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不好玩的情人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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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星期五这天,杞原没有在鲁院餐厅吃晚饭,他和林月嫦约定,一起去美食街共进晚餐。所以,下课后不久,估计林月嫦接送女儿已毕,他就离开鲁院,搭乘一O一路公共汽车去了和平大街。

赶到约定的何日君再来酒家,林月嫦正好也刚进门,两人便坐进情侣间,点了酒菜,对酌起来。

上周六芦雁事件发生后,林月嫦有机会听到杞原一番自我剖白,心里很感动,因莲花伤病引起的对杞原的那点儿抱怨便也消释。就更觉杞原为人可取,人品更是可爱,对他的股份制婚姻理论也不再多去挑剔。同时,心里也默认了莲花的总经理头衔和自己常务副总经理的身分。谁让莲花是他的结发妻子,自己只是他的情人呢?反过来,如果自己的丈夫骆明有了情人,那总经理的头衔就非己莫属了,而无论那位后入股者愿不愿意,都只能是常务副总经理的身分。这可能就是杞原所说的股份制婚姻的游戏规则了——谁的丈夫是控股人,谁就是总经理。这倒是挺好玩儿的。

后来,蓦然发现,自己潜移默化间,被杞原的理论误导了——股份制婚姻与腐朽的一夫多妻制有什么区别?自己怎么就会不知不觉中接受了这种理论呢?

这么一自我诘问,就意识到,生长在这片古老土地上的人们,无论男,也无论女,无论官,也无论民,或多或少,对这片土地上历史文化积淀的影响,是无法完全摆脱的。那么,看多了苏童写的《妻妾成群》与张艺谋导的《大红灯笼高高挂》之后,潜意识中融入了一夫多妻制的传统家庭结构范式,不知不觉中再接受现代商潮中的股份制婚姻理念,就不足为怪了。

理清了这些,林月嫦就又摇头了,这该死的股份制婚姻理论太容易让人上当了,还是让它见鬼去吧。

所以,在此时此刻的对酌之中,林月嫦情不自禁又诅咒起股份制婚姻来:“杞老兄,你的股份制婚姻理论,原来就是腐朽的一夫多妻制呀?真没劲!”

“你这是中国人的说法。”杞原辩解说。

“换成美国人就不这么说了吗?”

“当然。按照你的逻辑,美国人可能会说这就是夫妻加情人。那就不仅不再腐朽,还很新潮。”

“根据呢?”

“二月十四日情人节,日渐普及,已呈覆盖全球之势。”

“那又怎么样呢?”

“至少可以动摇绝大多数国家现行的一夫一妻制。”

“动摇一夫一妻制,去搞你的一夫多妻制吗?”

“不,是股份制。”

“还不是一样?”

“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一夫多妻制,具有鲜明的男权主义色彩,像目前许多伊斯兰国家正实行着的那样,只给丈夫们以多妻的特权,没给妻子们以多夫特权,这是不公平的。而夫妻加情人的股份制,给夫妻双方的权利是平等的,对夫妻之外加谁的情人、加几个情人并无限制。所以,后者比起前者来,是一种社会进步。”

“这样说的话,是不是可以认为,你的所谓股份制婚姻乃是一夫多妻制婚姻导致的必然结果。”

“正是这样。这是女权对男权的挑战,是男权对女权长期压迫的产物。”

“如此说来,你的股份制婚姻理论,还有一定的社会学价值?”

“其实,我的股份制的提法,并不十分准确。因为股份制中的各方股东,都是公开入股的。而股份制婚姻中的情人,在人类现实社会中,还不能公开入股。只能像鬼子进村那样,悄悄的。”

“那就叫隐形股份制。”

“还不严密。按你这个思路,可以考虑叫一夫一妻加隐形股份制。”

“意思对了,但就是字数太多,听起来别扭。”

“新提法一开始听起来总是别扭的,听惯了就好了。”

“也是。来,为你的一夫一妻制加隐形股份制理想婚姻模式理论干杯!”

二人便笑着碰了杯,然后将杯中啤酒一饮而尽。

“其实,严格地说,一夫一妻制加隐形股份制,只是县阶段人类社会在挑战僵硬的一夫一妻制的实践中,所创造的一种阶段性婚姻形态,还不能算是人类社会最理想的婚姻模式。”杞原把“最”字咬得很重。

“那你认为什么是人类社会最理想的婚姻模式?”林月嫦也学着杞原的语气,特别强调了“最”字的发音。

“合同制。”

“合同制?”

“对,也可以叫契约制。”

“什么涵义?”

“就是相爱双方,建立婚姻关系之前,可通过合同或契约来约定婚姻年限,比如三年、五年、八年、十年……不等。到期后觉得该分手了,就和和气气结束婚姻关系。没爱够,就续订合同继续婚姻关系。这就能避免目前这种死亡婚姻大量发生的社会问题的产生,从而减少婚姻摩擦导致的社会不安定与犯罪,从而使社会法律与婚姻模式更符合人类的行为科学——比如人类普遍具有喜新厌旧天性,用法律形式强行要求他们从一而终,可能就未必客观。”

“可你想到没有,这种合同制婚姻,虽然在不违背人类喜新厌旧天性方面客观了,但由此造成的对婚生子女责任感的淡化怎么办?”

“杜绝婚生子女就是了,那更符合人类社会发展要求。”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按照列宁的说法,私有制是万恶之源。而私有制的载体是家庭,家庭的延续链儿是子女,从这个意义上说,婚生子女的不断延续维系了私有制这一万恶之源的永不消亡。那么,要实现人类大同,就必须先从整个社会中止婚生子女这条链儿入手。这是明明白白的事情。”

“你是说,每个家庭都不再生孩子?”

“正是。”

“那人类繁衍怎么办?”

“国家建立造人工厂。”

“造人工厂?”林月嫦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许多。

“对。届时,人生下来先去势,废掉生育能力,社会需要什么样的人,就由造人工厂来制造什么样的人——需要高大的男篮中锋,就造一批二米五高的大小伙子;需要跳四个小天鹅的芭蕾舞演员,就造一批身高相等、模样相似的女孩儿……”

“哈哈哈哈……”林月嫦突然大笑起来。

“笑什么?这样做不仅可以消灭私有制,还可不断强化与改良人种,杜绝残疾人的出现,好处多着呢。”

林月嫦不想再听下去,只是摇头。“不,你这套理论我接受不了。”

“为什么?”杞原不服气地问。

“人类生存需要亲情,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亲情不是没有了吗?”

“怎么没有?一批精子,一个姓氏,生产一批人,同时也就生产出一大堆手足亲情,只是这种亲情概念的外延增大了,更社会化了。”

“但愿你的理论能梦幻成真,不过,目前,我还是有些接受不了。”

“那也没关系,可以立此存照。我相信人类社会未来的发展中,这些理论早晚会成为现实的。”

“也许是吧。”林月嫦不想因为辩论这些而破坏幽会的气氛,就转移了话题:“不过我很纳闷儿,你这个农民,关注的竟都是人类学家们关注的话题,这是为什么?”

“因为农民没有加薪、提干、分房、拿国务院津贴这类好事可关注,更没有利用公款吃喝玩乐、出国搞腐败的资格。闲着没事,就只能关注关注发展经济和婚姻家庭这类生存中面临的实际问题。好在这是不用上税的,否则,也就不敢胡思乱想了。”

“看来,你这种农民是不好愚弄的。有机会,你可能不是李自成,就是洪秀全。”

“不敢。莫谈国事,喝酒。”

就又碰杯,干杯。

…………

杞原和林月嫦这顿饭吃了足有一个多小时,回到林月嫦家里时,正好是晚七点钟。

物质饥饿解决之后,性饥饿便突显出来,两人关上房门就拥在了一起。

正在这时,电话铃响了。

林月嫦开始不想去接,后来,猛然想起每月第三个星期五晚七点后,是丈夫骆明来电话时间,便赶快去接了。

电话果然是丈夫骆明从华盛顿打来的。他听到林月嫦的搭话后,劈头就问:“我的电话不妨碍你们吧?”

“什么?你说什么?”林月嫦顿时紧张起来。

“我说我的电话没妨碍你和那个杞原的好事吧?”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林月嫦虽然立即意识到骆明已知道她与杞原的关系,但还是硬撑着反问道。

“对了,我忘了告诉你。”骆明的语气缓和下来,“我收到一份电子邮件,说一个叫杞原的男人,乘虚而入,攻占了我的后方根据地。你对此有何解释吗?”他后面这句话,语气很意味深长。

林月嫦就什么都明白了——一定是芦雁干的!但她一时不知该怎样回答丈夫的问话,就反问说:“你真相信会有这回事吗?”

“这就要问你喽。”骆明的声音很暧昧。

林月嫦就很尴尬。不承认当然很简单,只有对着话筒说句“没有此事”就行。但那是要付出人格代价的。今后,自己在丈夫面前就会抬不起头来,也会从此蒙受良心的永久谴责。可如果坦言承认确有其事的话,丈夫那蒙古人的性格是不会善罢甘休的,真的选择极端之举的话,后果就不难想象了。

“你怎么不说话?”骆明催问了。

“他说得对,确有其事。”林月嫦情急之中再不及多想什么,便脱口承认道,“不过,不是杞原攻占了你的根据地,是我把他勾引来的。这个回答,你满意了吧?”

大概骆明对林月嫦的回答很感意外,好一会儿没做声。

“你还要问什么吗?”林月嫦索性发起反攻。

“你打算怎么办?”骆明的声音明显软下来。

“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林月嫦的声音却强硬了许多。“我现在的想法很简单,既想做你骆明的妻子,又想做他杞原的情人。一国两制。”

“你为什么突然变了?”骆明的语气已经没有了锋芒,只剩下困惑。

“这难道不是你造成的吗?”林月嫦却是理直气壮。

“我?……”骆明立即心虚了。

“你有质问我的权利,我也有质问你的权利!你好好想想吧!”说完,就把电话撂了。

一直侧耳倾听的杞原,把一切都听得清清楚楚,意识到自己遭受了芦雁的暗算后,一周来对芦雁所有友好表示的疑虑就豁然清澈。对口蜜腹剑、笑里藏刀和阴险毒辣之类的成语,也有了更切实的理解。同时,为林月嫦直面丈夫质问所采取的坦率回应,深为震动,也对她敢做敢当的大丈夫气概深感佩服,便走上前去,从后面轻轻揽住她的腰身。

两人就这样久久地偎着。

互相都能感受到对方的心跳。

互相都在仔细倾听对方的心跳,似乎都想从那相通的律动中,寻找到此时此刻心灵的共震。

“你心情不好,我们今天算了吧。”杞原首先打破沉默,试探着问。

“不!”林月嫦倏地转回身,坚定地说,“不,捅破这张窗纸,我的心情反倒轻松了许多。我现在要和你再死去活来一次!”

于是,太平洋彼岸吹来的阴云,又顷刻散去。斗室中,转眼又溢满柔情蜜意。

林月嫦这次似乎有些疯狂,她不停地叫,不停地喊,不停地摇晃着她的头,不一会儿汗水便湿了她的面颊,头发粘在汗水上,使她的形象近乎于一头发情的狮子。

杞原知道林月嫦此时心绪很复杂——对芦雁卑劣行径的憎恶,对丈夫越洋电话的抵触,对自己出墙行为的腹辩,对此刻幸福的陶醉……他能品味出她的这些情感酵母的滋味,感觉得出其中的苦、辣、辛、酸,便很能理解她此时的变态,就尽心地迎合她,给她快感,希望以此回报她对自己的一片真诚,也减轻自己的介入给她们夫妻间带来麻烦的负疚。

这样想着,他就格外地卖力气,不一会儿,也大汗淋漓。

忽然,门铃骤响。

莲花和杞来没费周折就找到了林月嫦的家。

但是,临按门铃前,莲花又犹豫了。门铃好按,可按完门铃之后的事情就不那么简单了。杞原真在这里,真与那个林月嫦干那种不要脸的事,她该怎样对待?当场打他?骂他?和他撞头拼命?死在他面前?还有那个林月嫦,又该怎样对待?唾她?扇她?揪她的头发?挠她的脸?把她撕个稀巴烂活吃了?而且,最后怎样收场?点一把火把她的家给烧了吗?

这一切,显然都不是她莲花的拿手把戏。她从小到大,没和人红过一次脸,吵过一次架,更不用说动武把操。当然,她不是不会,而是不愿。因为自打三岁那年,父亲在采石工地不幸身亡,母亲改嫁到临县后,她就一直由姥姥抚养。一辈子吃斋念佛的姥姥,是个十分和善的老人,从小到大,向她灌输的全部做人道理就是四个字:吃亏是福。除此之外,再就是要有“扫地不伤蝼蚁命,爱惜飞娥纱罩灯”的菩萨心肠。在这种做人道理和菩萨心肠指导下成长起来的莲花,自然而然继承了姥姥与世无争的秉性,就成了一枚点不响的爆竹。

所以,从来不愿对人采取过激言行。

如果说,上午在家看完信,一时气恼之下,贸然做出进城看个究竟的决定,那么,一路行来,反复思量过事情的方方面面后,心里的激愤就渐渐变成了理智,对此次省城之行的必要性就产生了动摇。但杞来却不肯善罢甘休,非要求她“把革命进行到底”不可。

就揣着满怀矛盾来到省城。

刚才在鲁院门前听芦雁似是而非的诱导几句,莲花的疑心又有些抬头,就又同杞来疑疑惑惑地来到出版大院。但走进出版大院的一瞬间,她却再次犹豫了,不想迈步往里进。杞来就数落她:九十九步都走完了,就剩一步就不走了?她才又硬着头皮走进来,心里却希望走错了大门,或者找不到二五八号。然而,只一问,就轻而易举找到了——二单元五楼八号。

杞来伸手就要去按门铃,但莲花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说让她再想一想。

杞来虽然很生气她的懦弱,却也不能不尊重她的意见,就停住手,等她去想。

谁知,莲花越想越不妥,便对杞来说:“不行,我看咱们还是回去吧。”

杞来就生气了,嘟囔说:“愿回你自己回去,我非要看个究竟不可!”说完,伸手就要去按门铃。

这时,猛然听到屋里传出一声女人的尖叫。

杞来冷不防被叫声吓了一跳,手就悬在半空,没按下去。

女人的尖叫又持续了几声,然后就变成了断续的呻吟。

杞来听得莫名其妙,莲花却是过来之人,很快就听出了其中的奥妙,脸色就刷地变得惨白,坚决地对杞来说:“走吧,不要叫门了!”

杞来却没弄明白她的意思,偏不听她的话,猛伸手连连狠按了几下门铃。

莲花见状,大惊失色,二话不说,转身就走,边下楼梯,边丢给杞来一句:“你不走,我走了!”然后,捂住嘴呜咽着跑下了楼梯。

杞来不知莲花为什么掉头就跑,更不知她为什么要哭,便也匆匆跑下楼梯追了出去,边追口里边喊:“嫂子!嫂子!”

等林月嫦穿好衣服,整理好自己,再打开房门时,门外走廊里早已空无一人。

听清是杞来的喊声,杞原不禁大吃一惊,忙掀起窗帘下角往楼下张望,正巧看见莲花与杞来一前一后,一哭一喊跑出了出版大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