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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23点30分。

重庆市。

当急救车呼啸着进入这个城市的时候,这个城市的其他车辆迅速避让,这个城市横穿公路的行人立即躲闪,连每一个叉道口的指示灯也合乎时宜地变成红灯,及时叫停其他车辆……所以,急救车几乎是畅通无阻地驶向了重庆市第N人民医院。

转院前,两个医院就进行了紧急协调。重庆市第N人民医院的医生和护士们早已做好了各种准备迎接艾薇他们的到来,其中也包括呼吸内科的专家们。

车一停稳,两个医院的医生和护士们就进行着病人交接,交接工作迅速而有序,规范而有效。

医生检查了处于深度中毒昏迷状态的果果后,发现果果合并间质性肾炎、脑损伤及多脏器功能障碍,生命极其危险,必须立即进行血液透析。

几分钟后,医生和护士们把昏迷中的果果推向了急救室。艾薇和曾正浩则被隔离在了急救室外面等候,等待他们的是漫长的煎熬。

儿子误服药物中毒的两小时后,艾薇又站在了急救室外,只是换成了另外一个城市。

站在急救室门外,艾薇又开始焦虑不安了。她像在天阳的医院那样,在急救室外面来回踱步,不停地朝急救室门口张望,并且不停地看时间。

艾薇匆匆打通父母电话告诉他们关于果果的病情后,又匆匆拨打了许恒的电话。

艾薇以为到了重庆就能打通许恒的电话,以为到了重庆就能多一双分忧的臂膀,但是许恒的电话仍然关机。也许他的电话在果果中毒后根本就没有开过。许恒第一次违背了他来重庆时许下的承诺。他答应过艾薇,也答应过他们的儿子果果,24小时都会为他们开机。

艾薇没有打通许恒的电话。不过,巧合的是,酒醉后的许恒也住在这个医院。

像冥冥中注定一样,许恒他们莺歌燕舞的歌城离重庆市第N人民医院很近。许恒在歌城里醉得很厉害,其昏迷程度不亚于果果在急救车上的昏迷,为了安全起见,老板安排人把许恒送到了这个大医院。老板还说,许恒的醉酒算“工伤”,包括陪护许恒的员工在内都要安排补休。

半个小时过去了,急救室的门还是关着,许恒的电话仍然关机……

一个小时过去了,急救室的门依然没开,许恒的电话继续关机……

对此时的艾薇而言,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和自己的亲人同在一个医院却联系不上。

医院的时针已经指向了凌晨两点。

艾薇已经在悲伤和疲倦的不断交错侵袭下渐显疲态,而曾正浩却像等待一场精彩的周末足球比赛那样亢奋而清醒。足球是他人生的最大爱好之一,足球比赛让他养成了周末晚睡的习惯。不仅如此,他还喜欢并擅长文学写作。不久前在市报上发表了一篇“豆腐干”文章让他重拾了多年前丢弃的文学梦想,爱好写作和足球让他对夜深人静充满无限眷恋。当然,今晚他也许只是对“客串父亲”这个角色渐入佳境。一个演员要对得起自己演的角色。

这里已经听不到急救车驶进驶出的声音,楼层太高根本听不见。这个城市也没有了大雨,也许大雨只留给那些需要冲洗街道的小城市,这个城市只有悲伤和焦虑。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急救室的门“吱嘎”一声打开了,像枯燥乏味的足球比赛突然迎来一个精妙绝伦的进球,观众从睡梦中猛然惊醒,欢呼鼓掌。

一群医护人员从急救室里走了出来。

领头的是一位满头白发的戴着眼镜的医生,后面跟着一位中年医生和两位青年医生,还有三位护士。

“家属在没有?家属过来一下。”人群中有人无精打采地说了一声。

“果果。”

悲伤使人格外敏锐。听到开门的声音,艾薇条件反射地喊了出来,声音有气无力却字字铿锵。艾薇虽然睡着了,但她大脑里的意识一直停留在急救室里,停留在昏迷的儿子身上。

只有曾正浩知道艾薇其实是在迷迷糊糊的梦里喊着果果,声音隐隐约约。曾正浩轻轻地摇了一下艾薇,艾薇从梦里醒来,猛地抬起头,站起来就朝急救室门口冲去。

“医生,我的孩子怎么样了?”

艾薇冲上去,拦着领头那位满头白发的医生,她一只手拽着医生的手腕,另一只手拽着医生的肩膀,不停地摇晃。

那位满头白发的医生本来很镇定,被冲上来的艾薇给吓了一大跳,像突然遇到地震或者拦街抢劫。但他马上就恢复了镇定,不紧不慢地说:“小孩意识清醒了,已经脱离了危险。”

“谢谢你,医生。”

艾薇拽着白发医生的肩膀,把医生额上的几缕银发拽得随风飘扬,把医生脸上的眼镜拽得摇摇欲坠,似乎要用拽肩膀的力度来表达感谢的深度。

白发医生看了看艾薇的手,艾薇不好意思地松开她那双拽着医生肩膀的手。

然后,白发医生庄重而严肃地说:“氯普噻吨片是抗精神病药,它可以抑制脑干网状结构上行激活系统,引起镇静作用,还可抑制延脑化学感受区而发挥止吐作用,6岁以下儿童是禁用的。你的小孩误服的剂量是成人一次用量的20倍。我们经过会诊,决定对小孩实施血液灌流清除体内毒物,目前,小孩的病情稳定。”白发医生科普般地介绍着果果的病情。

后面那位中年医生加以补充:“孩子小、血容量少、血液灌流难度大,在血液灌流的过程中随时可能出现失衡综合症,危及生命。现在,小孩的生命体征基本稳定。不过,你们放心,医护人员一直守在孩子身边,我们会认真仔细地观察病情。你们暂时不要去打扰病人。”

两位青年医生中的一位义正言辞而又不无忧虑地看着曾正浩:“小孩子误服这么大剂量的药,你作为父亲,真是失职啊。”另外一位青年医生虽然没有说话,眼神中却带着满腔地愤怒。

“嗯。”

曾正浩不再尴尬,他满脸自责地对医生点点头。他默许了自己是果果的父亲,哪怕只是客串。曾正浩代替许恒接受着了医生的责骂,像重温多年前自己因为失职而接受医生的责骂一样狼狈不堪。

大家用责备的眼神看着曾正浩和艾薇,摇摇头,白白眼,叹叹气。后来,那位满头白发的医生带着那一群医护人员整齐划一地走了。战争结束,全体收队。

“没事了,果果脱离危险就好了。”曾正浩安慰着艾薇,“你也要注意身体,别太担心了。医生都说没事就没事了。”

悬在两人心里的石头总算安稳落地了。

这时候的艾薇没有了先前的疲态,她变得亢奋而清醒。她立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她的父母。她在电话中对父母说“果果醒了”、“果果醒了”……她反复说了十遍,不知道是电话在乡下信号不好还是出于高兴,没有人能分清。

而曾正浩却显出了疲态,他这个“客串父亲”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了。像一场足球比赛尘埃落定或一篇文章完稿。

这时候,艾薇开始关心她生命中的另外一个男人——许恒。

她本想把这个既是好消息又是坏消息的消息告诉许恒,但是,许恒那打不通的电话对她来说就像是火灾的人遇到了一扇永远也打不开的门,无助而绝望。

艾薇很伤心。

作为母亲,儿子生病的这几个小时,她承担了全部的悲伤和压力,她要把这些心情统统向许恒哭诉和释放。尽管因为自己的疏忽造成果果中毒,尽管父母走得不是时候,但如果不是许恒偏偏要离家到重庆,果果中毒的机会就小得多,甚至没有。在儿子最需要父母的时候,许恒没在身边尽到父亲的责任,尽责任的却是一位邻居男人,想到这些种种,艾薇就伤心欲绝。

艾薇很疑惑。

她疑惑的是那个接电话的陌生女人。这是一个什么身份的女人,为什么会拿着许恒的电话对自己爆粗?这个女人接了电话后却毅然把许恒的电话关掉,她有什么权利这样做?难道她和他此刻正睡在一起?

艾薇很焦虑。

她焦虑的是许恒的病情。许恒的身体很好,这是谈恋爱的时候她第一眼见到他的感觉,高大、魁梧、威猛……所有描述男人强壮的词语都可以用在许恒身上。他甚至一年都不会碰感冒药,他的酒量也不是一般人可以战胜,可是,这个女人为什么偏偏要说许恒正在医院?难道许恒和果果一样误吃了药吗?

伤心、疑惑、焦虑一起向艾薇袭来,艾薇又哭了。

曾正浩没能找到合适的语言来安慰艾薇,他只好无声地陪在她身边。他想,“客串父亲”的角色已经接近尾声,难道自己接下来还要继续“客串老公”?

事实上,当果果在医护人员的抢救下意识渐渐苏醒时,住在同一个医院的许恒也逐渐清醒了。

果果渐渐苏醒的时候,身边围着一群穿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们。

他喊妈妈,然后又喊爸爸。后来,他发现身边既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而是一群穿着白衣服的叔叔阿姨时,他就大声哭了。这一群白衣服的叔叔阿姨让他想起了以前在医院打针时的情形,他觉得他们肯定是又要来打他的屁股,他哭得很厉害。

看见果果哭了,医生和护士们却开心地笑了,果果醒了,他们高兴了。

血透室离急救室门口很远。艾薇听不见果果的哭声,她和曾正浩在外面忍受着无声的焦虑。后来,医生给果果用了一针药,果果没有再哭,安静地睡了,继续接受血液透析。

许恒逐渐清醒的时候,身边陪着一位穿红裙的女同事。女同事可爱俏皮,清新靓丽。

女同事叫秦小贞,既是许恒的同事,也是许恒的初中同学,还是许恒的上司。这种多层次的身份使许恒在酒桌上和歌城里都竭力充当着护花使者的英勇角色。

在秦小贞心里,许恒十多年的单身生活也许只是为了和自己在重庆相遇。在许恒眼里,秦小贞十多年的单身生活也许只是一直没有遇到像自己一样懂她的男人,十多年后还能和初中时候人见人爱的“樱桃妹”相见实在是上天赐予自己的福分。没有人明白为什么许恒要把自己已婚的事实向秦小贞隐瞒,当然,公司根本就没有人知道许恒和秦小贞都已经结婚,也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办公室恋情。地下爱情就是这样微妙,存在于两人的内心,不为外人所知。

秦小贞认为,许恒这样高大帅气的单身男人一定会有很多追求者,那些追求者会不择手段、定时或不定时地采取常规和非常规进攻措施。所以,当许恒酒醉入院时,她气愤地挂断了艾薇打来的电话。她并不知道她把许恒的合法妻子也视为了骚扰对象。

许恒醒来时吓了一大跳。看到自己睡在白色的床上,身上盖着白色的被单,连天花板和墙壁都是白色的,他差点以为自己梦游到了医院的太平间。看到秦小贞在自己床边,又吓了一跳。

许恒醒来时秦小贞笑逐颜开。

秦小贞把许恒如何在酒桌上豪爽、如何在歌城里高歌等等关于他醉酒入院的经过向许恒一说,许恒立即明白过来。许恒一个劲地问会不会因为自己酒醉而影响公司那笔大订单的签约。秦小贞捧着肚子哈哈大笑,捂着嘴温柔地看着他,骂他“太逞能”、骂他“太傻”。她骂他的语气和表情时,很像是妻子骂老公,或者女友骂男友。

许恒被秦小贞“骂”得忘记了手机已经关机,“骂”得忘记了对艾薇和果果许下的承诺,秦小贞温柔地把许恒“骂”得忘乎所以。

看见许恒憔悴地躺在床上,秦小贞恨不得自己也跳上床。或许,她早就想和他睡在一张床上了,但是,这不是宾馆,这是医院。

他们又聊了很久,聊得大家都困了的时候,秦小贞便趴在许恒的床沿睡着了。

看着秦小贞,许恒想到了艾薇,想到了果果。当然,在这个夜深人静的时候,就算许恒想起了,他也不会去打扰艾薇他们,他不想让艾薇为自己担忧。但是,他没有想到自己的手机已经被秦小贞关了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