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家镇外有一条河,是玉燕国母亲河沉冤河的一个小小支流的支流了,没什么特别,就叫凌家湾,凌家湾的唯一特别就是那蔓延过河的芦苇。雪压一片,雾色朦胧,枯黄的芦苇皑皑,风过,白茫茫地雪,一眼望去找不到一丝一毫人影和生气。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初映的朝阳艳丽如血,缓缓的金辉洒下,一只静静被冰封中河中央的乌木棚船,白色的点映着冬日。
冷秋遥运功飞掠,如同轻羽落在船尾,积雪还覆着船身,冷秋遥落下踩出了轻微的声音,冷秋遥放轻呼吸,怕惊扰了船上的人。
隔着船篷,船头有一个一袭单薄白衣的人,斗笠下蜿蜒长发,风微微拂动轻纱,熟悉的背影让冷秋遥认出了来人,在船尾积雪上跪下道,“秋遥拜见师父。”白霜扑哧地飞到了船头,停歇在船篷上。
良久船头的人都没有回头,也没说话,甚至可以说是一动不动,冷秋遥就一直跪着,冰冷雪上的痕迹没有移动丝毫。
一时辰后,朝阳竟然又突然渐渐隐去,乌云蔽空,冷风扫过河面,冰冷刺骨。
风吹拂起白纱,白霜倏然飞起,叫声仿佛撕裂之悲鸣。不过转瞬,风动还未停,师星尘已经站到了冷秋遥身后,“我下过令,要你一个月内赶到慕容山庄!”
“秋遥知罪。”冷秋遥才想起自己真的忘了这件事,凌家庄变故之后,一直因为婉儿而无法考虑其他。
“你为了凌婉耽误了时间?”
“是秋遥自己耽搁了。”
师星尘又道,“我叫你杀了云倾公子。”
“云倾公子有恩于秋遥,秋遥答应他暂时不能杀他。师父的命令,秋遥也一定做到,请师父再给秋遥时间。”
“他要你做什么?”
“云倾公子要我保护他,直到找到朔夜王的宝藏。”
“好!我就给你这个时间。起来吧!”
“谢师父。”冷秋遥站起来,转身过去。师父依旧是以往的模样,同样的白衣,同样的斗笠白纱。
师星尘抬起左手,白霜从别处飞来落在师星尘手上,黑眼珠盯着冷秋遥咕噜着。师星尘看了眼白霜,手一抬,白霜就又飞走了,师星尘往船舱走,道,“你到现在还没和凌婉圆房?”
冷秋遥心头微微一紧,不知如何回答,只能站在原地沉默。
师星尘停下掀开帘子的举动,扭头回来,“这种事也要师父教吗?”
“秋遥不敢。”冷秋遥随口而出,师星尘手一抽松了帘子,转身回来,站定看着冷秋遥,即便隔着白纱,也能感觉比寒风更冷。
冷秋遥才知道说错了话,忙又跪下,“秋遥失言,请师父责罚。”
师星尘没待说话,突然转过身,似乎要吐的样子,师星尘用右手捂住嘴。
“师父,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冷秋遥急问,见师星尘很痛苦地弯着腰,想要去扶。
“别碰我。”师星尘喝到,握紧了右手,血滴顺着右手滴落在积雪上,艳红得刺眼。
冷秋遥瞥见师星尘白纱上的血迹,“师父,你受伤了?我帮您运动疗伤。”
“别碰我!”师星尘一反清冷常态,激烈地打开了冷秋遥的手,指甲甚至生生地刮下了冷秋遥手上的肉,落下了四道血痕,鲜血缓缓溢出。
师星尘盯着冷秋遥,如果不是你,怎么会这样?永远都是我的阻碍,冷秋遥。我师星尘是自作孽,自己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师星尘狠狠地握紧了手,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冷秋遥,为什么是你。
船篷上的白霜突然扑闪了下翅膀,拍落了积雪,凄厉的鸣叫刺传了风声中。
冷秋遥微微皱眉,任凭手上的血流着,依旧更关心师星尘的伤,“师父,你的身体最重要!”
“你走,我现在不想看到你。”师星尘说完掀开帘子进了船舱。
冷秋遥心底很担心,但也不敢贸然进去,只能在船舱外问,“师父,你怎么会受伤?”没有回应,冷秋遥就面对着船舱站着。
师父到底怎么会受伤?
船篷上的白霜扑闪了下翅膀,嘶鸣一声,仿佛穿破了冷冽寒风,白霜跳到了冷秋遥眼前,啄食着地上的带着血迹的雪,把师星尘那一小块儿啄完,跳到了冷秋遥身边,停了一阵才开始啄食血染成的红雪。
再一个时辰后,开始下雪了,开始只是零星几颗,午时之后就渐渐地变成了鹅毛大雪。冷秋遥站在雪地里,任凭积雪渐渐覆上发丝,肩上也披上了雪白。
白霜偶尔抖落身上的雪,乌黑的眼珠盯着冷秋遥,发出了一声鸣叫,跳到了冷秋遥肩上。冷秋遥这才发觉,白霜的叫声根本不是鸽子咕咕的声音,而是一种不同于一般鸟儿的凄厉,一点不悦耳,反而有种让人背后发凉的感觉。
白霜啄了下冷秋遥的肩,冷秋遥没动,再啄一下,冷秋遥微微皱眉,白霜扑闪了下翅膀,急着扑地往帘子上撞去,冷秋遥怕它惊扰了师星尘想去捉,却不知白霜反过来啄了他的伤口,接着一闪而过,冷秋遥直接撞进了船内。
冷秋遥反应不及,忙道,“师父,秋遥莽撞。”冷秋遥打算退回去,船本来就小,里面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一个小火炉,冷秋遥咋一眼瞥过,却见师星尘跪在地上,人却趴伏在床头。“师父。”冷秋遥心底感觉好像被抽了一下,靠近见师星尘依旧戴着面具,发丝蜿蜒地散落在地上。冷秋遥再叫了一声“师父?”师星尘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师父,秋遥僭越了。”冷秋遥小心地把师星尘扶到矮小的床上,安放她躺下,冷秋遥抽回了手,再替师星尘查了下基本脉象。师父怎么会受了这么重的内伤?到底什么人,竟然敢伤了师父?冷秋遥扶起师星尘,运功给师星尘疗伤。船外大雪早已封山,风声鹤戾般凄嚎,船内却悄无声息,豆大的汗珠滑下冷秋遥的脖颈,师星尘的粉颈上更是细汗密布,汗水从面具下滑落。
“住手。”师星尘不知何时,微微醒转。
“可是,师父,你的伤很重。”冷秋遥也知道自己坚持不了多久了,但多一刻也好,让师父好受些。
“快点收手!”师星尘喝到,“否则我自己动手了。”
冷秋遥勉强收功,只怕师星尘真的反抗,反而伤了她自己。冷秋遥一收手,师星尘就往后倒在冷秋遥怀里,师星尘闭上眼道,“扶我躺下。”
冷秋遥把师星尘扶躺下,师星尘微微喘着气,“你回去吧。”
冷秋遥眉头轻蹙,道,“师父,你的伤这么重,秋遥不放心。”
“我还没死。”师星尘冷冷地讽道。
“师父,你的伤没好,秋遥不能走。”
见冷秋遥目光坚定,师星尘没说话,望着冷秋遥很久,才突然伸手用袖子给冷秋遥擦汗,“小心别感染风寒。”
“谢谢师父,秋遥自己来就好了。”冷秋遥离开了些,拉被子给师星尘捂好,“师父好好休息,秋遥先出去了。”
冷秋遥转头要离开船舱,却突然被师星尘从背后一指点晕,师星尘坐起来,看着冷秋遥良久,幽幽地道,“你不止麻烦,还很多事。”
师星尘把冷秋遥微微往床上挪了些,不过床本来很小,所以几乎就挤着了师星尘。师星尘所幸趴到冷秋遥胸口,然后才开始扒冷秋遥的衣服。
但刚刚动手扯开冷秋遥的衣领,师星尘刚要趴下去,却突然注意到冷秋遥手上的伤,就用双手把冷秋遥的手拉起来,眼眸扫过冷秋遥的脸,犹豫了一阵才伸手摸到冷秋遥头顶,再到脑后,那儿有一个伤疤。
师星尘微微叹息,九年前的事了,这个疤已经淡化了很多,或许不久就会消失了。
“以血为誓,以月为证,以狐御——姬仙之灵为庇佑,祈求朔夜风神——韶华还归,以吾永月昙姬之名祈愿:忘川未渡,赎命返魂。”
师星尘移开贴在冷秋遥额头的唇,低声问,“冷秋遥,你愿意永远陪伴师父吗?黄泉地狱,忘川尽头。”
冷秋遥盯着师星尘的脸,迷糊地点头,“秋遥会永远……陪着师父。”
“好孩子。”师星尘强忍着最后还残余在体内的疼痛,抱起冷秋遥往屋外走去,每一步都像走在针尖、刀锋上一下,刺痛入心。师星尘喃喃地念着,“千年一日月长在,万古不变世无常。一梦南柯昭华短,晨钟暮鼓花又凉。”
皎洁的月光将一大一小的身影轻抚,银光如谁?仿佛母亲那最温柔解语的目光,无私而纯净。
师星尘最后道,“昙华归梦。”
师星尘微微蹙眉,抽回了手,如果我当初没那么做就好了。我没想到我会因为你,把自己陷入万劫不复。
“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你居然用那种方法,就为了救那个孽种?”宫主师寒衣的咆哮声几乎响彻了幻仙宫,从少宫主师月凡死后,宫主师寒衣几乎一夜白头,从此深居浅出,几乎只在自己屋内,幻仙宫宫内的事务多已经交给师星尘这个小宫主——幻仙宫的继承人打理。
幻仙宫上下人谁也都不可能想到这一日一大早,师寒衣在师星尘的月影居咆哮震天,可想而知她又多气愤。
师寒衣怒指师星尘,因为激动而颤抖的身体几乎站不稳,一手扶着桌子强撑着气喘息不停,师寒衣的贴身婢女朱蔻紧张地扶着她。
师寒衣喘过气,一手指着师星尘骂道,“你这个忤逆不孝的孽女。以明月为证,以血为誓,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你居然……你被什么迷了心智?看你平时是个懂事的,却做出如此荒唐无道的事情来!孽女,你对得起你死去的爹娘和你身上的血吗?”师寒衣愤怒地一掌扇在师星尘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