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跟房中间间隔可是很大,而且还有一排树木横隔在中间,除非都没吹冷气、没关门窗、三更半夜把摇滚乐音量转到音响快爆炸的程度,不然隔壁间的人是不可能听到任何一点声响。
难不成,他跑去找过我?
“我中午跟原森一起吃午餐,听他讲过纪慈要带你去人家的生日派对。”
“原来是这样。咦?这样还是不对!就算知道我晚上有出门,也不能确定我还没回家呀!”
“因为……”他口气顿一下,“我一整个晚上都坐在走廊上发呆。”
“啊?”
令人不甚满意的答案,正想再多问一点时……
“到了,你先撑伞吧!”他从后座把伞拿到前头,温柔微笑地递给我。
“好。”唉,笑起来好看的男人真可恶!
无言地接过伞来,先下车后,再绕到他那边撑伞。其实雨伞对我而言,显然已经来得太迟,早就全身湿透,不太需要。虽然是把大雨伞,但在这狂风暴雨的天气中,两人还是得相偎在一块儿才能避免被雨淋到。
他人长得牛高马大,我得撑得高一些,他才有办法走路。
风大雨大,于是我双手撑伞,可以稳固些。
不过,很显然,我太自不量力了。双手的力气完全不敌这么大的风雨,走没两三步,风一吹,雨伞就东倒西歪,照样淋一身雨水。
“伞给我拿吧,你没那么大力气。”他接过我的伞,“偎近一些,挽着我打石膏的手也没关系,反正打上石膏是没感觉的。”
“好、好的。”顺着他的话,我伸手拉着他的手肘,但其实我只是轻轻握着,他身上的伤势我不是没见过,昨天才触目惊心,不可能今天伤就全部复原。
“呵。”他忽然笑出声来。
“怎么了?”
“没什么,我想到我们第一次约会,是在文化中心散步。那天晚上,才走没几步就下大雨,我们俩急得想要找避雨的地方躲,结果我动作还慢吞吞的。雨已经变得很大,当时,你一时情急,就赶忙拉起我的手就跑。我还跟你说……”
“你当时还有条不紊地跟我说:‘不是应该我拉你才对吗?怎么会让你来拉我?’对吧?”
“你也记得很清楚嘛!”
“因为,都下大雨了,你还太空漫步不说,在那种时刻还能讲出这种话的人,实在不多,令人印象深刻。”
关于和他交往的日子,我没有忘记过任何一个细节,何况是第一次约会。
但在这么一个烂到不行的大雨夜里,他不应该再提以前的事,那只会使我好不容易得救的好心情,和碍于人情被他救的好脸色,又再度坏起来。
分手很久的情侣,还在这种夜晚谈当年约会的甜蜜事,真令人想掐他,真想大力摇他的肩膀,吼道:“先生!你居然还有脸提那时候的事!”
好吧,我承认,自己就是心眼小。他在这件事上面,本来就不是伤心者,所以我这个当年被他甩掉的旧女友,还一直怀恨在心。
要不是那时青春年少,我真的太过纯情善良的话,肯定会施以报复手段。
年轻时只知道伤心,不懂什么叫做记恨,居然还对他表现得落落大方。顶多是回家后,自己躲起来痛哭,但隔天去学校见到他,依旧客客气气。现在想起来,实在觉得有风度是错误的,应该跟他大吵特吵,好好地赏他我这辈子学会的所有脏话,那种痛快的分手方法,才是正确之道。
才不会让我在往后的日子里,老是心里不甘心。
看看身旁的他,又见他露出那种好看的微笑后,心里那把报复的火就开始熊熊燃烧起来。
想让他伤心,让他为我伤心流泪,最好他这辈子都不会为失恋伤心,不然看见他的泪,我这旧情人大概会觉得很开心,肯定有一种报仇雪恨的爽快感。
可是……
为何偏偏他到目前为止,似乎没有失恋过?老是端着那张笑脸,一切春风得意,人人都拿他没辙!看他也没有受到什么现世报的惩罚,真没天理。分手情人间的对话,怎么可以讲以前那种敏感的事,交往时的一些回忆,大概也只有他这种没有神经的男人会拿出来讲。
更神奇的是,他还会回忆到笑出声来,神经粗到有剩下,真有他的!
一路经过大门跟石阶步道,终于来到大厅外的木板走廊。
“呼。”他跟我上台阶后,松了一口气。
“你回去就赶快洗个热水澡,小心会感冒。”
“托你的福,应该会没事,倒是你多多保重。不要一样是淋到雨,结果比你湿的我没事,而你的伤口却在明天起床后,就全部开始发烂了。”
自己说完这句话时,差点想咬舌头。
天啊!我什么时候讲话这么冲?记恨果真是有记到心里头去,不由自主地对他冷言冷语,开始说起恶毒话来了。
“总觉得你似乎变了很多,却又好像一点儿也没变。”咬着下唇,道歉的话到唇边,倔强如我,始终没有说出口。
“怎么说?”决定把说对不起的话给吞回去。
“你以前对人很温柔的,现在似乎比较冷淡。”
“我一直都是这样,并没有改变。”我冷冷地道。
他说的温柔大概只有对他,至于其他人,我一个都不是很热络。就算是熟人,也未必可以引燃我的热情。这几年更加严重,完全看心情决定要不要跟人说话。
“以前你常常微笑着跟我说话,那样子很好看。但是,现在都得很努力搞笑,你才会在我面前稍微露出一点点笑容。”
“是吗?这我倒没注意到。”装出不在意的态度。
告诉自己,要让意志坚强、捍卫感情领土。学习尽量漠视他、讨厌他、拒绝对他好,得维持这种一贯的政策才行,要不然很快就兵败如山倒,绝对不要傻到再爱上他第二次,只有超级白痴才会这么做。
话说回来,虽然在心里头,是这样对自己耳提面命,但究竟能够做到几分,那可就完全没有把握了。
前面那几句特别冷淡的话语,已把他浇得不知再说什么才好。
两人之间开始沉默,但走廊外的雨势大到连自己高跟鞋踏在木制走廊上的脚步声也听不见。准备伸手按房间外面的那扇共享大门时,发觉保险锁根本没有设定,没电。
“推开门就可以了,刚出来时没关。”他边说边帮我把门推开。
老是看他用仅剩的一只右手帮我这个又帮我那个,心中愧疚不已。
“喂,不行,妇人之仁。想当年他是如何甩掉你的,别当自己是慈善家。”
心中那道严厉的制止之声再度响起。
走到他的房前,他似乎想跟我说晚安,但我忽然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喂,房子门口的保全系统,如果停电的话,是不是也没办法用了?”每次出房门,常常没设定保全系统,甚至有时,连门都懒得锁,但偏偏……
偏偏今天呢,难得守法乖巧地很顺手把保全系统就这么地锁上去。
那么……如果照刚刚那两道门的经验,会不会也就是说,电没来之前,我是休想进房间去的?快速冲向自己的房门,保全系统果然不出所料因为断电而关闭,而门,真的打不开!
老天呀……
这跟待在外面听狂风暴雨声,有什么差别呢?
“啊?我倒忘记这件事,如果你有设定保全系统的话,停电时,里面依旧可以打开门,但从外面没办法。”他随着我一同过来。
“那该怎么办?爬窗进去开?”潸然泪下,双手抱着头蹲坐下来,到这种时候,已完全没力气了。
想也知道不可能爬进去。穿成这样,怎么爬呢?并不容易呀。
再看看他……
一只手是上石膏,身上伤口也不能拉扯,别说爬窗这种难事!而且,这么做实在太危险,又是下雨天,不值得冒生命危险爬窗。
今晚,注定是要待在外面等电来。
“该死!”又疲累又气愤,也不管身上穿着多么昂贵漂亮的鞋子跟洋装,直接瘫在地上,边骂脏话边把鞋子踢得老远。把生平所会的脏话,彻底地复习一遍,才能够稍微宣泄一下我那种屋漏偏逢连夜雨的重度悲剧感。
此时,有人蹲下来,把我揽过去,摸摸我的头说道:“别哭了。”
我知道除了他,不会是别人。
但现在的我决定耍脾气到底,又湿又累感觉很难受,十年来第一次像个小女孩,坐在地上准备来大哭大闹。“别碰我,你这天杀的王八蛋,给我滚远一点!我恨死你了!”十年来,从来没有在任何一天里原谅过他。
拍着我的背,他依旧搂着我,一点也不为所动。
搞得我脾气上来了,猛力要推他,推不开就狠打他,反正形象那种东西,全都豁出去,不要了!什么乖巧、安静、成熟、冷漠,这些成年后学到的鬼东西,我不要再忍受,假装没事。
“你要恨就恨吧!但别坐在地上,又冷又湿,会感冒。”
“你不要在经过这么多年后,忽然想回头对我好,我早就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单纯的小女孩,已经变了!变成一个冷漠的女人,这全都是因为你,我从来没有原谅过你,天知道我只想杀了你!”
没力气挣脱,也打到没力气再打,只好伏在他怀里大哭起来。
“对不起,年少不懂事,伤害了你是我不好。”他急到连抱着我的手也颤抖起来。
“其实我几个月前有件自杀的命案,遇见过你表妹,那件案子启发我重新看待很多事。忽然地,开始很想念你、很想再和你见见面,就算你只是微笑不说话也行。希望来得及珍惜还在这世界上的缘分,你说你跟以前不同了,其实我想告诉你,我跟以前也不同了!我已经明白生命中的道理,明白你当初对我的好,只想趁还来得及的时候,好好补偿你。”
“补偿我……你拿什么……”意识渐渐模糊,他说的话我也听不大清楚。想问的话,却变得吃力。
终于,放弃挣扎,让意识坠入无边无际的黑暗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