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迷踪
1
“呼--”
我想暂时是下班了吧！
慢慢地晃到警局附近的河堤边，挑常坐的那片草坪坐下来，点上一根烟，烟纸在空气中缓缓地燃烧的声音，仿佛令我的心里得到某种暂时的宁静。
不料，这样的宁静并没有太久。
坐下来还没有一会儿，听见草坪后头传来细碎缓慢的脚步声，最后那人在跟我并列、距离我十步左右的地方停下来。
我不知怎么的，很想知道这个打扰我清静的人是谁。转头往那方向一看，着实有点意外。
是个女孩子。
几乎是同时的，她也看着我，并且开口说话：“抱歉！是不是打扰了你的宁静时光？”
我没有因宁静被破坏而不悦，反倒觉得心情不错，对她微笑，摇摇头。“你也喜欢来这里？”这样找她说话，颇有无聊男子想找人搭讪之样。
“嗯，这里有很高的宁静度。”她闭眼呼吸。
我不由得笑起来。
又不是在买车子，她使用的名词怪怪的。
“刚下班？”可能她刚好也有和无聊男子聊天的兴致，接着问我。
“这么容易看出来？”不一定刚好是下班时间就一定是刚下班的人吧！
“猜的！”她对我笑了笑。
“你猜得没错！不过，这只是‘暂时’下班，不算是‘完全’下班。”
“暂时？完全？”她不懂我的意思是很正常的。
“因为我工作比较特殊，现在只是暂时没事，我才来溜达溜达，如果机子一响，就得赶回去工作。”
“你从事什么工作？”她很好奇地问我。
“便衣刑警。”我想她会很惊讶。
“那肯定是很辛苦的工作。”她的反应很平静。
“你是我遇过的女生中，唯一不感到惊讶的。”
“惊讶？为什么要惊讶呢？”
“因为特别。”特别累、特别孤单、特别寂寞、特别喜欢自己一个人。
“特别累、特别孤单、特别寂寞、特别喜欢自己一个人，对吧？”她静静地对我微笑，说道。
我着实吓了一大跳，她居然说出和我心中所想的，完全一模一样的话。
“你看来像是很惊讶的样子。”
“我的确是很惊讶！”就算是我看过最残忍的凶杀案，令我惊吓的程度也及不上她。
“不用吃惊、害怕，是你自己告诉我的。”
“我自己？”我还真是被弄糊涂了。
“你的眼睛，是它告诉我。”
“我的眼睛告诉你？”
“你所呈现的眼神，是很孤单的。做警察的特别，反而没什么大不了。”
“你说得对。”也不想争辩，学她静静地微笑。她说得一点也没错，微笑是表示我承认。
“不过，你抽烟有点破坏这良辰美景。”她还是挂着微笑。
“呃……改不掉，老毛病。”
“喏。这个给你！”她从袋子里拿出一小包东西丢过来。
“口香糖？”
“波尔草莓口味的，送你吧！”她始终是笑脸。
“谢了！”我把烟弄熄，放一片口香糖进嘴里嚼。
“不错吧？”她很期待地问我。
“是不错！”我诚实地回答。
然后，我们相视微笑。
忽然，我的手机铃声尖锐刺耳地打破这一片宁静。我知道这次快乐的时光已经结束。下次，不知道还有没有下次，总觉得她好像是我认识很久的人。
“刑警先生，该回去工作啰！”她一样微笑着对我说，并且对我挥挥手。
我站起身，拍拍身上的草屑，对她微笑挥手，“Bye bye！”
“Bye bye！”她依然挂着笑意。
我开始回头往局里走，步行一段距离后，忍不住回头想再看看她。结果，刚刚那片草地已经失去她的踪迹。
她，也离开了。
2
莫名神奇地，从那天见过她后，就一直睡得很好，因为工作，常常弄得我神经紧张，才养成抽烟的习惯。
还记得见到她的那天，我一沾床就进入梦乡，而且半夜也没有被任何事情干扰睡眠。一觉醒来时，好似好几世纪没睡得这么舒适了，梦中只记得那个小女生的笑脸。
或许不是小女生，是个女人，似曾相识的女人。
在那之后，好久一阵子都很好睡。
但在一天夜里，手机铃声又大作，噩梦又回到我的生活。半夜，急忙赶到局里，跟着同事坐上警车，到达出事地点。一下车，我有点惊讶。
那里离我常去的堤岸很近，只有一百多公尺的距离罢了。
有一具浮尸被钓鱼的人发现。
下车后，只见闪烁的镁光灯和人群。
到达现场，只见工作人员正在把尸体打捞上来。我走近一看，尸体已被鱼群啃食、腐烂浮肿得不见原本的模样。
稍后，经过法医验尸，死者为约二十三岁的女性，并无明显致死的外伤，判断死因有可能是自杀。
我们组带着一些人，在附近搜索了好一阵子，不远处忽闻同事们的呼声，在草坪上，发现一本记事本。这是个很重大的发现，但没料到这发现竟深深地震撼了我。这本记事本里，的确记录了很多的事情，感觉像是本杂记本，什么都记，有作业、有行程表，还有一些类似喃喃自语的片段句子，重点是有张学生证和一张照片。
我戴上手套，接过那本记事本，首先看到的是那张照片，我当场错愕，当了这么久的刑警，这是第一次让我有眩晕不支的感觉。
正是那个女孩子。
照片上，写着Martina，我想该是她的英文名字。
学生证上，她那带着微笑的脸，看着我。
那微笑，和那天一模一样。
回到局里，同事们按照惯例和流程在处理，我们这组一伙人皆聚在一起，研究那记事本。
“死者很可能是这个女孩子，学生证上的年龄相符，身高、毛发和尸体特征很相符。”同事小卢在一旁小声地对我说。
“但也有可能只是他人不小心掉了记事本，不代表死者就一定是她。”组长说道，“不过这本记事本的主人，还是要去查清楚的。”
“马上查。”同事准备用电脑查。
“我见过这个女孩子。”在这混乱之际，我缓缓开口说道。
“什么？你见过这女孩子？”小卢忍不住大叫起来。
“小路！你确定见过这个女孩子？是什么时候的事？”组长问我。
“大概是一个月前，在我们找到记事本那附近的草坪上见过她。”
“你去那里干吗？”小卢问道。
“缓解压力。”我据实以告。
同事们像是一致认同，都了解地点点头。干这行压力很大，不只我，其他人也跟我一样。
“当时，她的言谈举止有没有异常？”组长继续问道。
“没有。该说，是看起来很好。”那天她看来真的很正常。
“你怎知她看起来很好？”
“我和她聊了一下……”我话未说完。
“什么？你跟死者谈过话？”组长脸色都变了。
“嗯，我闲来无聊跟她讲话，而她也很随和地跟我聊了一下。”
“她说些什么？”
“没说什么。”我也不太记得她说了些什么。
“总会说到一些什么的，你好歹想一下。”组长真是了解我，知道我对公事外的小事，通常懒得回答。
“她问我的职业，请我吃口香糖，然后我就走了。”这是最简单的复述。
“你说她看来很好，你还有没有看出别的什么？”
“没有，她看来非常好，比我开心多了。”这是事实。
“那么她不像会自杀啰？”组长就是组长。
“组长！说实在的，我很惊讶，她看来真的不像是个会自杀的人。但是，我和她也仅是一面之缘，因此，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好，那么也不排除他杀的嫌疑了。”组长下了判断。
“小路！既然你和她有一面之缘，那这案子就暂时交给你处理了。我知道这对刑案组的人而言，只是个小案件，但是，因为……”组长似另有含意。
“因为什么？”
“因为我们目前刚好没有大案件嘛！”组长这时候还真有幽默感。
“这我知道。”我答道。
“其实，重点也并不在此。”组长一副十分正经的语气。
全部的人一致看着他，组长的高见一定是很不凡。
“不然，重点在哪儿？”小卢第一个憋不住，问道。
组长把那本记事本拿起来，晃一晃，打开第一页，指着那张照片。
“照片？照片怎么了？”
“不是照片怎么了，而是她的人让我想去调查。”
连我都被弄糊涂了，组长就是那种老吊人胃口的人。“那，究竟是为什么，她的人让你想去调查？”终于轮到我忍不住了。
组长用手指在照片上用力弹一下，“因为，她--是个大美人！”说完，组长把本子交给我，拍拍我的肩膀就走掉了。
全部的人一致敢怒不敢言地瞪着组长，在他背后，怨声连连。
不过，也没错。
那天黄昏中，又有点距离，看得不是很清楚，而照片上却很清楚，的确是个很漂亮的女生。
不过，这没什么好高兴的。因为，她死了，还很可能是死于非命。因为，我实在不相信这个始终带着微笑的女孩，会以自杀来结束自己的生命。
如果是他杀，那我一定要找出这个凶手！
3
照着学生证上的住址，我和小卢找到她住的地方，是一栋很高级的大厦。我询问管理员，他说那女孩子是住这里没错，我表明身份请他带我们到她家，按半天门铃，始终没有人来应门，只好叫人来开锁。
进去后，才发现人好像是搬走了。
因为家具都盖上白布，没有搬走任何东西，一共三间房间，其中只有一间像是有人使用，其余房间，除家具外，没有放任何的东西。
管理员说，这女生是自己一个人住的，从来没见她的家人来过，只有同学来找过她。
我们翻她的东西，没有任何信件，也没有任何证件，我觉得事有蹊跷，家里没有她的其他证件，事发地点也没有，那么那些证件去哪了呢？
小卢还说找找有没有遗书之类的东西，真是去他的！
发现她那天背的背包搁在椅子上，我打开来仔细地翻了一下，里面的东西不多，有她那天给我的口香糖、铅笔盒、餐巾纸、一个档案夹和一本精装版的福尔摩斯，最后还翻到一包某医院开的药。
始终找不到半张证件。
“小卢！”
“什么事？”
“你拿这包药去医院查查。”说不定她患有某种疾病，必须吃药控制，然后她不想吃药，厌世了。
没有他杀的痕迹，但不代表她就“一定”会是自杀。
我打开那个白色的档案夹，看了一下，好像是她在学校里系学生会的一些东西，后来我看见了一张组织表，在写会长名字的地方，赫然写着她的名字。
惊讶难免，她看来的确不像是会自杀的人。会长？这是种特殊的身份，会和她的死有关吗？这女孩子的身份和背景不仔细查还不清楚，一查却发现非常怪异。
家里只有她，局里的电脑查不出其他更多的数据了，找不到任何的亲戚数据，只有这个地址。
看来，我得到学校跑一趟了。
既然是会长，总不会没人听说过她吧？
我跑到学校查明，学校已经放暑假，而且是放了一个多月了，学校里很冷清，只有一些行政人员仍然上班。
我向学校查明，发现她是个进修部的学生，学校能给的资料和我本来所查到的相比，没有多太多。
说实在的，还真失望。
校方给了我班上同学的名单和电话，希望对我有帮助，还说他们会尽快帮我联络一些有关的老师及主任。
我拿着那张名册，就一个一个打，她很多同学都已经从电视上看到了这则消息，似乎都很吃惊，后来打到其中的一个女生，她哭得很厉害，似乎和死者是好友。
“你先别哭，可否请你明天到警局来？我们有些问题想请问你。”
“那、那我需要……提供一些什么吗？”她哭得有点哽咽。
“我想先麻烦你，可否现在就提供一些相关联的同学、朋友资料给我？明天可以一起约谈。”
她果真提供了一些名字和数据，虽然不多，但我也都一一打电话过去约谈，每个人都十分愿意到场，我想对于案情，约谈这些人该会有比较多的收获。
说约谈，还算是好听的，其实就是侦讯。这些人中，不能说没有杀人动机，很多受害人往往是被熟人杀害的。或者说，由他们的言谈中，可以看出一点端倪。
首先，是Ｍartina的那个死党，她的眼睛肿得不像话，她叫Min。
“你多久没和Ｍartina联络了？”
“大概一个多月吧！”
“你和她不是很要好的朋友吗，为什么放假会这么久没联络呢？”
“我、我……哇！”她忽然又大哭起来。
“别哭。”组员们接连安抚她的情绪。
“请你节哀，为了快点找出她的死因，你一定要保重！”我好声好气地安慰她。
“现在你好一点了吗？可以讲原因吗？”
“我、我就是这种烂个性，不爱说话、不爱理人，很多事我都漠不关心……”
她说，Martina死亡的消息，她也是看了电视才知道的。Martina好可怜，所谓最要好的朋友，竟然是从电视上知道她的死讯，我不禁替她难过起来。
“那……她也没跟你联络？”
“刚放假的时候吧！她约我去逛街……”
“那时她看来怎样？”我专注地看着她的表情。
“我、我没有去……”她又开始哽咽，“我、我那天和已经出嫁的姐姐事先约好，因此，才没办法赴她的约。”
“现在也已经……来不及了！永远都来不及了！早知道我就去了，天啊！”她开始有点歇斯底里。
我叫她先休息一下，等她平静些后，我再继续问她。
接下来，是Martina另一个好朋友，是个男生，叫Tin。
“你和Ｍartina很熟吗？”
“应该算挺熟，学校要作任何报告，我们几乎都一起作。”
“这么说你跟Min也很熟啰？”
“嗯！在学校我们三个人常常在一起。”
“那你知道Martina的感情生活如何吗？”
“感情生活？这个……我就不是很清楚了。”他思考了一下。
“完全不清楚吗？”
“应该说，对她这方面的事，很模糊。”
“她不肯告诉你吗？”
“不、不是的，其实是我的错，身为她的朋友，我很惭愧……”他忽然也有点哽咽。
“慢慢说，别急。”如果大家都只会哭的话，那我简直问不出什么来。
“我虽然是她的好朋友，但是我几乎从来没有主动关心过她，是我的错……”
现在我不得不开始怀疑，Ｍartina或许是有自杀的可能了。我和她只是一面之缘罢了，本不该妄下断定。但现在，才问了两个跟她最熟的人，我就觉得心灰意冷，难怪她会死在冷冰冰的深水里。
“你们为什么就是不肯多关心她一下？！这样或许她就不会死！”我实在忍不住要骂眼前这个年轻人。
他一阵沉默。
看样子，Martina交的朋友实在糟糕，几乎都对她漠不关心。
后来，我又陆陆续续问了几个人，大多数人对她家里的事，几乎是连听都没听过。跟她熟的人不超过十个，其余全是普通交情。
Martina是个自己解决问题的人，我猜。因为她周围的这些朋友，我问起来，平常对她几乎完全没有过任何的帮助。
后来，Min跟我说起两个人，她说Martina有个一年级的学弟，好像跟她有点交情，还有另外一个人，这人是她日间部的学长，这两个人或许我可以问问。
我打了电话，请他们俩过来一趟，两人皆很快就到警局来了。
大约和十个人谈过，这些已经包括学校同学、以前的朋友，甚至包括她以前的男朋友。我对这些人差点失去耐性，全是一堆该死的王八蛋！
现在再表现得怎么难过，也已经来不及，或许她是死于孤独之中。
她那学弟一进来，我整个人忽然感觉好多了。
他一进来就和我握手，“警官您好，我是她学弟，关于学姐的死，无论任何问题我都很乐意回答，只要对你们办案有帮助。”
之前所问的每个人，都只对Martina有单一的了解。
她好似一个百变女王，对不同的人用不同的面貌，至少他们所说的那个女孩子和我所见过的那个女孩子，有很大的出入。
在他们眼中，Martina不是个爱笑的女孩子，不讨人厌，但个性很奇怪，虽然大部分的人都觉得她还蛮好相处。
她给人感觉有点冷，但是较熟以后，就是个挺爱闹的人，女生们觉得她是个有点冷的女生，男生们觉得她是个很可爱的女生。
这点，可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现在Martina对我来说，是个谜一般的女生，她没有复杂的人际关系，复杂的是她的人，像团迷雾，令人以为你已经了解她，不过，最后发现都只是其中的一面，没有人认识她的全貌。
她学弟开始和我聊起来，至少他给我感觉好很多。
“先问你一个很概念性的问题，请你谨慎、正确地回答。”我说道。
“您请说。”
“你认为她是自杀的吗？”
他沉默了很久，似乎我问的第一个问题就难倒他了。
“警官……这个问题着实令我不知如何回答。”
“怎么说？”
“我所认识的学姐是个孤寂到极点的人，她的朋友大多不是很关心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