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枝也有问题要问爷爷的,但眼见着爷爷说话也累,还是觉得每日少问点的好。
梅枝想问的是爹娘的事。梅枝想问爷爷知道巴山梅家吗?爹爹与梅家的女儿间的情愫爷爷知道吗?
当她真的问出来时,爷爷却沉默了,隔了一会儿,才喃喃道:“巴山梅家,我怎么没有想到?”
老支头慢慢地跟梅枝讲着他所知道的事。
梅枝的爹爹支镇邪,十七岁离家外出闯荡,十八岁时曾回来一趟,再回来便是抱着梅枝回来呆了一晚的那次了。抱梅枝回来前,人虽未回,也并非一点消息也不通,一年也有一二封书信寄回来,只说到了何地,做些什么营生。最后一次通消息,只说自己欲往西南去。但自将梅枝送回横村后,便再也没有音讯传来。
爷爷说道:“这些年我外出走脚,也曾打探过他的消息,却一直无甚线索。若说线索,也只落在你的姓上。可是我往西南走,也寻到些梅姓的人家,问讯,却没人见过他。我只是没想到他竟会与巴山梅家有瓜葛。他的天份虽高,在这一行却也无甚名气,我以为他只会在寻常人家找些走脚驱邪之事,亦或开个祝由科的小铺。却实在是没想到巴山梅家这样的高门望族去。”
他又望着梅枝道:“那枝儿,你是知道些什么了?你是梅家的后人吧?”
梅枝点头,将如何遇上梅清,梅清认为她是梅家后代的事及进宫找梅妃求证的事详细地说了出来。
爷爷有些疲乏又有些欣慰地说道:“你能找到你外祖家的亲人便好。这样,我也好放心地走了。这样,枝儿,你过几日便去巴山梅家吧。”
梅枝心中一惊,道:“爷爷,您说什么呢。什么叫‘也好放心走了’,您又想走到哪里去?”
爷爷轻抚了一下梅枝的头说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也看得出来爷爷我已经时日无多了。对一个走脚师傅来说,活到我这样一个年纪,已经算高寿了,又非横死,我也没什么不满意的。只是还有些不放心你啊。现在你能找到梅家的亲人,身边又有明月照顾着,我便可以安心了。”
梅枝的眼泪流了下来:“不会的,爷爷,明月会救你的。我还要陪着你,你还没享到福呢。”
老支头轻轻摇了摇头:“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明月能救我一时,但天命已到,苟延残喘又有什么意思呢?只是拖累你罢了。”
梅枝拼命摇头:“那我也不去梅家,我要陪着你。”
老支头慈爱地望着她:“枝儿,我知道你是个孝顺孩子。但是爷爷也想知道你爹最后是在哪里,是不是还活着啊。如果能在走前见到他最后一面,那我就满足了。”
他略停了一会儿又说:“我想啊,你爹最后去的必定是巴山。那次他抱你回来,只留了一晚,说你是他亲生骨肉。我问他孩子的娘在哪里,怎么没一起回来?他说,他不方便告诉我你娘是谁,只怕我会生气,而且你娘正处在危险中,他要去救你娘。次日天黑他便又走了。”
梅枝停了抽泣,静下心来听爷爷说话。此时忽然想到一事,取出那玉佩给老支头看道:“爷爷,我想我爹娘一定还活着。当时是一个桐妖拿了这玉佩来找我,说是他的熟人托他来找的。我想,总是我的爹娘。那桐妖走前还留了一句话,说我要寻爹娘便要去巴山。”
老支头道:“桐妖?那可能真的会是镇邪,也只有他这样的人才会与妖打交道啊。这样说来,枝儿,你必得到巴山去一趟了。”
梅枝也起了去巴山的念头,可是爷爷这样的身子,她又不放心离开。老支头看出了她的想法,微笑道:“你是担心爷爷?放心,我再怎样,也会等到你回来。有了盼头,那一口气如何肯咽下去啊?”
梅枝又想哭了。
梅枝再次离开横村是在一个清晨,启明星也刚升起。
老支头身体倒是恢复得不错,还有力气与丁嫂将梅枝送到村西头的山口。
明月和振远依然跟着梅枝。梅枝原本想让振远或明月留下一人照顾爷爷,但爷爷却是死活不肯。留振远,爷爷说振远这身份留下来照顾他,只怕会吓到丁嫂一家;留明月,爷爷又说明月这一阵子给他调理得够好了,剩下的也只是吃吃药,明月留下来也没什么用。这一路山高水长的,明月细心,不如跟着梅枝这个粗枝大叶的姑娘,他也好放心一些。梅枝便也依了他,依旧将他托给丁嫂。
她也曾问过明月爷爷的身子到底如何。明月道,本来也就在二个月之间,但他已给爷爷输了些气,服了一些药丸,拖延个二三个月是没问题的,但也只是拖延了。
梅枝前面哭过,此时倒也平静地接受了这些。她表现得隐忍坚强,倒教明月心内无比疼惜她。
明月除了给爷爷留了药丸,还开了草药,又去屏南县购了药回来,嘱咐丁嫂煎药之法,方才放心地陪着梅枝上路。
但爷爷的病情究竟是搅得梅枝心神大乱,一时也忘了此前纠结的事。一路上与振远明月相处依然是以前的样子。振远的话一向不多,只是路上难行之处,他必将梅枝负在背上纵跃而过,明月抢不过他,便也作罢,只在衣食休息方面更加尽心。
那一日月圆,梅枝三人没赶到宿头,又是宿于山林。
自进入蜀地,便是绵延的群山了,人烟又不多,宿于山间倒成了常事。好在明月总能找到山洞破庙之类的地方,寻了干软之草铺成床铺。梅枝也不知他是怎么弄的,反正每每看到之时,他已做成了一个舒适的地铺了,今日亦不例外。
今日的宿地是个溶洞,倒也宽敞,且有石台,明月便是将草铺安置在石台上,又从包袱里取出被褥。梅枝是真的觉察出他的缩微术的好处来了。若是投店,这些用不上,便依然收着,也不占地方;野外,便放出来,也与投店没什么差别。
以往宿于山间,梅枝总是让明月变回狐形然后依着明月入睡,又照着以前的习惯,让振远睡在外侧或里侧。但早晨醒来,振远往往是坐着或是站着的。这一晚,不知是因为月亮还是因为梅枝的忧思已平复了一些,猛地便想起爷爷那日的话来:“我看振远看你的眼神,与明月也没什么不一样。”她愣愣地看着振远,忽然发现他的眼神在看她的时候还是很温暖的,与他全身的气息相反。那里面有关心,有宠溺,甚至还有跃动的火苗。她有些慌张地移开了眼,心里却更是翻起了波浪。
她想起了以往振远和她一起收鬼,一起捉妖的情形及两人间的默契。她高兴不高兴的事统统都倒给振远,也不管他是否高兴听。在她当他是木头时,他却早有了感情。她想起自己为了舒深,将眼泪鼻涕全抹在他身上,一不开心了,路也不走只要他背。那时以为他只是依令而行,天知道自己缺了咒语的口令哪有这么好使,他分明是依心而行啊。
她终于领悟到振远从来就是一个男子,有情有义的男子。
于是,她有些纠结地爬上铺子暗自用手指卷着发梢一下一下地揪着,也忘了象以前那样招呼明月和振远上床。
一只手轻按上她搅动不安的手指,一声轻笑过后,明月悦耳的声音响起:“梅枝,别装睡了,有心思就说出来,好好的头发揪成鸡窝就不划算了。”
梅枝闷闷道:“没什么。就是睡不着而已。”
明月将她从铺子上拉起,搂入自己怀中:“我可知道你为什么睡不着。”
梅枝不语,却听得头顶上明月淡淡道:“因为你忽然感觉到振远是个有感情的男人了。你知道他对你好,而你已习惯于依赖他,你对他是全心地信赖的。现在却在想自己究竟是不是喜欢他,对吗?”
梅枝有些恨他洞若观火,又有些恼他说话的淡然,仿佛事不关已,于是便不响。
只听得他又笑了一声,接着说道:“你睡不着,还是因为你在想究竟是喜欢我多一些还是喜欢他多一些,亦或是我喜欢你多一些还是他喜欢你多一些。对吗?”
梅枝觉得他搂得自己太紧了,在这个山中的夏夜里这样的紧密,太热了,于是扭动了一下。
明月觉察了,离开了她一些,却是轻握住了她的双肩,问道:“那么,梅枝,我只想知道,你是真的喜欢我的,是吗?”
这个没必要否定,梅枝决然地点了头。却又起了坏心,道:“因为我见过的男人,没有一个比你美啊!”
明月却依旧是微微一笑:“你想说你只是看上了我的美貌?呵呵,这没关系,至少我知道我是有吸引你的地方的,而且这吸引你的地方比财富地位要更有吸引力,对吧?我不介意以色事天师。”
他将自己放得那么低,梅枝有些过意不去,轻轻依了过去道:“我说说的。我才没这么以貌取人,嗯,取妖呢。我喜欢你,因为你有趣,你对我好,你温暖啊。而且你还不介意我自称‘老娘’。”
明月点头:“我干吗要介意,你只是提前用这个称呼罢了,你总会当娘的,总会老的啊。所以,你若说自己是‘老子’我自然要提醒你,那个‘老娘’也算是用得对的吧?”
梅枝笑道:“原来你喜欢的却是我的粗鲁么?”
明月又摇头道:“自然不是,是因为喜欢你,所以才喜欢你的一切。也许我喜欢你的地方,看在别人眼中都是缺点呢。”
梅枝从来没有听他如此认真地诉情过,心跳便又渐渐快了起来。但旋即她又苦恼地皱起了眉:“可是我现在想想,我也喜欢振远啊,他也对我这么好。哎呀,我果然象村里人说的那样,放荡?”
明月捏了她的鼻子扭了一下:“你可真能用词。振远,他是喜欢你。你可以仔细想想你喜欢他是象喜欢我那样的么?不用太纠结,太快想这个问题。因为我有的是时间等你作决定。振远,也是一样的。”
梅枝抬眼望去,振远背对着他们远远地站在洞口,不知是否听到他们所说的话。只是这背影,虽则伟岸却有些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