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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能在电梯奇遇并和许恒一起来到病房,艾薇觉得自己居功至伟。所以当她挽着许恒欣喜若狂地招呼父亲艾雄山和母亲刘玲玉时,她就像刚从战场上捕获到战俘的士兵一样洋洋自得,希望得到长官们竖起大拇指赞扬和队伍夹道欢迎。

身为父亲,许恒应该第一个出现在病床边并自始至终陪伴着儿子果果,忙上忙下,忙里忙外,而不是姗姗来迟的最后那一个。迟迟没有出现的许恒已经被岳父艾雄山在心里骂了一千遍一万遍,他没有在许恒出现时暴跳如雷地把许恒骂得狗血淋头并气愤至极地把他轰出病房已经算足够克制的了,更别想谈什么夹道欢迎和大拇指赞扬。

艾薇以为父亲会喜出望外,没想到艾雄山面无表情。

艾雄山的情绪传染给了刘玲玉,刘玲玉也面无表情。

只有医生和护士们的脸上还残留着尴尬的笑容。

艾薇没有如愿,也只好变得面无表情。她像充胀的气球泄了气,松开挽着许恒臂膀的手,一脸失望。

艾薇松开许恒臂膀的时候,许恒突然觉得自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又重获了自由。与秦小贞在一起时,许恒就有这种自由的感觉。许恒驰骋在秦小贞温柔的草原上,那种自由的感觉令他心旷神怡。

但是现在,许恒这匹脱缰之马不是自由驰骋在辽阔的草原,而是陷入纷繁复杂的家事包围之中裹足不前。病床上的果果急需这份父爱,他的身体和心灵都必须老老实实待在这里,不能离开半步。

许恒看到了病床上沉睡的果果,看到了病床边憔悴的刘玲玉。当他看到果果身上插着一根又一根的输液管时,他的心揪得紧紧的。他那父亲的本能使他禁不住冲了上去,他兴奋的表情与艾薇和刘玲玉刚见到苏醒时的果果一模一样。可是,当他欲张开双臂扑向病床上的果果时,却被刚才那个俏皮护士及时阻止了。

护士的阻止是履行职责,许恒本想剑拔弩张,转念一想也只能忍气吞声地收起双臂。

“来了啊。”

果果虽然脱离了危险,只要果果还在医院一刻,刘玲玉的脸上就时刻充满焦急,她憔悴的看着许恒有气无力地说,“来了就好。”

“妈。”许恒看着憔悴的岳母刘玲玉难为情地说,“我来晚了。”

不管是在重庆还是在天阳,许恒没在果果身边的时候,艾薇和刘玲玉这两个女人对果果总是照顾有加,疼爱之至。憔悴的刘玲玉看上去比病床上的果果病得还重,所以许恒感到难为情。

当许恒转头看到坐在墙角的岳父艾雄山时,许恒的表情微微有些紧张。紧张过后又显得面无表情,他迅速从嘴里挤出一个字缓解和掩饰了他的紧张,他轻轻对艾雄山说:“爸。”

许恒轻轻地叫着艾雄山,轻得害怕惊醒了沉睡中的果果。

“嗯。”

艾雄山坐在墙角,他刚从吸烟室出来但又还没有过足烟瘾。他一边舔着嘴唇,一边用鼻音回答着许恒。他的回答很轻,轻得和许恒叫他时一样,轻得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轻得如重病的人说话只能看见口形。

和女儿艾薇一样,艾雄山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女婿许恒了。许恒去重庆半年竟然没有回过一次家,哪怕国庆长假也没有回来。艾雄山总是听艾薇说许恒经常加班,工作很忙,比辞职来重庆前还要忙,忙得让艾薇觉得“许恒”只是结婚本子上的一个名字而已,忙得让他们忘记了许恒其实还是这个家庭的重要成员。如果不是果果重病来到重庆,艾雄山也不知道会在哪一天才能看到许恒。

一个轻轻的“嗯”字,与其说是艾雄山在回答许恒,不如说是他在表达对许恒的不满。

许恒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爸、妈”这两个字。实际上,当艾薇带着许恒第一次见到艾雄山和刘玲玉时,许恒第一次喊这两个字的时候并不是这样的音量和语气。那时候他喊得特别亲切,喊得特别响亮,喊出了他对和艾薇成家立业的百倍信心。

恋爱时,艾薇和许恒爱得如胶似漆。他们简化了一些恋爱程序,三步并做一步。艾薇带着许恒只见了两次父母就和许恒冲进了神圣的结婚殿堂。

他们结婚的时候,艾雄山和刘玲玉不同意也不反对。他们的婚礼是由许恒一手策划并操办的。当许恒雄心勃勃、兴趣盎然地策划时,却遇到了大难题。宴请亲朋好友时,艾雄山和刘玲玉一分钱也没有拿出来,艾雄山说反正结婚的时候要收礼,除去宴席和酒、剔去婚庆开支,肯定还有赚,至于赚多赚少就要看运气和亲朋好友们的出手是否大方了。结婚那天艾雄山和刘玲玉像个旁观者,他们只是像个木偶一样被安排在婚庆的主席台上接受艾薇和许恒的敬茶和礼拜,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倒是许恒乡下的父母颇为大方,一口气卖掉了五头大肥猪和十只大绵羊,为许恒的婚礼提供了预付费用,他们的婚礼才得以顺利进行。许恒的母亲在婚庆仪式上感动得热泪盈眶,许恒的父亲带着憨憨的笑容站在台上,没有因为那五头大肥猪和十只大绵羊而皱起苍老的沟壑。

参加婚礼的人们在祝福许恒和艾薇的同时,也相信许恒一定能实现他在婚礼致词中的豪言壮语和甜言蜜语,他们一定能创造属于自己的幸福生活。所以,艾薇在婚礼上幸福地哭得一塌糊涂,连主持人也哽咽了。

但是,和所有结婚生子的新婚夫妻一样,他们仍然逃不脱结婚生子带来的幸福烦恼。

自从果果出生时发生了一件不愉快的事后,许恒就开始从“牙缝”里喊艾雄山和刘玲玉了。

果果出生在一个乍暖乍寒的冬天。果果出生那晚,许恒曾灵感突现般地作了一句雪莱小诗:“果果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当全家人欢天喜地迎接这个新生命的到来时,许恒的母亲魏从贞从乡下带着一大包自制婴儿衣物风尘仆仆来到了城里。她卸下行李时,乐滋滋地对许恒说她准备了大半年。许恒抚摸着母亲一针一线织出来的衣物,幸福感油然而生。艾薇的母亲刘玲玉看到魏从贞那一大包流行于八、九十年代的婴幼儿用品时,暗地里直摇头。她也准备了一大堆婴儿用品,她的是新时代婴儿用品,漂亮又卫生。

果果尿床了,刘玲玉说应该用“尿不湿”,既卫生又方便。魏从贞说应该用乡下带来的布片,既方便又省钱。她说她在太阳下暴晒过消了毒,她说她用了几十年,用在了几个小孩身上,用出了经验。再没有既卫生又方便又省钱的东西,刘玲玉相信了太阳的消毒效果。

没过几天,果果的屁股就变成红彤彤的了,果果还一直“哇哇哇”地哭个不停,喂奶奶不吃,哄睡睡不着,医生说是感染了细菌。

刘玲玉担心了,她说不应该给果果用那种乡下布片,都是布片惹的祸。刘玲玉说的时候,魏从贞悄悄难过,她打心里认为这不是布片的错。许恒心疼自己的母亲,他开始对刘玲玉有些不悦。许恒的不悦被艾雄山看在眼里,艾雄山有一次故意多喝了几杯,然后指桑骂槐地骂了许恒。许恒也指着电视上育儿节目旁敲侧击地大谈不管奶奶还是外婆,出发点都是想把小孩带好。许恒还说,革命年代的小孩也一样健康成长,一样在新中国健康长寿,安度晚年。要不是魏从贞悄悄在桌下踢了许恒一脚,许恒和艾雄山的暗战将会一触即发变成明战。恶语相加的家庭战争谁也不愿看到。

艾雄山和许恒之间的矛盾就是从这个“尿不湿事件”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