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雍国到戚国的路线有数条。齐琼一行人选的是海路,长公主和楚将军一行人选的是陆路,按时间算下来,十三王比起玉露公主一行人要早至目的地半个月。一来是方便准备,二来陆路更平坦舒适,雍国人更习惯这种交通方式。
念念和其他王室成员一样,站在高高的宫墙之上,看着浩浩荡荡的远嫁队伍敲锣打鼓离开京都。阿诗穿着件暗红色的长衫,胯下一匹乌云踏雪,整个人俊秀非凡,恍若神人。远远看去,穿着红衣服,就差胸前一朵大红花,弄得好像是新郎官儿一般。念念心中一动,陌生的情愫涌起,却被她静静压下。
她的身边站着晴裕和小九,小九拉拉她的衣袖,小声问道,“玉露长姐还会回来吗?”念念为难了一下,如果不出意外,应该不会回来了吧。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她无比希望玉露可以彻底的消失,可到了如今,她竟然有些舍不得。念念悄声叹口气,无意中看看皇后,发现一向自持的皇后娘娘,竟然也暗暗红了眼眶。
今日有不少老百姓跑出来看热闹。只可惜,玉露公主始终坐在那重重叠叠的金线花轿中,不曾露面。
远嫁的队伍走了有十日。
戚国在湿热温润的南方,多丘陵山林,论及气候,与雍国也大不相同。陆路这段行程,虽然不算难走,可山林密布之处,不免有沼气升腾。几日下来,队伍中有身子骨较弱的随从,已经难以继续前进。这样下来,负担越来越重,白日里行走的便也愈来愈慢。
楚江诗算了算接下来的行程,不得不忧心。当初选择陆路,本是想照顾公主晕船之疾,可这样拖下来,车马劳顿,千金之躯恐怕依旧是难以承受的。
随侍在马车外升起篝火,渐渐驱散了林中的湿冷之气,周围又变得暖洋洋起来,说不出的舒服。一天的辛苦,也只有这一刻能稍稍放松些。楚江诗还在凝眉思索行程,却被一个轻柔的女声打断。
“楚将军,公主有事找您。”
抬起头,说话的似是玉露身边的陪嫁女婢。几日下来,他虽不熟悉,但还是可以认得出。
楚江诗没有多说,起身随着粉衣女婢去了长公主的马车旁。那里独自升起了一团火,几个侍女正笨手笨脚的捯饬着微弱的火苗。大概是有些冷,她们几个人围成一团,轻声交谈着什么。
而玉露,就坐在这中间。
她薄薄的衣衫外罩了曾类似薄毯的东西,却没有捂盖严实,在寒冷的空气中露出了雪白的肩头。这隐隐的白皙中,泛着夜色的冷光,好似雾间剔透的露。
楚江诗不易察觉的轻叹口气,脱下身上的披风,递给身边的侍女。侍女微微一怔,会过意来,小心翼翼的披在玉露身上。
披风上,还有他的体温。
玉露不易察觉的轻轻一抖。
这样的温柔,好似被他轻轻揽在了怀里。这份情愫,带着微微的不安与甜蜜,苦涩与颤抖,已经这样陌生,却又熟悉。
“将军来了。”
看到楚江诗,玉露面上露出一丝微笑,理理衣裙起身。
一举一动中,礼貌却疏离。
红红的火光,映着玉露微微有些苍白的面颊。黝黑的瞳仁里,似有一抹火苗在隐隐闪烁。
身边的侍女已经退至一边,在长公主身边空出位置。玉露大方的做了个共邀的手势,楚江诗也不好推辞,便走过去坐在她身边。火不是很旺,也许是树枝受潮了的缘故,他挨着玉露,能感到她在微微的打颤。楚江诗蹙着眉,随手拾起根木棍,简单的挑了挑火堆,又吩咐人去拾些干柴来。
不多时,火焰才热烈的燃烧起来。不但是玉露,就连周围的陪嫁婢女,也露出一丝惬意的表情。
寒冷渐消。
“你变了。”
不知盯着他看了多久,玉露才幽幽的收回视线,方才想说的话,此刻却像一块重石压在心头,渐渐让她难以喘息。
再次相见,即便他已娶,她将嫁,都让她期待了这样久。
她与他少年相识,他一如既往的体贴,却从未像今朝这般细致入微。
而她深知,让他如此改变的女人,不是她。
玉露心口微微一颤,艰涩而卑微。只是数月不见,他却成长了这么多,从少年的傲慢与矜持,变为了今天的内敛与成熟。举手投足之间,都是沉稳与力量。而那股温柔,却像沉淀的老酒,渐渐发出香味。
她听人说起,楚将军成家立室后,格外出众。却从来不知道,原来他可以变的这样好看。
他发出的光芒,让她自惭形秽,枉做天朝第一美人。
玉露胸口渐渐泛起一阵酸涩。她用力的呼吸着,想要一切如常,却禁不住胸口的不平,嫉妒与愤恨混杂成一股巨浪,咆哮着要冲破她的心脏。
本该是她的!楚郎本就该是她的!
玉露微微眯起眼,迤逦的眼角,隐隐露出一抹露珠般的泪光。
“你说过的,磐石无转移,难道楚郎都这样忘得一干二净。”
出口的话仿佛如蛇蝎,让人避之不及。
楚江诗微微一怔,震惊的下意识看向玉露。后者毫不畏惧的仰面看向她。
这次他看清了,那黑眸中燃烧的火焰,是不甘,与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