“……我今天真的看到一个跟我自己长的一模一样的人。”仅仅因为自己的一句话,父亲就掉了筷子,如果这还不能让阿次觉察出什么,那别说特工间谍什么的,他连侦缉队的工作都可以不用干了。只是家里的氛围一向如此,父亲说话总是话里有话,母亲总是在最恰当却又最不当的时机转移话题,不是他多心,他已经被这个冷漠的家冻的没有心了,但这并不妨碍他再一次的食不下咽。
阿初的猜测和疑惑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在回到荣家的当天晚上,他就从他干娘的口中得知了全部的真相。只是这真相,未免让人胆寒。虽然一时还难以接受这样的身世和这样的仇恨,也还没办法一时改口管叫了二十五年的干娘喊一声姐姐,但有一点荣初是可以肯定的,今天遇到的那个叫“阿次”的人,就是他的胞弟——杨慕次。只是这样的遭遇他无法告诉他的干娘——哦不,也许现在该叫她姐姐——让他怎么告诉她,他回到上海的第一天已经进了自己弟弟的刑讯室,他不但指着自己的鼻子叫骂,更有甚者,极可能已经认贼作父二十多年。既无法相告,阿初自然也就无法求证或相商,于是他只能对自己的姐姐说,“我一定会查清事实,竭力还原真相。”
晚上送雅淑回家的时候,刁蛮小姐再一次发挥难缠本质,缠着他让他说爱她,杨慕次虽无奈却颇有几分纵容。对于这个丫头,他说不上自己是什么感觉,他感激她从小就给他寥寥无几的家庭生活中注入的几分快乐和温暖,也怜惜她和他一般从小就漂泊无依的身世,只是她总是在挑逗和矜持间摇摆不定的态度也颇让他冷淡。就像她会借机吻上来,却不会真的吻到他,无论阿英是否出现,她其实都会在最后一秒停下来,这也就是为什么他根本不躲的原因。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发生,起初他还会介意揣测,后来也就淡然甚至是漠视了。也就唯有在雅淑的不断索爱中,他还能稍微感受到点她对自己的情谊,只是这情谊有多深,又有谁知道?就像他可以一遍遍的说着“Iloveyou”,她也可以脸不红心不跳的回着“我爱你”,可是说完,他们转身各走各的,连一个依恋留恋的眼神都没有。
离开雅淑的住所,杨慕次满脑子都是荣初,原本想回侦缉处的打算也就此改变。他是不愿意回那个进门都让他感觉到压抑的家,但也只有那里能够寻求答案。他太想知道荣初的身世了,尤其在他原本就一直知道自己有一个双胞胎大哥的情况下;尤其在他见到荣初以后——如果看照片的时候他还可以自欺欺人的说那是巧合,那么在见到真人以后,自己的心都几乎跟随着对方的频率在跳动的感觉让他再不能漠视他们可能是血亲的事实;尤其,在他父亲明显是知道什么的情况下。
才进了庭院,就无意识的叹气,压抑、沉闷、冰冷、疲惫的感觉相继袭来;才到家门口,就习惯的警戒,对于自己显然紧张过度的反应,杨慕次无声的再次叹气;才进家门,就看到自己的母亲游魂鬼魅一般的举着盏烛台飘上阁楼。没错,就像父亲说的,他不是第一次看见,可难道就因为见得多了,就不值得怀疑了吗?这个家,有太多太多的秘密,多到让他甚至都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每多问一个为什么,就像在自己身上剖一刀,可是这一刀一刀的砍下来,并没有让身边的迷雾哪怕少一点,他鲜血淋漓的把自己坦诚在父亲的面前,可换来的除了父亲一再强调的父爱以外,他没有得到任何可信的答案。谎言,又一个谎言,一个又一个的谎言。阿次已经不知道该信哪一句,或者干脆一句都不信,只是看着父亲痛苦的样子,他仍旧是忍不住安慰,至少父亲爱他是真的不是吗?他顺着父亲的话说,仿佛他已经都信了,或者说,他说服自己相信父亲说的都是真的,毕竟父亲没有必要骗他不是吗?可是如果父亲说的都是真的,他们又将他置于何地?失去了大哥就连他也不要了吗?他终究是可有可无的存在是吗?父亲就这样告诉他,不怕他会受伤是吗?不过似乎从来就是这样,只要他不病不死的,就从来没有人关心过他的痛痒,所以他也从来都告诉自己,无病呻吟的事情不要做。今晚,似乎放纵的有点过了!杨慕次这样提醒着自己。可是当真的看到所谓的大哥的遗物的时候,阿次还是红了双眼。那种感触骗不了人,他相信那些东西确实是大哥的,那种顺着指尖一直颤抖到心底的感觉,那种专属于双生子之间的感应,做不了假骗不了人,他甚至能感觉到那小小的布袄上传递出的微弱的属于哥哥的体温。心底的防线刹那崩溃,阿次摸着掌下的东西,那个长命锁上的“初”字,他的哥哥真的叫“初”,杨慕初。荣初?阿初?如果哥哥真的已经死了,那今天他碰到的又是谁?
“爸爸……我今天的确看到了一张跟我长得一模一样的脸。我无法解释、无法释怀,我甚至有一种隐隐的恐惧,我无法面对!”决堤的情绪想要找一个出口,可父亲的回答除了让阿次感到心慌、疲惫以外,并没有任何的帮助。喃喃地,阿次重复着“一模一样”,脑海里,闪现得仍旧是那个人的脸,荣初的脸,熟悉又陌生的脸。
而此时的阿初,也在心慌恐惧,自己的生命一日之内数度受到威胁不说,充满血腥和黑幕的隐秘身世,不可一世的对着他叫嚣的自家亲弟弟,都在他脑海里盘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