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苏醉儿睡到很晚才起,得知了乾江之事,也是兴奋得又蹦又跳!
朝会时候,没等李微澜说话,苏醉儿就迫不及待地跳起来,兴高采烈地向大家宣布:“告诉诸臣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三日前,我军统帅秦墨炸开了乾江主道,不但完成了引水东下的任务,造福百姓社稷,并且水漫朱紫七万大军,主帅宗元也死于大水之中。我军不费一兵一卒,便大获全胜,简直太厉害了!这一战,是我西梁建国以来战果最辉煌的战役,那些小瞧我们的国家,看看他们还有什么话说!”
苏醉儿高兴得手舞足蹈,早已忘了一个帝王该有的威严持重,而且满心以为,众大臣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一定会和她一样欢欣雀跃高兴不已,却怎么也没想到,她说完后,不但没有欢呼声,反而换来一片沉寂,气氛竟是更加凝重了。
苏醉儿愕然:“你们……不觉得高兴吗?”
众大臣面面相觑,神色诡异而复杂,有皱眉的,有咳嗽的,有低头的,有望天的,形形色色,什么表情都有,却是一个比一个严肃,一个比一个沉重,就是没有高兴的!
李微澜也察觉了好像不太对劲:“诸位,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吗?”
数百人的朝堂竟是一片寂静,静得可怕,也静得诡异。
过了好一会儿,副相邵明堂才轻咳一声:“就在昨天,朱紫遣派使者入京,因为当时少相不在,便由我负责接待……”
李微澜垂落的右手无名指轻轻一颤:“朱紫使者竟然在这种时候派遣使者进京,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邵明堂目光低垂,声音平静,不见丝毫起伏,只是轻轻抛落两个字:“和谈。”
“哦,和谈?”李微澜似笑非笑,“即是和谈,那么条件呢?”
邵明堂抬头,几乎是一字一顿:“朱紫愿与西梁和亲,朱紫二王子宗阳愿娶西梁国主苏醉儿为妻,称第一王君,也是唯一的王君。”
李微澜慢慢眯起了眼睛,狭长的凤目隐显出几分不易察觉的愤怒:“第一王君?好个挟天子以令诸侯!难道我堂堂西梁,竟要他国人干涉朝政吗?那与将西梁送人有什么区别?”
邵明堂不以为然:“少相此言差矣!二王子宗阳此次可是孤身进京,不带一兵一卒,一番长谈,更是让人感到该人礼贤下世,人品贵重,心怀坦荡。而且,王子还允诺,等他入朝之后,西梁百官各司旧职,体制依旧,就算他真有不轨之心,但单身入朝势单力孤,一人对我西梁百官,又怎么可能夺天换日,代王行政?况且和亲之后,朱紫不但答应与西梁永不开战,并且愿意每年赠与西梁纹银一百万两,绸缎五十万匹,牛羊二十万头,这样优厚的条件,还不足以显示王子的诚意吗?”
李微澜笑容淡漠而疏离:“果然优厚得不可思议,所以,你们就把西梁卖了!那么秦墨呢,他早已是默认的王君人选。”
邵明堂犹豫着,似乎在考虑怎么回答,掌管百官人事升迁的尚书冯珍连忙接口:“其实王子和亲还有一个条件,那就是西梁必须奉上秦墨的人头,用来偿还大王子宗元之命。当然,这个条件确实让人为难,但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秦墨身为西梁重臣,应该懂得牺牲小我,成全大局之理。所以,我们就擅自做主了……”
苏醉儿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跌回王座,他们……他们要杀秦墨?他们竟然为了所谓的大局,要把秦墨牺牲掉,只是为了偿还一个敌国王子之死!
李微澜气得手指尖都泛白了:“诸位不要忘了,秦墨为国征战,屡立奇功,如今却要无过而诛,你们不怕别人说我西梁过河拆桥,兔死狗烹吗?”
邵明堂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少相错了,谁说是无过而诛?秦墨在朝之时排除异己,大权独揽,行军时也是独断专行,未经商议,就妄自打开乾江主道,水漫军民,天怒人怨。这些天,参奏秦墨的折子都快堆成山了,即便二王子不杀他,西梁也容下不他。”
天怒人怨?简直是胡说八道!乾江大水,淹的是朱紫大军,心里有怨的也是朱紫人,对于西梁,却是丝毫无损,反而开通了河道,惠及万民,应该是大功才对!但这些人却偏偏指鹿为马,这分明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直到现在,李微澜才终于明白,原来这些人从始至终,都是容不下秦墨的。不怪这些大臣对秦墨深恶痛绝,十年前的珉南之变几乎动摇了整个西梁,牵连之广,涉及之众,是西梁建国以来前所未有的,诛杀秦帆几乎是整个朝庭的共同决定。
而秦墨,这个罪臣之子,却在十年之后卷土重来,又怎能不让这些旧日朝臣胆战心惊,睡梦难安?虽然秦墨并未流露出报复之意,但他改革赋税兵制,重设土地分配制度,这些都是当年秦帆大力倡导的。甚至现在,又重新实施乾江工程,完成了秦帆的未了心愿,这些还不足以看出秦墨正在重复他父亲的老路吗?
这样一个人,若他真的凯旋而归,手握重兵,又被女皇独宠,便真的成了西梁的主宰,手握生杀大权,那时的他,还能放过这些杀死他父亲的老臣吗?即便一些人对秦墨有惜才爱才之心,但事关生死,谁又能做到无私呢?
这些年虽然也有新进臣子对秦墨观感极好,但毕竟根基不稳而且多数都是老臣门下自然附庸其后,而那些眼光独到的耿直之臣也被众人联手或贬或降离朝而去,也所以现在朝中上下,对秦墨的态度竟是众口一辞——杀!
朱紫的二王子宗阳则不同,他是邻国王子,远道而来,即便做了王君,也没有政治基础,必须重新建构自己的政治关系,也必然要依靠这些老臣对他们自然会笼络有加。况且,西梁的皇帝毕竟是苏醉儿,而苏醉儿也不可能像宠信秦墨那样对待宗阳,也就代表了西梁的政权不会被人独揽,而权利分散,因此获利的一定是这些臣子。
这些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番计量,想方设法地维护着自己的利益,并且为了争取更广阔的发展空间而殚精竭虑,而身为女皇的苏醉儿却只能像一个旁观者呆呆地看着这一切,她的脑袋里一片混乱,依然无法从这残酷的事实中回神——他们要杀秦墨,杀死那个让她日夜萦思牵肠挂肚的人,然后还要把她嫁给一个陌生人,一个来自敌国的王子……
连苏醉儿自己都奇怪,为什么她竟然没有立刻跳起来痛骂他们一顿,为什么也没有晕过去,这样可以逃避这可恨而又可恶的现实。直到现在,她却依然稳稳地坐在那里,冷冷地看着,面无表情。但天知道,她的手指已经冷得像冰,脑袋里嗡嗡直响,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胸膛里炸开了……
可是苏醉儿知道,此时此刻的自己,根本没有说话的权利。虽然她是女皇,她却从未树立过自己的威信,她每天只顾得嬉戏玩耍,笑闹风云,却从未想过要真正做一个执政者去影响局势。她淡然世事,不计得失,本以为活得潇洒自在,快乐逍遥……但直到现在她才突然明白,她是在放纵自己享受生活的同时,也失去了获取的机会,在放弃权力的同时,也放弃了保护自己和亲人的能力。
曾经,在面对选择的时候,她放弃的是西梁。而现在,西梁也决定放弃她了。
苏醉儿终于醒悟,果然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承受后果,即便你是皇帝!
李微澜嘴唇紧抿,用手指抚了抚额心:“你们有没有想过,朱紫王为什么这么做?大皇子宗元死在西梁,他们非但不恨不怒,反而跑来和亲建交,你们就不觉得奇怪吗?他们分明是想借刀杀人,这么明显的离间之计你们难道没有丝毫察觉吗?”
邵明堂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正因为朱紫已经死了太子宗元,所以更不会任由二王子孤身犯险?二王子宗阳既敢丢下八万大军,单枪匹马入京,就说明他心怀坦荡,绝无二心。少相大人,我与林大人、冷大人、明大人他们已经商议了一个晚上,大家一致决定,为了西梁的将来,停战和亲是最好的选择,还请少相不要固执己见当以大局为重。”
“大局?”李微澜再也忍不住怒火,“你们这些冥顽不灵的家伙,你们知不知道,你们这样做除了挑起内战,给敌国可乘之机,让亲者痛仇者快之外,于国于民,没有丝毫益处!那个宗阳可以在两国交战之间,从容入京,并且在短短一日之内说服群臣,如此气魄,如此机心,若是成了第一王君,西梁早晚会成为人家的掌中之物!亏你们还沾沾自喜,自以为占了便宜!”
这一次,首先忍不住的是冯珍:“李微澜,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众人皆醉你独醒吗?你别忘记了,你已经不是原来的少相大人了,只是代理朝政而已,你贪污一案尚未弄清,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指责群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