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9月，华夏、南方、国泰三家证券公司陆续成立，注册资本各为10亿元，总部设在北京。这三家证券公司尽管刚刚成立，但都自称全国性的证券公司。言下之意，除他们之外，其他证券公司都是地方性的证券公司。
华夏、南方、国泰三家证券公司的层次高、后台硬、来势猛，使原本已竞争很激烈的中国证券市场又增添了一层巨大的竞争压力。华夏证券和申银证券本是同根生，申银证券在华夏证券筹备时期也曾给予大力支援，但让人没想到的是，此后两家兄弟公司之间的冲突远远大于与其他证券公司之间的竞争。过去，申银证券在全国争取股票承销业务时往往借助各地工商银行的力量，但华夏证券公司成立后，所依靠的也是工商银行的力量，两家公司争夺的又是同一项承销业务，结果是我们非常被动。华夏证券公司第一???董事长黄玉峻尽管已辞去总行常务副行长的职务，但在各地工商银行中还有很大的影响力，为华夏证券增加了不少竞争筹码。
前文提及，青岛啤酒股票可以说是我国第一张真正意义上的面向全国发行的股票，而中国证监会对青岛啤酒股票承销工作明确表示不指定承销商，由地方政府和发行企业自己选定后再征得他们批准。从此，股票承销工作这根“肉骨头”已不是几条狗去抢的问题，而是一群饿狗都扑了上去。
当年全国证券公司已经有几十家，为抢到青岛啤酒股票的主承销商和保荐商资格，无不使出各自的十八般武艺。有的走上层路线，一时间从中央到省市，领导的纸条像雪片般飞向青岛。青岛有位主管这项工作的领导事后告诉我们，那段时间给他们写条子的领导上至中央领导、中央各部委负责人，下至自认为是他们领导的领导。纸条的内容都是推荐某某证券公司的某某前来拜访等。那段时间，这方面的电话多得令他们害怕。有的证券公司走亲情关系路线，包括老领导、老部下、老战友，反正有利于自己的关系都抬出来了。一阵乱抢后，不少证券公司仗着自己关系硬，摆出胜券在握的样子，对其他券商说：“你们别去争了，这件事我们已通过某某搞定了。”
对申银证券获得青岛啤酒股票的主承销商和保荐商资格一事，有些券商认定我们凭借了很硬的关系，实际上，申银证券并没有靠关系，凭的是实力。
北上突围
我早年在北大荒下乡，在距黑龙江不远的一个屯子里待过近9年时间，对东北有感情，不少东北朋友也认我是半个老乡。
1991年冬天，黑龙江省省政府在该省著名旅游胜地的亚布力滑雪场召开“上新台阶研讨会”。黑龙江省计委几位“荒友”鼓动我去讲讲证券业务的事。他们告诉我，黑龙江省的不少干部希望能了解一些这方面的知识。那时上海证券交易所刚成立，股票市场刚兴起，不少人对这方面知识非常有兴趣。而我自己那几年可以说是打着三份工：证券公司总经理、几所大学的兼职教授以及媒体撰稿人。但是，到黑龙江这样的边远省份讲课，我还是头一次。那次，听讲的都是黑龙江省地市级以上干部。我从直接金融和间接金融的关系着手，讲了股票市场的筹资功能，又从为了有效地发挥股票市场的筹资功能这个角度，讲必须建立一个股票的流通市场的问题。这些内容可以说是股票的基本知识，黑龙江的干部对这方面内容很感兴趣，反响热烈。
上世纪90年代初，我国的股票发行还处于试点阶段，股票公开发行试点仅限于在上海、深圳两个城市中进行，因而不少外省市领导和企业家感到股市距离他们还很遥远，并没有什么明确的发展目标。但是，那次我去亚布力讲课，引起黑龙江省内一些企业的关注，有些企业领导得知消息后立即赶了过去。如哈药、哈秋林、哈天鹅等企业的领导纷纷到场。那时候，哈尔滨到亚布力还没有高速公路，都是穿乡过村的简易公路，单程只有200多公里，却要走上五六个小时。他们挤进会场，认真听课记笔记，在返回哈尔滨的路上，有企业领导干脆与我结伴而行，一路探讨股份制的问题，其中就有当时哈药集团的副总经理张春辉。此后不久，中国股市面向全国发展了，国家证券委和证监会向全国各省市下达股票发行额度，一批黑龙江省的企业也发行股票上市，这些企业中很多是我当年在亚布力碰到过的，而其中大部分公司的股票更是由申银证券公司担任了主承销。
亚布力讲课后，申银证券公司就派专门小组拓展东北股票的承销业务，主要成员有吴毓明、沈兆铭、陈琼等。吴毓明也来自工商银行，从静安证券业务部调到公司发行总部，陈琼通过银行内公开招聘进了申银证券，她们两人与发行部的陈可度、丁视平、卓亚岚被称为当年申银证券发行部的“五朵金花”。沈兆铭原在上海小电器公司工作，协助申银证券完成小电器股票承销后调入申银证券。
东北工作组很快打开了局面，形成了申银证券东北股票板块，包括哈药、哈天鹅、哈岁宝、哈秋林、大庆联谊、大连商场、吉开发、长春柴油机、辽源得亨、通化东宝等一批公司的股票。
1992年到1994年那段时间，中国的股市可以说风云多变，股票暴涨暴跌，市场忽冷忽热，对我们开展股票承销业务带来了很大的影响，几乎每个我们主承销的东北股票都可以讲上一段故事。
哈药股票是由申银证券公司1993年6月29日保荐上市的，也是黑龙江省的第一个上市公司。1990年初，哈药集团通过存单抽签的发行方式，发行社会个人股130万股，每股面值50元，其中内部职工股6万股。应该说，在当时的情况下，哈药集团能够大胆通过发行股票，筹集资金发展自己，其管理层的意识是非常超前的。但是，该集团的股票在发行手续、发行方式等方面存在的缺陷还是明显的，即便当时的上市要求较为简略，但该公司股票要上市还是很难的。我到亚布力之后，应哈药集团副总经理张春辉的要求，申银证券公司派出全志杰等人前去帮助他们筹划上市。在按规范的股份公司的要求重新规范哈药各种做法、完成报证监会和上交所的一系列上市报批文件之后，最终由申银证券公司保荐上市。
1993年6月29日，哈药股票在上交所上市，哈尔滨市市长率哈尔滨各方领导来到上海参加上市仪式。开市后，全体人员围聚在申银证券公司的自营业务操作室内，观看哈药股票的上市走势。对黑龙江省的第一股，他们似乎没有什么过高的心理价位，认为能走到每股10元以上就可以了。但我告诉他们，哈药股票会走到20元左右，他们不信，说如果走出这个价格，一定给申银证券记上一功。结果正如我所预言的那样，哈药股票当天开盘就开出了20.19元的高价，全场顿时欢声四起。不料，在大量抛盘的打压下，哈药股票开盘后一路走低，下滑至17.60元，全场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我通过电话联系公司在哈尔滨的工作人员，了解到哈尔滨市内证券营业部的情况--“1元变成20元”，股票太神奇了，哈药原始股东们纷纷选择落袋为安。在这种情况下，我悄悄与公司自营部门的负责人商量了一下，决定以自营方式买进部分哈药股票。哈药股价果然企稳回升，最终以21.98元的当天最高价收盘，全天成交量3457.53万股。
这下可把哈尔滨来的领导们乐坏了。不少人听说过股票，但不知股票是怎么回事，那天才亲眼目睹了证券市场的力量。当天，最出风头的要算张春辉，简直成了哈尔滨的英雄。人人都知道由于他的不懈努力，借助申银证券公司的力量，一天内为哈尔滨第一批股票投资者赚了近7亿元人民币，这在哈尔滨历史上是开天辟地的第一回。在当时，7个亿对哈尔滨市来说绝不是小数目。不久，劳苦功高的张春辉被哈尔滨市委提拔为哈尔滨市正局级干部，负责哈药集团的资本运作项目。
但是此后，幸运的光环没有再次降临到张春辉头上，由于他抛开申银证券公司的专业指导，在资本市场耍些小聪明，结果是一步走错，步步皆错，最后还遭受了几年牢狱之灾。当时哈药股票成功上市后，张春辉在哈药集团内被视为股市高手，职工们对他非常信任。当他提出集团内部集资炒股的建议后，得到普遍的响应，一下子在集团内部募集到一亿元人民币。那段时间，张春辉经常往返于哈尔滨和上海之间，在股票市场颇有知名度，有些证券公司也把他作为股票大户争取。张春辉这个时候认识了万国证券公司的人，把大部分资金放在万国证券卢湾营业部，委托一个股票大户代其运作。申银证券的员工为此感到很愤怒，斥张春辉忘恩负义，我只能劝解说人各有志，不能勉强。在张春辉把员工集资款投入万国证券公司卢湾营业部后，未料股市风云变幻，一亿元股票全被套牢，市值所剩无几，而那个大户早跑得无影无踪。哈药集团职工为此群情愤怒，纷纷要求追究张春辉的责任。恰恰此时，哈市又出了经济大案，涉及张春辉，检察机构把张春辉抓了进去，关了两年才放出来。实际上，张春辉能够出来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申银在接手万国证券公司后，妥善解决了哈药集团职工在万国证券卢湾营业部集资炒股款一事。此前，哈药已向上海法院告了万国证券，法院认为万国证券公司在这件事上负有责任，要求万国证券赔偿这部分款项，但是恰逢万国证券碰上“327”事件，自顾不暇，没有钱进行赔付。在申银合并万国证券公司之后，哈药公司一个副总率领的讨债组几乎天天来找我，而我们为此第一笔就赔了5000多万元。从张春辉在资本市场上的沉浮可以看到，资本市场有专家，但没有常胜将军。
天鹅股份有限公司的股票也是申银证券早年承销的。这家公司是哈尔滨一家生产水泥的企业。我们的承销方式还是无限量发行认购证，根据认购证摇号抽签。哈天鹅股票认购证的发行时间是在1994年元月。元月是哈尔滨气温最低的月份，完全是一派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景象。那段时间，国内的股市也和哈尔滨的天气一样，处于冰点。上证综合指数??1993年的1500多点一路下滑到700多点，股市人气尽丧，一度非常受欢迎的股票认购证受到了冷落。哈天鹅股票认购证的发行，其结果可想而知。认购证发行后，一连几天少有人问津，各发售网点冷冷静静，请来维持秩序的公安、保安根本没事可干。眼看规定的认购证发售期快结束了，哈天鹅股票认购证还没有售出几份，哈尔滨市的领导急坏了，怕发行失败。在当时，发行一个股票，无论对哪个省或城市都是大事，要由主要领导亲自负责，干好了是政绩，干砸了则是非常难看的事。哈市主要领导为此给我来电，让我想办法。
我在电话里只能安慰他们，请他们放心，申银证券至今还没有承销失败的记录。放下电话，公司内部紧急研究，一方面让公司经纪业务部门组织各营业部客户资金去哈尔滨，另一方面让公司派人携带巨额本票赶赴哈尔滨，作余额包销的最坏打算，要他们在最后截止时间，在确认认购结果的前提下，按我的指令进入。那时，申银证券在上海有二三十个营业部，一呼百应，第二天，飞往哈尔滨的航班上几乎有一半的人是冲着哈天鹅股票去的。最后一天，哈天鹅股票认购出现火暴场面，哈市领导为此非常高兴，从此对申银证券的股票承销能力坚信不疑。哈天鹅股票发行后一个多月，就在上海证券交易所挂牌上市了，当天开盘7.75元，收盘7.71元，相对发行价有50%的增幅，放在今天应该是不错的收益率，在当年不算很高。但是，由于哈天鹅股票的中签率很高，投资者用于购买认购证的费用不多，因而大家对这笔投资的收益还是非常满意的。
吉林通化东宝药业也是我们那段时间发行的东北股票，发行量并不大，只有1800万股，每股发行价6.50元。由于股市低迷、交通不便，发行情况比哈天鹅更糟，不少股票都压在申银证券公司手里。发行结束后，企业召开股东会，希望我能去讲讲，争取股票上市后有一个较好的表现。去后我才知道，所谓股东会实际就是职代会。当年，发行股票有职工内部股，每个职工多少有份，后来职工内部股变味了，不少与发行企业有关的部门通过各种办法也去拿职工内部股，使职工内部股变成腐败的来源，因而设立职工内部股的做法后来被中国证监会取消了。吉林通化东宝股票生不逢时，外地股东不多，加上路途遥远，因而在第一次股东会时，台下黑压压一片股东代表，都是身着工作服的职工。大家最关心的问题就是这只股票上市后会不会跌破发行价，开盘价会是多少。也有人比较乐观地向台上的我提问，“哈岁宝也是申银证券承销的，8月9日刚上市，发行价只有3.33元，但开盘价却达到16元，我们东宝能否做到这一点？”哈岁宝公司是搞热电的，尽管也是申银证券承销的，可是我没到企业去过，企业实际是什么状况不是很清楚。但是，吉林通化东宝的情况我却略知一二。来到通化市，东宝公司总经理李一奎领我到企业转转。有个厂区位于通化市郊外的一个山坡上，李一奎指着一排矮平房告诉我，那就是生产镇脑宁的车间。我透过窗子往里瞧瞧，只有几台搅拌机形状的简陋机器，一群工人正忙碌着。我怎么看也不像药厂，不禁起疑：这就是著名商标镇脑宁的生产车间？李一奎又指着远处一片山地：“这也是公司的，都种着药。”接着，李一奎给我大讲了一番通化东宝的未来发展前景，但我觉得怎么都像是在听一个农村干部在讲“俺们村”的发展。当然，此后李一奎真的干得不错，不但打响了东宝镇脑宁，还收购了通化红酒厂，红红火火干了一阵，成了吉林省著名的民营企业家。但当时，我对通化东宝的印象就是一个乡村小厂。因此，当有人问能否上市后开出个16元的开盘价，我心里说怎么可能，但嘴上可不能这样说，毕竟人家请我来是给股东鼓劲儿的。记得我当时是这样回答的：“这个问题不应该让我一个人回答，而是请大家共同回答，你们想不想要16元以上的价格，如果想要，那么希望你们16元以下不卖，如果都能做到这一点，相信东宝股票开盘价就不会低于16元！”
1994年8月24日，通化东宝药业股票在上海交易所上市了，出乎许多人所料，开盘价竟达到了18.8元，最高价19.28元，收盘价16.60元，所有买此新股的投资者都实实在在的赚了一笔，当然赚得最多的，还是申银证券公司自己和客户，没有跟着申银证券认购这只股票的人很是后悔。
仪征化纤争夺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