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雪衣见此情景,心痛如绞,哪里还能忍得下去?扑到唐傲身边,紧紧抓住他的衣襟,还未开口,泪已盈眶。刚唤了一声“傲哥”,蓦然觉得天上惨淡无光,四周的景物都在摇晃,身子一软,手一松,人无声地倒了下去。
唐傲大吃一惊,俯身去抱龙雪衣,急声唤道:“雪衣,雪衣,你怎么了?”
龙朔被唐傲几巴掌掴得天旋地转,耳边嗡嗡作响,可是一见母亲晕倒,他霎时清醒过来,猛扑过去:“娘!”
一声呼唤,扯痛撕裂的嘴角,声音微颤。
唐傲抱起龙雪衣,向身后的雷威下令:“去请大夫来!”自己一提真气,脚下像沾了风似的往楼上冲去。
龙朔看着他的背影,有些发愣。大夫人刚刚昏倒,他只命人将她送回房去,自己却并没有过去。而现在母亲晕倒,他却亲自抱起了她。
这个平日在人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门主,此刻却明显惊慌失措了……
他忽然心里颤了颤,就像一缕微风掠过平静的水面,掀起阵阵涟漪。这个人还是爱着母亲的,对不对?在他心目中,娘比大夫人重要,是不是?
可是,他刚才还轻信丁香的话,怀疑母亲。他怎么可以怀疑母亲?那样温柔善良的母亲,这辈子从未想过要去害人,她连蚂蚁都不忍踩死一只。
老爷,你怎么可以不相信她?你不相信她,她心里会有多痛?
他伸手抹去唇边的血迹,默默跟着唐傲上楼。
唐傲将龙雪衣放在床上,为她盖好被子,然后半跪在地,拉住龙雪衣的手,默默看着龙雪衣苍白如雪的容颜,一动不动。
龙朔站在他背后,无声地注视着他的侧影。这个英俊而骄傲的男人,此刻看起来竟有些脆弱。那双平日犀利的眼睛里布满怜惜、后悔、心疼之意。平时不曾注意,此刻才发现,他眼角有了细细的皱纹,或者是因为伤心才出现的?龙朔想,印象中的他面如冠玉,皮肤很好,连一根皱褶都没有啊。
楼梯上响起脚步声,伺候龙雪衣的丫环豆蔻匆匆奔进来,跑得气喘吁吁,惊见龙雪衣躺在床上,唐傲用那种疼爱而依恋的姿态蹲跪在床前,而龙朔两颊红肿,她立时呆住:“老……老爷?发生了什么事?”
唐傲见她进来,慢慢站起身,吩咐道:“你在这里守着小姐,我去夫人那边看看。雷威马上带大夫过来,小姐有什么状况及时来向我禀告。”
“是,老爷。”
龙朔见他要走,心里竟隐隐有些失落。正在这时,唐傲带着怒意的目光向他扫过来,一声喝斥:“谁准你起来了?到院里跪着反省去!为父待会儿再来找你算账!”
龙朔呆了呆,看一眼床上的母亲,手指握紧。
“你呆在这里,你娘看见你只会更气!她自有豆蔻照顾,你给我滚出去!”
龙朔低下头,一言不发地转身出去,把一个倔强的背影留给唐傲。
唐傲在心里暗暗叹息、苦笑,死小子,这种臭脾气,倒跟我年轻时一模一样。三个儿子中,为何偏偏你最像我?可为何偏偏你是雪衣的儿子?我对不起你们母子,接你们回来,我想好好补偿你们,可看起来,我是个失败的父亲,让你这样排斥我。
还有夫人,因为她命不长久,我不忍再刺激她,想不到我处处忍耐,她却越来越尖刻、狭隘……是我做的孽,才造成今天的局面。可她这样对待雪衣母子,依朔儿的性子,事情只会越闹越僵。
这府中何日才能得到安宁?
走出院子的时候,他看到儿子又跪在那株红枫下,本来消瘦的脸庞,现在高高肿起。双手握紧拳头,脊背挺得笔直,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
他本来怒火冲天,现在却又有些不忍,想要好好教导他,却怕这小子对自己横眉冷对。于是最终对自己摇了摇头,举步走出院子。
很快雷威领了大夫来,经过龙朔身边,微微欠身致意,又急匆匆上楼。过了一会儿,龙朔听到楼梯上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直冲下来,他心头一震,直觉地扭回头。难道,是母亲……?
却见豆蔻满脸喜色,像只小鸟般飞过来,完全不顾主仆之仪,一把拉住他的手,把他从地上拽起来:“朔少爷,朔少爷,大喜事,大喜事!”激动得话都说不连贯了。
龙朔困惑地看着她:“什么喜事?”
豆蔻兴奋得眉飞色舞,却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道:“朔少爷,你要当哥哥了。”
龙朔一时没反应过来:“当哥哥?”
豆蔻看着他傻乎乎的样子,噗嗤一声笑出来:“是你娘又怀孕了,你要有个亲弟弟或亲妹妹了。”
“什么?”龙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母亲回到唐家五年了,现在突然怀孕。三十四岁的人,虽然算不上“老来得子”,却也是天大的安慰。母亲的孤独寂寞,可以因了这孩子的来临而烟消云散。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喜悦铺天盖地涌上来,什么罚跪,什么家规,他全都顾不上了。放开豆蔻的手,飞奔上楼,冲进母亲的房间。
大夫已在边上伏案疾书,为龙雪衣开安胎药,而雷威见龙朔进来,平日严肃、木讷的脸上也露出笑容:“恭喜朔少爷,雷威现在就去回复老爷。”
龙朔叫住他:“雷侍卫,请等等。”
“朔少爷还有什么事?”雷威看着龙朔。尽管龙朔满脸肿胀,可雷威丝毫没有觉得他狼狈。他蓦然觉得有一股冷厉的气息从龙朔身上散发出来,好像宝剑的锋芒,刮得他的皮肤隐隐生疼。
他心头一凛,立刻恭敬地站直了身子,就像面对的人是唐傲一般。
龙朔将他拉到门外,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一字字说得很慢、很清晰,低沉的语声中有着一种震慑人心的力量:“请你只告诉老爷一人,莫要让旁人听到,我不想让任何人伤害我母亲和她腹中的孩子!”
雷威一怔,朔少爷是不是有些草木皆兵了?可是龙朔的样子给他隐隐的压迫,他觉得这少年身上自然地流露出一种威严的气势,令人不敢置疑。
“是,少爷。”
大夫留下药方,豆蔻接了去抓药,龙雪衣已经醒来,倚在床上,凝眸看着自己的儿子。龙朔接触到母亲那双含着忧伤的眼睛,心,又狠狠一痛。
“娘……”他几乎不忍去看那双眼睛。
“朔儿,娘相信,你不会做出伤害夫人的事,告诉娘,不是你做的。”
龙朔倒了杯水送上去:“娘,你先喝口水润润嗓子,你的声音都哑了。”
龙雪衣轻轻推开他的手,不错目光地盯着他,眼里慢慢泛起水雾:“你说……娘要听你亲口说。”
“娘,孩儿没有。”龙朔跪下去,跪在龙雪衣床头,“孩儿只是不想你被老爷冤枉。”
“朔儿。”龙雪衣一把把儿子搂在怀里,眼泪无声地滑落下来,却没有让儿子看到,喃喃道,“朔儿长大了,懂得保护娘亲了。可是……你受委屈了,娘怎么忍心,怎么忍心……?”
龙朔扬起脸来,肿胀的脸上露出灿然的笑容:“娘,你别难过,你已经怀了身孕,一定要开开心心的,否则我的弟弟或妹妹会长得很丑,那样就不可爱了……”
龙雪衣扑哧一声笑出来:“傻孩子,什么时候会说俏皮话了?你小小年纪懂什么?”
“娘刚才还说孩儿长大了,转眼又说小小年纪,娘说话前言不搭后语。”许是因为高兴,龙朔冷漠的眼睛里有星星点点的阳光在闪烁,照得人眼前发亮……
“大哥,大哥。”楼下传来少年清亮的喊声,是唐玦。
龙朔下楼,见唐玦穿着一身雪白的衣服站在院子里,白皙的脸上布满焦灼,看到龙朔,他立刻扑上来,拉住他的双手。
仰脸看清龙朔的样子,唐玦心痛难抑,立刻从怀中取出一瓶雪梨霜,拉着龙朔往里走:“大哥,我都听说了,我相信不是你下的手……爹太狠心了,又将你打成这样。大哥,我帮你涂药,你到里面坐着去。”
龙朔反握住他的手,问道:“你娘怎么样?”
“她醒了,大夫给她开了药,爹在陪着她。”唐玦搬了把椅子,让龙朔坐下,蘸了雪梨霜给他擦在脸上,黑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龙朔,咬咬嘴唇,“大哥,我已经搬到西园去了,还没安置好,就听到你的事情。我知道,肯定是娘身体有病,自己站立不稳摔倒的。丁香那坏丫头被你摔了一跤,怀恨在心,故意冤枉你娘。大哥,你为什么要承认是你干的?为什么不辩解?”
龙朔心里泛起暖意,又夹杂着无穷的酸涩。为什么,连玦儿都相信我,老爷,你却不信?
“爹打你骂你,我和雪姨都会心疼。大哥,就算为了我们,你以后也学着保护自己,好么?”
龙朔又好气又好笑,扬手做了个“我抽你暴栗”的动作,吓得唐玦一缩头。龙朔撑不住笑出来,满天乌云顿时散了:“死小子,老气横秋的,到底你大还是我大?”
唐玦双手交叉放在胸前,歪着头,挑着眉,一脸诡谲的笑意:“别忘了,从今以后,你可是我的仆人哦。”
龙朔这下没有饶他,扬手就是一个暴栗:“好啊,大公子,那就让小人天天这样伺候你吧。”
唐玦啊呀一声叫出来,夸张地摸了摸头,然后连连作揖,一脸谄媚的笑容:“小弟错了,小弟错了,再也不敢了,以后小弟做大哥的小厮,天天伺候大哥穿衣吃饭,为大哥捶肩敲背。大哥,你说这样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