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这道银光就要劈到梅枝面门,梅枝方才有了动作。她伸手入腰间却摸了空,这才想起出门时并未带符。心内一凉,情急之下竟忘了遁咒。梅枝有些狼狈地贴墙滚了一下,竟教她躲了过去。她这才发现随银光而来的还有一个黑衣人,那银光不过是他手中的钢叉。那人见她躲了过去,有些意外,但露在黑巾外的双眼却也露出嘲讽之意。他缓缓地举起手中叉,又朝梅枝刺去。小巷本就窄,那人与她几乎就是面对面了,梅枝再无可避之处。她脑中一片空白,竟是再想不起一句咒语,她只能后背贴墙移着,眼见得那叉就要穿胸,梅枝忽觉身后一空,不由自主地向后跌去,竟是那小门开了。
梅枝向后跌坐在地,却恰好避开了那叉。那黑衣人本存了戏辱之心,以为势在必得的,梅枝这一摔,他倒是落了空,不由“噫”了一声,略一愣神。梅枝便是拣了这个空当,以极其不雅观的姿势滚出了那叉的范围,而后一下跳起,顺手推上了那道门。
梅枝心道侥幸,在门后抚胸喘息。只是她自己是由门出入的,却没想到这世上还有“轻功”一说,那黑衣人却是不用经过门出入的。她惊魂未定,便看到那人已站到了墙头。她吓得拔腿便走,好在幼时在山中跑得多,如今即便是穿了裙,也不妨碍她在这处园子内飞奔。
可即便她跑得快,又如何能快过身后那位,很快,她的帷帽便被叉掉了,吓了她一身冷汗。她索性围着那园中的假山树丛兜转。只听得身后脚步声越重,她背后已是冰冷一片,隐隐地似乎感觉到铁器的冰寒已贴近了背心,心内只道这下不死也得重伤了。只是在一瞬间,她忽然感到仿佛有股力量在推着她的肩走,而背后的脚步似乎也远了一些。她不敢回头,正在此时,她看到前面出现了两道人影,接着,一个苍老的声音大喝:“朗朗月明,何方妖孽!”有黄符飞出,却是向她身后,她一下子冲到那两个人身边才敢立定回望。
她身后果然便定住了一个黑影,远处屋宇内射出的微弱灯光,让梅枝正好看清他正是追自己的手拿银叉的黑衣人,现在他动弹不得,只剩两只惊怒的眼睛还在乱转。她长出了一口气,冲身前的两人道:“老道,你每次出现的时候切口能否改一下,眼下哪来的明月啊。还有,你看清楚了,那不是妖,就是个人,妖追我这么个人还用得着武器么?”
无忧子道:“非也非也,适才梅姑娘你在前面飞奔,后面明明缀了一团人形雾影,我才发的符,那雾影似乎是入了这人身上。”
清风也点头道:“我也见着那团影子了。”清风今天很客气,没有出言讥笑梅枝的狼狈逃窜,若身后是人,逃窜便也罢了;是妖,这便又在清风面前丢了脸。于是梅枝坚持道:“我没感觉到妖气啊。老道,你再瞧瞧这人,你看看是妖么?你不会又想说我是妖吧?”今儿即便是个妖,为了梅枝的面子也得给它整成个人了。
无忧子摇头道:“没有没有。”边说边绕着那黑衣人走了一圈,又对着他念念有词地念了一通咒,只弄得那黑衣人冷汗涟涟。折腾了一会儿,无忧子终于挠头道:“这倒真奇了,他还真是个人,我明明见着妖了的……”
梅枝道:“是人,也不是啥好人。还好你们来得快,要不然我还真要被他叉死了。”
清风道:“你会定身咒,怎么可能制不住他?”梅枝尴尬道:“这,不是没带符么?”
清风对梅枝如此的不敬业实在是无语:“你好歹也算是个法师,出门连符也不带。亏得我们回来得早,看见了你那破布条。”
梅枝倒也不介意他摆功,点头道:“谢了谢了。”
正啰嗦间,忽听到有人喝问:“什么人,擅入民宅?”
三人抬头一看,园子里却又多了好几个人。虽然园子里只靠廊间的灯笼才能照见,但梅枝看着走过来的几人还是有些瞠目:“李公子?许公子?舒……深?你们怎么会在这儿,这是什么地方?”
舒深原本是和李玉田、许东凝一起被园子里的那声“何方妖孽”惊动了从屋里出来的,陡然见了梅枝,面上竟浮起一丝可疑的紧张。他反问道:“梅枝,你怎在此?”
梅枝答道:“我想看看是谁抓了这些少年啊。”又坚持不懈地问:“这到底是谁的宅子?你们怎么会都在此?”
李玉田微笑道:“这是余姑娘的家。”见舒深一付不自在的样子,他又好心地解释:“余姑娘在此处颇有才名,舒兄不过是与她谈诗论句罢了。”
梅枝点了点头,看这余姑娘的宅子,应该与张大姑娘差不多。与妓中名士谈诗论句自是文人的风雅。不过以舒深在红线楼的作为,梅枝倒没想到他也是是偏好此等风雅之人.梅枝道:“哦,我知道了,我只以为舒深不喜欢这套的。”舒深急辩道:“我本无意,只是陪李公子来的。”
清风看了舒深一眼道:“梅枝,这个人为什么要杀你?”
这话题转得真好,所有人的注意力马上都集中到这那黑衣人身上来了。梅枝便将她如何发现乞丐少年失踪及跟着老四到府义街乃至老四被掳的经过都说了一遍。又道:“我跟着那男人到了此处便失了他的踪迹,正寻找着,这人便要来杀我,想来他就是掳人的,就算不是,也是掳人者的同党。”
李玉田点头道:“使迷药掳人,必是人非妖。被发现便杀人灭口,更是人的行径了。不过,是人便好办,我在衙门里也说得上话,梅枝若信我,尽可以将此人交我处置。”
梅枝道:“你欲将他如何?交官府?”
李玉田点头道:“按理应当如此,舒公子父亲又在县衙当差,不如舒公子与我同办此事?”
梅枝当然相信舒深,便点了头。李玉田只偏了偏头,他身后便有随从上前来领那黑衣人。无忧子取了符消了咒,那随从迅速点了黑衣人的穴。
梅枝好生羡慕:“不用符也不用咒?这等方便的法术是如何练成的?这位大哥可肯传授?”
李玉田笑道:“这却是要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梅枝你既有一技傍身,何须学这个?”
梅枝脱口道:“这样我即便忘了符忘了咒也没关系。”话一出口便悟到又自曝其短了,难免有些脸红。好在,除了清风“哧”地笑了一下外,旁人还未有什么反应,梅枝恶狠狠地瞪了回去。
梅枝又扯回正题道:“找到老四也许就能找到被掳的其他少年。这要着落在这人身上。”
正在此时,又有一个娇媚女声道:“诸位公子,奴家的席排好了,诸位请入座吧。”循音而来的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子,高挑丰腴,粉面桃腮,想必就是此间主人余姑娘了。然梅枝看到她的脸时却有些小小的惊讶,她上前两步道:“不知府义街上的张大姑娘与姑娘如何称呼?”众人都有些惊讶地看着梅枝,倒是那余姑娘微微一笑道:“张大姑娘是奴家的表姐。”做的是同一行当,只是生意比起她来是差多了。
看梅枝一脸苦大愁深的样子,余姑娘以为她是来找张大姑娘晦气的,便十分好心地指点道:“这小巷另一边便是她的宅子了,姑娘是有家人在张大姑娘处么?”
对面?看来张大姑娘的宅子并不象门口所见的那么窄小,而那黑衣人果然是将人带到这条巷子里来了,与那张大姑娘只是一个走前宅,一个走了后院。想到此处,她拉过了舒深:“我知道老四在哪里了。”
她又朝余姑娘嘿嘿一笑道:“没,与我相关的人倒是在你处。”余姑娘的笑脸便僵了一僵。
李玉田说此事由他接管,那便没无忧子、清风和梅枝什么事了。但梅枝岂是轻易肯没事的人?她说答应了清风要帮他忙的,而清风和无忧子是应了那张员外的所托,必得找到那小员外的,故此谁也没有撒手。
李玉田效率倒是挺高的,只这些些谈论的功夫,他已着人请了衙役过来,迅速围了对面的宅子。
他们在张大姑娘的宅子密室里找着了还迷晕着的老四和其他五个少年。其中果然有舒深左邻大嫂的独子。
说起来找到这个密室,也颇诡异,这密室竟是建在柴房与厨房的下边,开始衙役们根本就没有发现。只是梅枝偶尔经过柴房,走进去参观(她这个癖好却是自从振远被安置在柴房后新得的,即便是到了赵府,她也曾偷偷地参观过赵家的柴房)。柴房里倒是堆满了柴草,但除了柴草,梅枝还听到了怪异的声音,有些象那日在关帝庙中听到声音。梅枝的恶趣味发作,自是要仔细寻一下。结果一仔细,便发现来源竟是在地下,蹬了两脚,声音不但未消失,反而略大了些,且脚下有些空荡的回音。她便通知了舒深和李玉田。
找着那些少年后,舒深与梅枝负责将邻居小子带回家,那老四及另一个小乞儿便由无忧子与清风将其送回破庙了。将出张大姑娘家的时候,梅枝看着李玉田忽道:“李公子,你做的是什么生意啊?”生意大得让官府都随时听任调遣了?
李玉田道:“你既让我称你梅枝,你也别李公子李公子地叫了,我们也算是熟人了,这么叫着显生分。你可以叫我玉田。”
梅枝道:“玉田?我们不是太熟吧?这么叫着太暧昧了,舒深会不高兴的。”其实她是看到李玉田身后的许东凝与另一随从张得可塞鸡蛋的嘴形上推断出此称呼甚是不妥的。
李玉田笑着道:“梅枝若是觉得不妥,便叫我李玉田好了。”
其实就算这样,舒深心里还是有些麻麻地不舒服,但也真是挑不出啥毛病来。
梅枝和舒深也是忙了大半夜才回到舒家,她想起这几日竞日为这少年失踪之事忙,倒不曾打理过振远。便也不顾夜深,打了一盆水先去了柴房。点了灯后,她觉得柴房里似乎哪里不对劲,看了半天才发现,振远的姿势看着没那么僵了,似乎是被人摆设过一般。但她也不能确定三天前自己是怎么摆放的振远,便以为自己多疑,摇了摇头。
她为振远清洗了一番才笑道:“振远,我这几日没来,你很寂寞吧?你不会怪我吧?我是帮人找娃去了呢,今儿才找到。你猜在哪里?在一个暗娼的地下密室里呢。这年头,连妓家都设地下密室。赶明儿我们跟爷爷说说,也在柴房厨房下挖一个,好吗?你说她一个暗娼,抓这些少年做什么,难不成准备开小倌馆了?现在便培养着?也难怪,她表妹都说她生意不好呢,想是要换个品种做做了。不过抓的这些人姿色也不是很好啊,远不如舒深和你呢。要是你们做小倌……”
幸好舒深没听见,又幸好梅枝没看见,那振远的眼角其实一直在抖啊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