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扶苏拽了小鱼儿这便要进宫,上了马车,小鱼儿这才一五一十说了,原来是容贵君记恨那日被打,也是巧得很,后宫有个新晋的小公子,叫韩如风,他年轻貌美却与如尘爹爹十分相像,也不知怎么的,这两人偏就遇见,容贵君叫人按住了他,刚打了一巴掌,偏巧女皇路过,她这一经问,那人抬头哀求,真真的是我见犹怜。
后来当然顺理成章,这小公子即刻被晋封为才人,这边容贵君大闹凤殿,那边如尘也不知又跑出来了,拿着把宝剑追着那韩才人,大喊妖孽便是喊打喊杀,只气得凤颜大怒,挨个骂了一通,尤其是如尘,竟在那冷宫边上派了两队御林军看守,说再不许他出来。
路君后为着求情也被驳回,赶回了龙宵殿,他这般无奈只好派人来传扶苏,小鱼儿见是爹爹无事,也没太着急去寻她,可这后宫,是非去不可的。
也不知爹爹这几天是怎么了,总往出跑,还打人……扶苏接过小鱼儿的帕子,胡乱擦了把脸,身上也是湿淋淋的,黏糊糊地很不舒服,只要不是他吃亏,别个就敷衍敷衍行了。
扶夕这会该回去了吧……她靠在车壁上,迷糊想着过往许多事,怔怔出神。
“主子……”小鱼儿鼓起勇气大声道:“我对不起你……”
吓了她一跳,扶苏瞪了他一眼:“又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了?”
她问这个是有原因的,小鱼儿从小胆小,他和小虾米是亲生兄弟,一起进宫侍候她,可因着这宫中暗里的事太多,那小胆子竟是越发的小了,自从小虾米死后,更是差点癫疯,扶苏身边的人极少,所以有些人有些事就将主意打到了他的身上。
她就曾经明明白白的告诉过他,不论什么事,就保住性命要紧,不必管她,横竖她想死都死不了,多少个人都在后面拦着。
他也真个听了进去,已是做了几回的对不起她的事,无非是打探她的动向,当别人的眼线,这个小鱼儿还是有分寸的,她也很是配合,主仆二人也曾乐此不疲,直到别人见这公主实在无势都提不起兴趣了……
两个人一起长大,扶苏可从未担心过是什么要命的事,小鱼儿对她的忠诚无需置疑。
“就是……”他吞吞吐吐道:“就是小五的事,他……”
她满眼的笑意顿时散去:“不必说了,我都知道了。”
“你知道了?”小鱼儿鼓起两腮,闷声道:“那怎么不早说,害得小鱼儿提心吊胆的……他差点杀了我!”
“他也就敢吓唬吓唬你,”扶苏喃喃道:“万不能杀你的……”
“什么啊,”他一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当时就差点了……主子你得补偿补偿我。”
“补偿你?”她瞥着他一脸正经的样子挑眉问道:“平日里向别人报告我的行踪,你少得好处了?”
小鱼儿登时闭嘴。
不多时,马车便到了皇宫的正门,小鱼儿出来的时候带了伞,他撑着扇,扶苏小心地避开水坑,低头走近,不想一个人撑着伞迎面而来,两个人差点撞到一处,抬伞一看,却是背着药箱的容偌。
“容大哥这么晚了要出宫?”扶苏看向他身后,发现空无一人。
“嗯,”容偌见是她,竟是气不打一处来:“诚义殿下病根儿犯了,现在还昏迷不醒,我才得了空去瞧瞧。”
病根犯了……扶苏连忙让开了身子,回头一看宫门口连个轿子都没有,登时看向小鱼儿,急道:“你去送容大哥,不用管我了。”
小鱼儿连忙连抢带拽帮着容偌背了药箱,怕被雨淋到,扶苏打了伞送他,走过那水坑的时候,容偌一脚踩下去,扶苏整个裙子都是泥了……
看着马车绝尘而去,她呆站了半晌,直到守门的侍卫叫了她,这才缓过神来。
公主府里,一片笑意融融,罗楚为妹妹讲诉着罗家族里的喜事,他听得十分认真,不时应和着笑出声来,连城洗漱一番,换了干净衣衫,这才去看罗家兄妹。
她二人对他当然是感激万分,三人说起了往昔,也是感慨万千,虽然罗琼的身子还比较虚弱,罗楚也准备等扶苏回来,便打了招呼将哥哥接出公主府,毕竟,一个男子就这么住在人家的偏院,十分的不适。
到了亥时,扶苏还没有回来,罗琼撑不住睡下了,连红守在门口,连碧随侍在旁,连城怕打扰罗琼休息,站了起来,对罗楚说道:“随我去书房吧,明日还要面圣,许多事还需要注意一下。”
“连大哥!”他已是抬腿往外走了,罗楚在床边忙喊道:“这不妥吧……”
“什么不妥?”连城转身皱眉道:“怎么了?”
“我还是在这等三公主吧,”罗楚耳根泛红:“大哥已为人夫,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咳咳,总不妥的。”
“真是麻烦……”他不以为意地瞥着连碧,见他大力地点着头,又回身又坐在了桌边。
“嗯……大哥若是看了男戒,就知道其实这嫁了人吧,总是不一样的。”罗楚垂目道。
“男戒啊,”连城看向连碧:“你看了多少了?”
连碧忙道:“都看了都看了,跟着教养公公学了不少……”
罗楚愣住,见主仆二人皆是如此认真摸样,不禁笑出声来,念及往事,不禁又叹息起来:“这一段时日不见,大哥竟是嫁了人,我原先……原先说的那些话,大哥权当没说过。”
“我也没想着这么快嫁人,”连城一手敲在桌边:“都这兵权闹的么。”
“那现在大哥想怎么办?”罗楚走过来坐在桌边:“现在逍遥王和诚义殿下正在大力推广改革,相府一干门生却是极力反对,女皇陛下却迟迟没有动作,可谓是人心惶惶,这兵权这时候缴了上去,掉谁脑袋上面都是一烫手山芋。”
“嗯……我交了,”他揉着额角看向窗外,越来越大的雨声直叫人心烦:“她怎么还不回来?”
“想必是宫中有事了,”罗楚眼色黯然:“三公主对于大哥的兵权有何看法?”
“看法?”连城好笑地瞥着罗楚:“你也十八她也十八,许是因着相熟,你心里想的什么我一看便知,可这位公主看似简单,可她我是越来越看不透,我的事她从不过问……可能也是不在意吧。”
“明日武状元也要面圣,大哥你看,”她犹豫道:“这当口对咱们是否不利?既然三公主不会插手,那是不是找个人来推波助澜?”
“不必,”连城淡淡的目光仿佛有一种力量使人平静:“要沉得住气,横竖我交了,朝中有人想要,有人不想给,就看女皇怎么想,扶苏怎么想。”
“我不懂,”罗楚挑眉:“大哥不是说三公主不过问么?”
“你当然不懂了……”连城一声低喃:“关键就在她那里。”
他暗暗叹息,若是与她无关,又怎么会有换夫这出戏呢,看似巧合,哪有这么多的巧合!
女皇摆这一局,分明是要拉他下水!
“大哥……”她心中一惊:“难道……”话未出口已被他凌厉的眼神吓了一跳,那半句话顿时咽了回去,越想越心惊,以眼神询问,他叹息着终是点了点头。
罗楚一向相信连城的远见,见他也是猜到了一处,心里顿时冷了下来,看来,不知不觉间,自己也入局了,包括自己的哥哥,或许是无意闯入的,只现在已不能脱身,恐怕是刚到京,身后已不知站了多少人……
这一盘棋,终成了棋子……
“明日面圣无需多言,”正是出神,只听连城嘱咐道:“别管别人怎么说,全保持中立,自有人急,让他们争着去。”
“嗯,”罗楚郑重点头:“罗楚明白了。”
他又道:“女皇说什么你应着便是,别太急着出头。”
她又点头,连城一一叮嘱一番,话还未说完,外面传来了敲门声,他应了一声,连红开门让那人进来,只见一个黑衣人一身雨气站在门口不敢近前。
罗楚好奇地看着,她认识这是连城手下影士。
连城也不避讳罗家兄妹,他也是怕凉气惊了罗琼,走到近前,那人慌忙单膝跪下。
“你怎么回来了?”他皱眉:“不是让你跟着他么?”
那人道:“他跟着你们走了一道,又在天桥边上站了半晌,后来我上前查看竟是吐了血,郡王府守卫深严属下不敢过于靠近。”
“吐血了?”连城叹息道:“真是可惜了……想要和我争,连个好身板都没有。”
“好像还挺严重的,”黑衣人又道:“就连宫中的容院使都惊动了,还……还是……”
“还是什么?”连城淡漠道:“快说!”
“还是三公主的近侍那个叫小鱼儿送去的!”
夜深了,大雨终于小了一些,扶苏在龙宵殿呆了一会,君后无非就是做个样子看,想要她做个出头的,母皇对容贵君的纵容终是让他寝食难安了……
未出宫之前,她住在千一殿,这出了龙宵殿,鬼使神差地,就转悠回来了,撑着伞,一步,一步,一步步步入,发现这里就像是从未离开过那样。
平日里她身边的人就不多,出了宫这里便更是冷清,看夜的都睡了,扶苏也不想惊动别人,她绕过前殿,直奔后小园,在那里,有小虾米的衣冠冢。
杖毙之后,就连尸首都没能保住,她只好弄了个衣冠冢在小园,漆黑一片,就连宫灯都没挂,摸索着站在小墓前,扶苏站定。
她一言不发,只心中苦涩,从小到大,但凡她想要的东西,越是想要的越会失去得很快,越是不想沾边的,偏又会送到她身边。
她的路,早就规定好了摆在面前,不容出错,这一点她早就知道了,无数次反抗,可得到的只是责罚,若是责罚她自己还好些,可偏偏都是她在意的人……
她失去了不只小虾米一个近侍,可只有他最为刻骨铭心,母皇说,让她好好长长记性,她真记住了。
争取了,就能争取得到么……
不想要,就能放得下去么……
一阵风吹过脸面,凉凉的雨顺脸流下……
站了许久,也不知是对着谁,她终是开了口。
“对不起……”
一个人影凭空落下,因是身穿黑色夜行衣,全身都融入了夜色中,只两眼可见炯炯之光,扶苏转身,他微微欠身。
“你来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