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随少主来京城的那位杜小姐果然是少主的未婚妻,听掌柜的讲,少主八月十五就要与杜姑娘成亲了。我们掌柜已经在着手准备礼物,少主的婚事一定会办得盛大隆重,到时候会轰动整个蜀中的。”明仁堂的小伙计又在聊得不亦乐乎。
“瞧你开心的,倒好像你自己操办婚事似的。”
“少主那么好的人,自从他接手京城的生意,可没亏待过我们。现在他成亲,我当然为他高兴了。难道你不高兴?”
“我当然高兴了,可蜀中隔着那么远,我们只好遥遥祝福少主与少夫人了,又帮不上什么忙……”
门外,一条灰色的影子悄悄转身离去,他抬起头,看了看天上的云彩,唇边缓缓勾起笑容。玦儿,你终于长大了,要成亲了。今年,你都十七岁了,而我,也已经二十三岁。师父走了,他退隐江湖,将龙翼的千斤重担交给了我。而大护法左逸、二护法右玄也有了退隐之心。恐怕用不了两年,他们就一个个离开龙翼,去过他们逍遥快活的日子了。
皇上对我十分器重,他是位有道明君,他不仅将我当作臣子,而且当成自己的子侄。我向他发誓,此生必定为龙翼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只是,当上龙翼魁首,我的事务更加繁忙,连进宫的机会都少了。这两年,见到太子萧潼的机会寥寥无几,而小皇子萧然,我几乎整整两年都没见到他了。
时光荏苒,岁月从指缝中悄悄流逝,对你的思念从未淡过。可是,我已经习惯于现在的生活,远离唐家、远离江湖,维持着一个隐秘的身份,对我,这种处境,似乎是我最好的结果了。这两年过去,你不再找我,老爷也重新恢复了唐家家主的气势。你们父子联手,将唐家打理得井井有条,事业蒸蒸日上。
我虽不回家,却从未间断过请人打探唐门的消息。我知道,你们一切都好,唐家在武林中威望越来越高,这都是你的功劳。我听说你有了个响当当的名号,叫作“酆都浪子”,呵呵,真是个好名字。我可以想见你那种骄傲、帅气、洒脱飞扬的模样。
我仍然给你写信,却从未透露任何让你找到我的蛛丝马迹。我想,你必定相信了我已经身在异国他乡。你也知道我成了亲,但新婚妻子不过几日便旧病复发,香消玉殒。我接到你的回信,满纸忧伤、劝慰之词。我知道,你的心一直这样柔软,你身上天然的傲气,丝毫不减你的侠骨柔肠。
玦儿,十七岁的你,一定更加俊逸潇洒、风度翩翩,我闭上眼,几乎可以看到你的样子,你像极了……老爷的样子。
七月初一,在后山那片熟悉的林子里,唐玦一身白衣,修长挺拔的身躯沐浴着枝头洒下的点点阳光,俊美的面庞仰望着蓝天白云,看得那么入神,仿佛天空中留着某种过去的印迹。
“玦哥哥。”杜冰弦清脆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唐玦回头,见那位一身蛾黄的女子,俏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笑靥如花。明媚的大眼睛流光溢彩,歪着他看着他,脸上有一抹得意之色。她的手中正拎着一只雪白的兔子,献宝似地举到他面前,“看,我抓住了一只小兔子。你瞧它多可爱,我要带它回去养着。”
唐玦失笑,伸手捏捏她的脸:“都快当新娘子的人了,还这么调皮。想不通,你这样的野丫头,怎么管理你镖局里那些五大三粗的镖师。”
杜冰弦瞪他一眼,可目光毫无杀伤力,更像是撒娇:“你瞧不起我?我从十四岁就经营蓉城分局了,我们局里的镖师个个喜欢我、也听我的话。他们都说,我天生豪迈,性子像极了我爹!”
唐玦笑得越发宠溺:“我知道,我知道,故意逗你玩的。傻丫头,为夫对你可是敬佩得紧呢!”
杜冰弦羞红了脸,啐他一口:“老面皮!还没嫁给你呢,什么为夫?”
“不过几天而已,马上就成夫妻了,难不成你还要变心?”
杜冰弦扑上来擂他的胸膛:“胡说八道,不理你了!你越来越坏,现在就欺负我,将来不知道怎么对我呢!”
唐玦赶紧笑着求饶。
笑过之后,唐玦却露出怅怅的表情。
“又想起你大哥了,是不是?”杜冰弦敏感地问道,见说中唐玦的心事,她轻轻叹口气,“他没了妻子,一定孤单寂寞,这两年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的。”
“是啊,总是让我牵挂。可我不敢再去找他,他已经明令禁止我去找他,否则,他会连信都不给我写一封。大哥他……实在是太要强了。就算经历再多痛苦,他都想一个人默默吞尽。”
“玦哥哥,别灰心。”杜冰弦拉着他的手,凝眸看他的眼睛,目光温柔如水,“相信他不是铁石心肠,迟早有一天,他会想通,他会回来的。落叶归根,游子总会归家。你就听他的话,好好管理家业,等他有朝一日回来,他会为你骄傲的。”
唐玦点点头,把目光投向远处:“我不会让他失望的,我等他回来。”
八月十五,宾客满堂,唐家少主的婚事在蓉城热热闹闹地举办。管家辛夷几乎忙得不可开交,就在他招待宾客的时候,一位身穿灰色外袍的男子来到他面前。管家看到一张陌生的脸,却不失礼数地拱了拱手:“这位公子,你是?”
“在下从海外来,受一位朋友所托,恭贺你们少主的新婚之喜,并送上一份薄礼。”
礼物送到辛夷手中,他有些犹豫。那人微笑:“放心,里面没有炸药、没有毒物,只有礼物。”辛夷有些尴尬,笑了笑道:“多谢公子。只是公子不去见过我家主人么?”
“不了,我行色匆匆,不便久留。凡请贵管家将礼物交到少主手中,在下告辞了。”
那礼物送到唐玦手中,唐玦拆开,不禁眼前一亮。那是一颗硕大的夜明珠,放在红色丝绒垫着的锦盒里。一打开便煜煜闪光、夺人眼目。
除了夜明珠,还有一些来自西域的香料、来自雪国的冰绡以及来自海外的器皿,上面雕刻着奇奇怪怪的文字,是唐玦看不懂的。
“是大哥!”唐玦几乎跳了起来,一把抓住辛夷的手,“那人在哪里,快带我去看他!”
“少主,那位客人,他已经走了。”辛夷歉然低头,“是奴才不好,没有留住他。
唐玦跌坐在椅子上,面上的表情又像哭又像笑:“是他,肯定是大哥。他到海外去了,难怪我找不到他……他能送这么珍贵的礼物,必定在哪个国家身居高位。可是,既然回来了,为什么就不肯见我一面?大哥,你真狠心……”
辛夷心痛地看着少主难受的样子,轻轻安慰道:“少主,你别难过。依奴才之见,朔少爷离家出走,背叛唐门,他若回来,难逃家法制裁。何况,他回来之后,身份尴尬,他这么做,许是不想挡了你的家主之路。他还是关心你、爱护你的,否则不会千里迢迢派人送礼物回来。何况,他若不关心你,也就不会知道你成亲的事了。”
唐玦抬起头,眼里有什么东西在闪烁:“你说得对……是我不懂大哥的心,我不再强求了,我会安心等他回来,听他的话,好好努力,不辜负他的期望。”
宴席到很晚才散去,当唐家再次恢复宁静时,有一条人影从墙头飘落下来,无声无息地落到唐傲的房门外。他在黑暗中跪下,向着屋内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老爷,保重……”低低的呢喃只有他自己能够听到,他飞身掠起,眨眼消失了踪影。
穆桓帝瑞庆十三年春,萧衍驾崩,太子萧潼登基,改年号元丰,史称穆英帝。
第二年,朝廷发生一件惊天动地的大案:萧衍的五弟迦陵王萧洵谋反叛逆,先是派人潜伏在萧衍身边,用毒药造成萧衍之死。又利用萧潼的舅舅、当朝臣相窦惠卿,将萧衍之死嫁祸给萧潼,挑拨萧潼与萧然的关系,致使兄弟反目。萧然几乎被萧潼杖毙,带着一身伤痕逃离皇宫,被迦陵王骗到迦陵,欲利用他举事。
那一年,萧潼十六岁,萧然九岁,唐玦二十一岁,龙朔二十七岁。
幸好萧然聪明绝顶,识破萧洵的野心。在萧然与龙朔里应外合之下,一场阴谋不攻自破。叛乱被扼杀在摇篮里,而萧然却被萧洵最得力的属下兼军师柳圣俞下了一种叫做“凝香玉露丸”的毒药,命在旦夕。
要得到解药,势必要向柳圣旬低头,答应他放过萧洵的要求。可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更何况萧洵犯下谋逆之罪,罪不容诛。
萧潼急召龙朔进宫,至此,龙朔方恨极了自己在唐家拒绝学习毒术。因为那毒药太过凶狠,以内力逼毒,不仅无济于事,反而加速毒性扩展。
他五内俱焚,那位九岁的少年给他太多的好感,小小年纪便惊才艳艳,并且忠肝义胆、忧国忧民,他怎忍见他命丧黄泉?
他出宫后立刻修书一封,命人快马加鞭送到唐门。他知道鞭长莫及,可此刻只有死马当活马医了。为了萧然,他向唐傲用了求字。
就在这个时候,唐玦来到京城,在凝清池畔,他巧遇了那位恍若天人的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