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今天买的那些精油蜡烛找出来,再翻出上次纪慈出国带回来的公牛血(一种红酒名),还顺便找一对水晶杯,也是纪慈送的,从来没打算喝那酒,杯子也没使用过。
不过,既然这么巧,不如今天晚上就全派上用场吧!
把东西一股脑抱到房子外面的屋檐下,准备在连接中庭的木板阶梯上喝酒,有风有雨还有酒可以喝,赞哪!先试着点上一支心形的小蜡烛,然后把它放进其中一个水晶杯中,这样烛火才不容易熄灭,还可以透出光照明。
放进去的效果很好,马上营造出浪漫的气氛来。打开那瓶红酒,倒了八分满,看着那酒液的颜色,有一种华丽诡异的美丽,红得令人胆战心惊。咽咽口水,迟疑着要不要喝,但气氛这么好,岂能半途而废?只能暂时想象自己是吸血鬼,轻尝一口。
“嗯……”
酸甜适中,味道出奇的好!
就这样,听雨声喝酒享用气氛。刚才出来时,还顺便抓了一本情诗选,想说没事翻来念念诗,应该也不错。来翻翻,看有没有跟现在情境有关的。
嗯……
这首不错,来念念看好了,还得用感性的语气,这样才有味道。嗯,来吧!
窗前谁种芭蕉树?阴满中庭,阴满中庭。叶叶心心,舒卷有余情。
伤心枕上三更雨,点滴霖霪,点滴霖霪。愁损北人,不惯起来听。
呵,觉得自己念得颇有感觉,沾沾自喜中。
不过,这里没种芭蕉树,不然一定更有那味道。倒是这愁苦睡不着又爬起来的夜里,跟那点点滴滴下不停的雨,十分贴近这首诗。
哎呀,不知不觉中,喝掉一杯红酒了。
嗯,既然空了,那么只好……
只好再倒一杯啰!
“长相思……”随手又翻出一首诗,跟刚才的相似,都是很哀怨的诗句。
一声声,一更更,窗外芭蕉窗里灯,此时无限情。
梦难成,恨难平,不道愁人不喜听,空阶滴到明。
又是芭蕉?怪了,难道古时候的人,家里后头都种着这种植物吗?还是这种树天生就引人哀思?我干吗老是念这种哀愁的诗呢?明明就是出来饮酒作乐的嘛!
“换,换一首,嗯……”念出兴趣来了,继续往下翻。
三更半夜里,有闲情逸致在大雨打得滴答响的屋檐下,翻诗句找情趣的人,我想,大概也不多吧?
正翻得入神时,居然感觉有人把手放在我肩膀上,一时间以为是可怕的错觉,吓得酒差点洒出来。
“别害怕,是我。”
慎祥一手拿着手电筒,一手抱着吉他,把手电筒关掉后,他在我身边的阶梯坐下来。
“你也出点声嘛,吓我一大跳。”拍着自己胸口,安抚心跳。
“对不起,吓到你。刚才叫你好几声,都没反应,才走过来拍你。”
“大概是雨声太大的关系,我没听见你叫我吧。”又啜饮一口红酒,这夜,真不知怎样才能过去呀,唉。
“但我听见你在念诗,听得很清楚。”
“唉,这样都能被你听见。”
运气真差,明明这种该是无人打扰的夜里,都还是有无法成眠的同路人,是命运使然吗?
“你也失眠吗?我十点多回来,看你没开车出去,而房里也没灯光,以为你早早就去睡了。”
“嗯,明天一早要去拆线,的确是早早就去躺下。但不知道是为什么,睡得不大好,刚才忽然醒过来,怎么翻也无法再入睡,只好爬起来,谁知……”
“谁知却停电了,对吧?”
“呃,”他拨拨睡乱的头发,似乎因为话先被我说完而略显无措,“是呀,就是那样。睡不着的夜里却又遇上停电,无聊到不知做什么好。”
“那你拿那把吉他要干吗?还没拆线,就打算试身手?”
“没办法,其他事情都没办法做。于是才想到要来试试看,在雨声听吉他声浪不浪漫。想不到,居然有人比我更享受,不但点蜡烛吟诗,还配上红酒,天哪!太强了,在下甘拜下风。”他打躬作揖地笑道。
“你就别夸奖我啦,蜡烛刚巧是今天买回来的,而翻柜子时,把酒跟杯子都不小心给翻出来,择期不如撞日,全派上用场。”
“败在你连诗集都拿出来读呀!我可就完全没这份风雅了。”
“顺手抓的、顺手抓的。”连忙傻笑带过。也记不得刚刚为何会抓本诗集出来念,现在被取笑后,还真的颇后悔。
“既然这样,我来弹吉他唱歌助助兴吧。”
“啊?你会?弹流行歌曲吗?”
“当然会啰,我大学参加过很多社团,也玩过好一阵子的吉他,派出去比赛还曾经拿奖回来呢,可别太小看我!”
“真的吗?”半信半疑地睨他一眼。或许我认识的他是很久远以前的他,以至相隔十年再见到现在的他,印象却还跟以前那个我所熟悉的人联系在一块儿。不过,很多事情,在我没有参与的十年间,早就完全不同了。
“口说无凭,待在下为姑娘你弹奏一曲,不就可以轻易地确认,在下究竟行不行了?”
“噗。干吗这么文绉绉地咬文嚼字呀?听来真让人不习惯。”
“你刚才念诗嘛,我当然也不能太粗鲁啰。”
“少来。”我笑道。
“会唱就跟着一起唱。”他轻拨弦试几个音,“下雨也好,迷路也好,空气里有种相依为命的味道……”
迷迷离离的阴暗烛光中,他转头给我一个很迷人的微笑,他最擅长、最标准的那一种。
真好看。
拿起刚倒好的那杯红酒,又浅尝一口。
“喂,你一定听过,唱啦。”他停下来推我。
“我尽量。”身体因酒精的关系,有些发热,微醺的感觉,很迷幻、很舒服。
“咳,嗯,要唱啰。”他假装正经地咳几声,“爱你很好,连风都知道,第一次心甘情愿不想逃……”
我轻声跟着唱道:“当爱相随,能完美一切不完美……”
“当你皱眉,我陪你留在天黑的世界……”他把脸凑过来,故意唱给我听。
微笑着,这么多年来,这还是第一次别人对我示爱时,我没有尴尬地别开头。可能是酒的关系吧,让自己变得好相处了。“我们是座城堡,爱情放在里面很好,就算没有人看好,幸福是因为互相依靠……”我开始放开来,大声唱着这一段。
“爱情这座城堡,牵着手才能找到,当我们彼此微笑,请不要打扰。”
他加重最后一句的声调,听起来很有味道。
“给你鼓鼓掌。”我大力地拍拍手,“很好,非常好听。”我把歌名给套上去。
“很好,你开心就好。”他也学我,把歌名套在话里头。
“要喝吗?”我拿酒给他。
“只有一只杯子,怎么喝?”
“用我的。”我把手上的酒给他,“喝吧!”
他看我一眼,接过我的酒,一饮而尽。
“呵呵,豪气!我欣赏,再来?”拿起酒瓶在他眼前晃。
“当然。”
他把空掉的酒杯递过来,我再次添满它。
“要不要再唱一首?”他放下酒杯问道。
“随便你呀,反正弹的是你。”我拿过那杯酒,又喝下几口。
“嗯,孙燕姿还有什么歌我会弹呢?我想一下……”
“我很喜欢一首,我唱,看你会不会弹。”
“嗯,你唱吧。”
你和我就算了吗?别用沉默代替回答,陌生得让我害怕,心像被针扎了一下……
我直接清唱,他似乎会弹,很快就跟上我的拍子,和着我唱。
总是不提那句话,不是不懂得表达,还在等什么说清楚吧。
不知怎么的,原本的大好心情,却忽然冒出一种荒芜的悲伤感,眼睛开始有泪水在酝酿着,想哭。
我想你不是真的爱我,习惯被忽略不算自由,相爱的人总是不懂,为什么真心伤得特别重。我想你不是真的爱我,当体贴渐渐受到冷落,其实爱也有很多选择,我也可以给你自由……
没有再接着唱下一段,不是因为忘词的关系。
是因为,我哭了。
“怎么啦?为何好端端的,莫名地就哭起来?”慎祥停止他的吉他,把吉他摆到旁边去,靠着我坐过来。
不喜欢在人前哭泣,这是我最不能忍受的状况。于是,抱着自己的头,不让他探究竟,决堤的眼泪,连自己都无法解释原因。更没有办法说服自己,说这种行为没什么,说自己真的没有伤感、真的没有不开心。
说谎,我说谎!
我不开心,不快乐,我想要幸福!
想要那种不再寂寞的幸福。
他静静地,没有再问。
良久,我激动的情绪缓和下来一些。听着他的脚步离开,但不一会儿,他又回来了。
“给你,擦擦吧。”他在我手里塞上纸巾,抬头转过身去擦擦脸颊,雨没下那么大了,而那悲伤的感觉也稍退一些。
“谢谢。”扬扬手上的纸巾,感谢他。
“想谈谈吗?”他道。
看看他,不晓得在他面前该不该谈这方面的问题。
“也不知怎么回事,最近特别容易感伤。或许是我年纪大了,人老了吧,老是莫名感伤。要不,就是山里的环境太优美了,不由自主会有所感叹,这里几乎与世隔绝,等于是脱下一切凡俗的面具和伪装,人都会变得特别诚实。”
“所以,你对自己的感伤,也变得很诚实?因此就哭了?”
我点点头,没打算欺骗他,“是呀,我变得很诚实。”
“其实爱也有很多选择,我也可以给你自由。”我念着刚刚的歌词,“你说过一样的话,还记得吗?”
“一样的话?”他问道。
“你说你太重朋友了,怕会忽略我,所以就分手,而那句歌词,就是我想对你说的话。”
这次的眼泪,不再激动,是以一种缓慢优美的方式,像细线般落下。他诧异了好一会儿,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所以,我再也不想全心爱着一个人,那只会让自己痛苦,而大家也都怕被绑住。于是,就开始学着无所谓,什么都无所谓后,就再也不会难过了。只要不爱人,就安全了,也不会受伤,而我‘永远’的梦就可以一直做下去。”
“你在等待永远吗?”沉默一会儿后,他轻声问道。
“不,我不过是在想象永远罢了。”
彼此静静沉默很久,我知道,我们也就只能这样了。那段年少青春,花样年华的美丽岁月落尽之后,寂寞才开始蔓延,烧尽我的人生。
“的确有人找到永远,然后直到永远。”他语气轻轻柔柔的,但却让我有点诧异。
那番话并没有影响到他,乐天派的人啊!
他伸过手,摸摸我的头,揽过我的肩膀。没有多余的理智抗拒他给的温暖,把头轻靠在他的肩膀上,闭上眼深感受风雨声。隔着他T恤传过来的体温,奇异地让人心安。
日日夜夜所思考的那个问题,似乎在这一刻明白了。
原来,这就是永恒。
永恒流转的那一瞬间,永远比我们所见到的短,比我们能想象的长。
答案就是这么轻易地被揭开。
起先,从事务繁杂的都市中退出,一个人独自前往这宅院时,以为可以替外公找到答案,见到许许多多的人,还以为可以帮他们找出答案。
最后,才发现,原来,我不过只找到了自己的答案。有时苦寻并不一定可以得到想要的东西,但或许可以意外地得到其他的结果。自己并没有很精彩的故事可以述说,但这宁静的山中,我静静写着喜爱的小说,过着寂寞的日子,然后希望自己得到幸福。
在这充满生命力却又荒芜的地方,既被动又认命,力量太微薄,没有能力能够去创造什么,甚至连改变点些许都无能为力。
唉,在他怀中,似乎让我想太多了。
是否“永远”这两个字,在脑中根深蒂固的想法中,跟他永远是画上等号?身体靠在永远的怀里,而脑袋想着永恒的事情。我不由得漾出可有可无的微笑,奢望吧!
所以才笑。
寂寞就该是这种孤独的味道,让我这样品尝。把这一刻记清楚,便可以回味很久很久了。
依偎彼此,享受宁静。
不过,证明了,通常宁静的美好时光,都不会太长久。
“路哥?你、你们在干什么?”
此时,在我们俩斜后方约六十度角的地方,某个不速之客,用力地发出超高分贝的尖叫。不过幸好,风雨声稍微遮掉些许刺耳高音,要不然,我跟慎祥的耳朵大概会聋掉。
“唉。”抚抚受伤的耳朵,不甘愿地离开他的肩膀。
“你那个小--女朋友来了,去应付吧!”故意把“小”字拉长音。虽然说他早就不是我男朋友,但见到其他女人对他示好那股劲,还是……
还是会让本大小姐不快至极!
“她不是我女朋友,也不是小女朋友。”他一本正经地说道。
“哼。”不屑地用鼻子发音,看到这种状况,马上就懒得听他解释,无名火在燃烧呀!明明刚才的感觉还很好,但只要一出现其他人,我马上就像备战的骑士般,全副武装准备攻击人。
“翻脸跟翻书一样。”他道。
“是的,因为我是女人。”
撇头不想再理他们,省得又被撞得头晕眼花,东西收一收,可以准备去睡啦!
雨声听饱了,风也吹够了,等下应该会很快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