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吻,抚摸,她的额头温温的,好不容易她才沉睡过去。身在遇仙山,她的法力与灵力提升得很快,虽然她也没有刻意地修练。所以,现在要想象过去那样轻点她的额头便让她沉睡,是不太可能了,他必还得使上点力气。何况,明月与他一起,她是抵不过的。
今晚一过,就算是要告别了吧?
当初上遇仙山,还真不是那么容易的。
那伏妖阵,也只对妖起作用,人若走过,根本不会发动。
振远知道他体内的明月曾闯出过这伏妖阵,他必是能过的,而这阵对梅枝这样的半妖却不知道意味着什么。振远紧紧牵着梅枝的手踏了进去。有几次,梅枝的手几乎要脱他而去,想来是被幻影迷住了。他死死地握着,将她拉了回来。振远出得阵后,握着梅枝的手,手心都出了汗。
他们并没有在吉祥寺多呆,有梅枝在,觉空也不可能留他们在吉祥寺安宿。他们自己在遇仙山上寻了一处安静地方,振远索性就学了支镇邪搭起了一座木屋供两人住。那里离不智面壁处不远,梅枝觉得也算是有个相识的邻居。初时,每日,梅枝和振远都要去吉祥寺,听方丈或觉空念一段佛经。三四个月后,改为觉空上门为振远念经,再后来,觉空也不是每日都来了,梅枝已会了那段佛经,便也在振远修练时,为他念念。
山中的日子也算不得寂寞,清风在山上陪了她一段,加上不智,当初兴业村的捉妖三人倒也齐了。兴业村时,三人都是第一次独立捉妖。回想起二年前的这些,仿佛也就是在眼前似的,三人的心境却完全不同了。梅枝纠缠于振远与明月间,而不智,因带了小荷上山,动了情,被罚面壁三年。
当他听梅枝与清风说,小荷伤好后一直住在山下,红线楼也不要了,托了秀菱在那里管着,心内未必不起波澜。
清风道:“不如跟你师傅说了,还俗吧,你也是真的动了情。”不智一直不语。
梅枝叹了口气道:“算了,你还有二年的时间可想,慢慢想吧,或去或留,二年的时间也够了。”
劝完他,自己却是迷茫得很。不智有两年的时间可想,自己呢?也许要三年?
梅枝曾问过觉空,如何才能断定振远的魔性已被压制了呢?
觉空道,你看他的眼睛,倘若有半年时间维持黑色不变,总应该差不多了。最好么,自然是留在遇仙山。你这里也听得到晨钟暮鼓,时间长了,自然平和。
清风撇嘴道:“梅枝又不是尼姑,你让她天天听晨钟暮鼓。再说,这样对明月何其不公?”
梅枝的心转瞬间便疼了起来。
觉空道:“振远的眸色正常后,明月公子就可以出来了。我只是说,留振远在此罢了。”
这样?梅枝的心里总是还有一些不放心。
梅清也曾入山来看过她。梅枝担心梅老太爷对忽然不见了的明月和一直要留在深山的梅枝起疑心,一时都不知如何跟梅清解释。没想到梅清却说:“小妹你在此好好修养吧。我听诚王说了,你在伏魔战中受了伤。唉,爷爷一向反对你再做天师一道,此次我们都没告诉他,只说你因为爷爷去世,要守孝三年,与明月公子的婚事要先搁一搁。又因体质关系,需要在遇仙山修行一段时间。明月公子说,你在山中修行的这段时间,他不能打扰,因此去西域寻奇珍的回魂草去了?”
梅枝听在耳中,只有点头,鼻中却是酸涩无比。明月在入振远的身子前,竟是把什么都考虑到了,安置得妥妥贴贴。他既这么说,她忽然便有了信心,那么他算准三年必定是能出来的了。
起初,她是十分小心地,绝不在振远面前提起明月。
初时,振远的情绪也起伏颇大,梅枝一直提着心的,她也不想明月在内太过辛苦。
振远品尝过梅枝的滋味,也难抑心内之欲,几番求索,梅枝心一横,想着便给他三年吧。
梅枝始终也没学会那神仙火坑法,夜来畏寒,都是振远小心地捂着她。振远对她越来越温柔,亲吻,索取都不再象以往那般狂野粗暴。梅枝终于确信,那是明月渐渐施展开来了。
春已过,夏又过。时日忽忽地便到了中秋,觉空给他们送来了寺中做的素月饼,梅枝在木屋前摆好了桌子,椅子,叫出了默默打座的振远:“今天月好,我们不如在外面吃饭吧。”
两人的饭菜也简单,基本是素食。吉祥寺有自己的菜园农田,因此方丈常派人给他们送些米菜类的,要吃荤,振远便会去打些野鸡野兔类的。许是因为没有别的什么事做,梅枝倒专心于做菜,几道素食颇象样,令觉空不智赞不绝口。每每此时,振远总是微笑,而梅枝心里却想着,明月那爱挑嘴的,不知出来后尝到会怎么说。
满月的清辉洒在小屋前的空地上,那四个小菜一盘月饼都在微微地发着光。振远取了碗筷出来细细尝了,笑道:“枝儿,很美味。你以后若不再做天师,便开个小饭铺吧。”
梅枝亦一笑道:“我懒,也不想烧菜给不相干的人吃。开店是不行的。”
振远轻握了她的手道:“那我很幸运。”
梅枝看着他暗色的眸子,忽然便想起不智的话来。
不智曾说,梅枝,你也很孤寂,不能只单方面说你在抚慰振远,其实振远也在安慰着你啊。你想想你父母远离,爷爷逝去,振远和明月一样陪着你,现在明月在他体内,不能与你说话,照顾你安慰你的还是振远。其实两人相伴个几年,也是缘份,就算最后分开,也算是经历过了美好了。
她轻轻摇了摇头:“有你在我身边,我才一直走运。”
那晚,是振远收拾的碗筷。梅枝坐在屋前一张摇椅上,仰望那一轮月,发呆到振远的吻细细密密地落在她的脸上脖子上。见她回头,轻轻地压在她身上。她看着振远的眸子,暗黑地,却泛着无尽的波澜,确定他不是魔性上来了,而是真的想要她。
她轻轻道:“不要在月光下。”
他俯身将她抱入屋内。这一晚他极尽缠绵,温柔到了极致。梅枝感受着他的激情与温柔,闭上眼承受着。然而最后,平息过后,她倚在他的胸前,道出心中的那句话:“振远,我知道你能跟明月说话,你告诉他,我很想他。”振远静默了一会儿,答道:“好!”
梅枝是有心试探的,振远竟然没有发作。不是语言上,梅枝能感觉到他的情绪,真的没有愤怒的波纹。
梅枝也知道,若是想着明月,便不能对振远太好太过依赖,到分别时才不会两人都失落。可是一想到明月在振远体内,她又狠不下心来冷淡振远。而振远又一直对她十分体贴,哪怕魔性发作,梅枝在他身边,都能感受到他单薄衣服下肌肉的颤抖,他也是竭力在忍耐的。
小屋被振远自己毁过两次,一次,梅枝去了吉祥寺中,一次是陪不智说话去了。等她赶回来发现,心惊的同时又庆幸,还好,振远没有冲下山去。振远见梅枝回来,一把拎过狠狠地搂进怀中。他不说话,梅枝只好轻轻吻着他,等着他自己慢慢平静。小屋毁了就重修,然每重修一次,振远搭建得更细心更精致。梅枝那房中大到床柜,小到梳子,都是振远在漫长的修道时间中一样一样做的。
月圆又缺,花开又落。山中的日子既快又漫长。
这样的日子不能不让人平静,就算是梅枝,也觉得自己平和了许多。振远似乎真的回到当年的振远了,不过不再沉默,会陪着梅枝说话,闲来无事,梅枝也会问他当初做六城捕快时的旧事。有一次梅枝问:“你当年,肯定也有许多女子喜欢你吧?你就没有喜欢的姑娘吗?你自愿当行头时不觉得会有遗憾吗?”
振远很认真地想了一下道:“喜欢我?嗯,也许有吧。她们也是一些好姑娘,可我却来不及喜欢上她们,我从来没想过这些。一门心思就想着捕人或捉妖了,要不然明月他们总说我执念深呢?枝儿,你真是第一个,或许是因为以前没有经历,所以我才会揪着你不放吧。”
这是他伏魔后第一次提到明月,听到他最后一句,梅枝忽然觉得其实他也开始缓缓地放开了吧?
梅枝不知道,每每振远将她弄睡,总在夜里与明月交谈,虽然真正做到心平气和地交谈也是一年以后。他曾对明月道:“枝儿现在倒是不哭了,可是也不笑了。我常记得她刚出横村那会儿那付张扬欢快的样子,现在却不见了,或许真是我害了她。”
明月回他道:“自从我知道自己喜欢梅子以来,看你也不顺眼,因为你才是我唯一的情敌。但你这么说,我却想说动情无错。她也不过是借此机会长大了。她会笑的。”
振远又道:“如果我不入魔,她或许早随了你去了。我本想要她的一辈子的,但我见不得她不开心。她心里还有你,我只要这三年。就算你用不了三年,我也想要三年。”
明月道:“支振远,你也会使赖么?”
再后来,振远又道:“明月,如果你想出去,也不是不可以。”
明月道:“本来我们差得也不多,但你已化了延泽,我若想再进来,更难。还是再忍忍吧。”
梅枝平常提到明月并不多,但夜来振远躺在她身边,她会追寻热源般地钻入他怀中,喃喃自语道:“明月!”振远看她熟睡的脸,知道是呓语,但难免要心痛。
终于有一天,振远对明月说:“当初,枝儿天天都要和我说话,我一直以为她会永远地依赖着我,需要着我,交给谁也不放心,只有我能护着她。后来你脱出身去了,她却喜欢找你说话,我是很嫉妒,也不放心你。后来得到了她,很舍不得放手,其实现在也不想放,但我不想看她这么痛苦。知道你在身边,却看不见摸不着。就象我原来那般,日日在她身边,看得见她,却得不到。也许我该走了,我曾跟她说过,我会陪着她,到我认为该走的时候。”
明月静默了一会儿才道:“其实八个月前我就可以出来了,但觉空不说,我便不敢冒险。前些日子觉空倒说你稳定了,可梅枝看起来又不是很放心。你确定你没问题么?”
振远自信一笑:“我相信我有那个能力,这遇仙山确定也能定神的。”
明月松了一口气道:“你想去哪里?”
振远叹了口气:“到她看不见我的地方去吧。这三年,其实,我也知足了。”
明月道:“那么你想什么时候走?你走,我就出来。”
振远沉沉道:“明晨吧。今晚让我再陪她一夜。让她沉睡了,你再出来。”
那晚他点睡了梅枝,静静地坐着,淡淡地说道:“你出来吧。”
过了一会儿,有白色的幻体轻轻地飘了出来,渐渐凝成形,明月立在他眼前。
振远道:“你打坐吧,也得过会儿方能恢复彻底,三年没有实体了。这山安全,我便不陪你了。”
明月道:“你要走了?你不跟她告别?”
振远摇了摇头:“不用了。如果说再见,那会真的不见。我……再说吧。”
明月坐在窗前,看他高大的身影渐渐地没入夜色。
梅枝这夜倒是睡得格外沉些,第二日醒来,太阳都老高了。木屋的窗子开着,有风吹进来带着阳光味,暖暖的,山中不知名的鸟也叫得格外欢快一些。梅枝陡然醒悟,又是春天了呢。是第三个春天了,前些天觉空大师曾来看过振远,说他已经稳定了,可以下山了。当然最好还是一直在山上呆下去,反正下山也没什么事,遇仙山又是福地,不是什么妖魔都可以上来的。
但梅枝那时喜极而泣,她是真的想明月了,三年了,她想念他清润饱满的声音,似笑非笑的表情,含笑带嗔地摸她的头,责备她的好管闲事。这三年,她可真一件闲事都不曾管呢,所有的时间都用来等待了。她想过几天,跟振远商量商量,让明月出来吧,她想回横村去扫爷爷的坟,还想回巴山看看爹娘。振远,也该跟他告个别啦。
窗处还飘来米粥的香味,振远现在真是越来越象明月,会煮细致可口的粥了。
门被轻轻地推开,一个朗润饱满的声音道:“梅子,醒了就起来,不要误了春光了。”
梅枝从床上跳了起来,呆呆地看着那个风华绝代的人端了粥站在门口。好久才不敢置信地低声叫道:“明月!”
明月将粥往桌上一放,走到床边道:“里衣带子散了,一见面就要色诱我么?三年了,我怎么经得住?”边说边轻轻接住梅枝倒过来的身体,梅枝的泪喷涌而出。
明月先用袖子帮她擦着,又凑了唇上去吻道:“振远说你都不哭了呢,只希望你这是最后一次哭。”
梅枝方想起:“振远呢?”
明月轻抚着的她的脸:“他走了。他说,他有三年,满足了。”
梅枝一怔:“走了?他,去了哪里?都没有和我告别。”
明月道:“他没说去哪里。他的执念好不容易开了。他说不告别,告别了似乎就见不到了。”忽又一笑道:“这厮也鬼着呢,话不说绝,说不定你一转身,他就在你身后。”
梅枝低了头,一会儿方道:“那,我们什么时候走?”
明月道:“明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