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重重宫阙,梅枝跟着梅清来到芳华宫,伺门的宫女太监脸上俱有盈盈笑意,对着梅清行礼招呼道:“侄少爷来了,娘娘与小殿下都等着了。”看到他身后跟着的梅枝,难免多看了几眼。有曾在那日设坛时见过梅枝的,便更惊异了一些。
宫人通报后,梅枝跟着梅清迈入了正殿。梅妃已端坐椅上,今日着了朱红底撒了金彩的衣裙,一支丝线绣的缠枝牡丹独开在前襟,既富贵又雅致。梅枝瞧了几眼,想来如此这般算是不合规矩的,便又低了头。跟着梅清行了大礼。
梅妃道:“此间只有家人,清儿不必拘礼了。”又仔细打量了梅枝一番道:“清儿,这便是你在手信上说的要带来给我看的小妹?我怎么瞧着很象前些日子进宫开坛作法的小道姑?”
梅清道:“她确实是,不过不是道姑,却是天师。小姑姑,您瞧着她象谁?”
梅妃站起身,往前走了几步,有些激动地捏紧了手中的帕子道:“却是象极了大姐。”
梅清又道:“我见他第一面时便觉得象大姑姑,因此邀她上京,一来也好让您好认认,二来准备带她回巴山求证。而且,她姓梅,叫梅枝,家中只有爷爷,据说爷爷和父亲都是天师。小姑母可曾记得那年上门来为大姑姑驱邪的支姓天师?”
梅妃的眼中盈盈有了泪光:“我自然是记得的。原本是大姐入宫的,那年却发生了这样的事。”
梅枝听着一头雾水,心里却是没来由的紧张。仿佛有什么呼之欲出,却又害怕知道真相。
梅清又道:“小姑姑与大姑姑一向交好,您可知大姑姑被囚在崖山别院后的事?孩子生下来了么?后来为何他们都不见了?”
梅妃道:“是,大姐生孩子时别院的兰香偷偷来报与我听,我便偷偷去看望了她。我记得是个女孩儿。我后来也去看过几回,因着我已是待选的身份,大伯他们倒不好为难我,所以也见了几面,很漂亮的小女孩。但三、四个月后我再去,别院里却是人去楼空。听兰香说那日大风大雨,电闪雷鸣,感觉到天地都摇动了。他们都躲在房中不敢出来。等天再放晴,便不见了大姐和孩子。她再回到梅家大宅通报,家人寻了一阵子,便渐渐消沉了。”
梅清有些艰涩地问:“那支姓天师呢?大姑姑到崖山别院后便没有再出现么?”
梅妃迟疑了一会儿,道:“我是没有碰见,但我知道他必定是在大姐附近的。大姐那段时间的笑容便看得出来。”
梅妃象是想起了什么,又招了梅枝近前道:“你叫梅枝?你过来让我瞧瞧。”
梅枝走拢了去,梅妃却又绕到她身后,忽地伸手扒了一下她的右耳后的发丝。一声抽气后,又良久无声。梅枝疑惑地转头,却见梅妃脸上似喜似惊,眼中有泪,捏着帕子的手有些颤抖。看梅清和梅枝都看着她,忽然一把将梅枝拉入怀中,道:“是了,是了,你一定是囡囡。”
梅清与梅枝俱大惊,梅枝僵在她怀中不敢动弹。
良久,梅妃放开梅枝,搵了搵泪道:“我想起,那女孩儿右耳后有一颗小小的朱红胎记,恰似梅花,故此看了一下,果真有。这便没什么好怀疑的了。”
梅枝一向不知自己右耳后还藏有这样的秘密,不由伸手摸了一下。梅清也去看过了,又取了两柄镜子,一柄放在她脑后,一柄让她自己拿着,梅枝果然便看到了自己那个小小的印记,不过小指尖般大小,却象极了梅花。
梅枝想了想,伸手到怀中取出那回白桐带给她的玉佩,问梅妃道:“那娘娘可认得这个玉佩,是我娘的么?”
梅妃嗔道:“都说了是家人了,怎还叫我娘娘。你该唤我一声‘小姨’,梅家这辈,只我与你母亲两个女儿。”
梅枝讷讷地叫了声“小姨”,梅妃方伸手取过那玉佩,只一眼,便点头道:“是大姐的,有一年,家里新收了和田玉,大伯说成色好,便给大姐和我各雕了一块玉佩,大姐是如意流云,我的是吉祥双鱼。”她将玉佩翻过去一瞧,便看到沾了血了“梅枝”两字,道:“这背后想必是大姐后来着人刻的,先前都是空的。”
梅枝总算是大致弄清了自己的身世,但总觉得还有许多谜团。她喃喃地道:“爷爷说我是爹爹抱回横村的,那我娘亲哪里去了?”
梅妃与梅清皆不能回答,都有些伤感。梅枝忽想到白桐的话,说这玉佩是故人托他转交的,若她要寻娘亲,只有到巴山。她点头道:“我娘一定还活着,而且还在巴山。”如此一想,她倒是恨不能今日便动身去巴山了。
梅妃留两人在宫内用了膳,又说梅枝上回来宫中匆忙,必定未好好看过,又领了去御花园赏景。逛了一圈出来,梅清两人本准备送梅妃回芳华宫后再出宫,走到一处宫墙夹道处迎面遇到一人,见了梅妃的肩舆过来,跪下请安,梅妃请他起来后微笑道:“国师何时回京的?今日倒有空到宫中来?”
国师道:“回娘娘,前日方才回京。臣听说宫中闹鬼,泽殿下撞了邪,特地来看一下。”
梅妃道:“嗯,此事倒已过去了,三殿下请了元朴观的道士来开坛作法,消了业障。泽儿也已康健了,叫国师挂心了。”
国师又道:“泽殿下康健,微臣就放心了。”
梅妃和国师又叙谈了几句,梅清忽然发现梅枝身形有些僵,再一看,脸色也有些苍白,不由关心地低声问道:“梅枝,你怎么了?不舒服了么?”
梅枝也低声道:“没什么。只是女人家的毛病犯了。”
梅清便道:“这须也要吃药。”
梅妃听到他的话,便转头问:“枝儿不舒服么?那先去宫里歇一会儿吧。”
那国师也看了一眼梅枝,见她脸色苍白,身子也有些抖,也关心道:“此处距娘娘宫里也近了,小姐既不舒服,还是早些去歇息,微臣便不打扰了。”言罢告退。
梅妃急带梅枝回宫,梅枝却道:“我偶尔有这毛病,喝杯热水便好了。”
梅妃却叫人寻了一些药出来递给她道:“这是要调理的,也别不当回事。你一个人跟着爷爷,也没人指点你,真是天可怜见的。少年时也要爱惜自己一些,免得老了作下病来。此番跟着清儿回巴山,回梅家住吧。”
梅枝有些感动,却也皮皮一笑道:“我呀,皮糙肉厚的,倒不太生病。在外奔波也习惯了,只怕不够安静,惹长辈嫌呢。再说爷爷年纪大了,也需我养。”
梅清道:“那往后,将你爷爷接到巴山便是了。”
梅妃却只是一声叹息。
梅枝一回梅家别庄,坐不了一盏茶的时间便直奔元朴观而去。
清风正打算往外走,迎面看到梅枝惊慌而来,不由吃了一惊。忙返身将她让进房内。
梅枝也不坐下,径直说道:“我今儿进宫,看到万灵谷的那魔头了。”
清风有些不可置信:“那你也瞧见振远了么?”
梅枝摇头,将她在宫中见到的情形说了一遍道:“我不会认错的,那头红发,那样貌。只是皮肤没那么透明,手脚看上去也是好的。想来魔是养好了伤了。魔的自愈能力强,这点脚伤手伤看来慢慢地恢复了。”
清风道:“你说,他便是国师?那说不定,宫中小树林中拘着的怨灵也是他刻意为之。那他见了你,有什么样的反应?”
梅枝道:“就是这点奇怪,他仿佛没有认出我来。当然他也可能装作没认出我。”
清风道:“我听说国师是在灭万灵谷的时候出现在京城的,难不成他一直潜伏在京城皇宫内?不过,你明儿要走了,就先别管了,我去找诚王商量。”
梅枝道:“我其实是在想振远。这魔头既是好好的,精神十足,那振远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呢?他会不会……”她说着几乎要哭出来。
清风也皱了眉道:“振远很强,你不要乱想了。也许,振远只是没追到他,让他得空恢复罢了。”
梅枝心道:“但愿如此吧。”心中却终究是亘了一桩沉重的心事了。
当夜,明月来看她,却见她愁眉苦脸地坐在那里。看见明月,她的泪水掉了下来:“明月,我只怕振远出事了。”明月坐下来听她将事情讲了一遍,将她抱到自己膝上,替她抹了泪道:“别急,我觉得振远倒未必会出事,可你却是真的要小心一点了。”
梅枝望着他,静待下文。明月道:“我在振远体内寄居了这许多年,与他也有些感应,我没感觉到他不好的气息,相反,隐隐地还感到了他能力的波动。他距我们不会太远。而那个魔君,他认出了你而假装不识,便会在暗处作祟,这却是要提防的。明日我送你出京。我一定在一日内处理好医馆的事追上你们。这一日内,你即便碰到了他也不要硬碰硬,一定要拖到我来,千万别再逞强了,你现在的法力比起以往是要高出许多,对付他却还是不行的。”
次日,清风与李玉田、明月都来送梅枝。梅清看着意味深长地一笑,到长亭里去等着了。
清风昨日便去见过李玉田,李玉田听说此事,十分震惊。但他毕竟沉得住气,只吩咐清风没有确凿证据前先不要往外说,自己却派了人暗底里注意着国师的动静。他倒是给梅枝带来消息,说国师名叫聚云,前些日子似乎是去过云梦泽。这一说,梅枝倒是想着也许可以往云梦泽方向找找振远。
梅清是第一次见明月,竟也听说过“明月公子”名头,见了真人,难免有些震惊。清风与李玉田已不是第一次见明月,再见却依然觉得目眩神迷,他似乎十分有诱惑力,引人想靠近他,却又不敢十分靠近,只怕靠得太近容易自惭。
梅枝上马车前,与三人一一道别,李玉田原本想扶了梅枝上车,却见绿色的身影一晃,明月已手托在梅枝胁下将她送上了车,然后微退一步,笑着跟她道别。
李玉田的心微微一沉,有些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