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处雨收云断,凭栏悄悄,目送秋光。晚景萧疏,堪动宋玉悲凉。
冷风乱,江湖波荡,寒月沉、兰瓣飘黄,景如常,故人何在?烟水茫茫。
难忘,刀琴酒会,几孤风月,屡变星霜。海阔山遥,未知何处是潇湘?
念双燕,难凭远信,指暮天,空识归航。黯相望,断鸿声里,立尽斜阳。」①
一个月后,风小刀站在兰亭香榭前,怔怔望着破落门板上斑驳的题词,据说兰亭一夕建起、一夕衰落,里面的人不知去了何处,有些村民甚至大着胆子进去搜刮值钱的东西,如今,满园春色已成荒芜……
风小刀不禁忧心:「大哥忽然失了音讯,我又心性渐乱,也不知我们还有没有再见之日?」
他以上善清心咒对抗蠢蠢欲动的魔茧,初时尚觉轻松,渐渐地,对抗时间越长,脑中也开始浮现纷乱之象,他虽曾去函请教无邪,但路无常回复只有下茧人才能解除,还说路潇遥潜心修习,不理外事,意思是教风小刀莫要借机打扰,就不再相理,此事虽在意料之中,仍不免令人失望。
路潇遥原本活泼佻皮,却因丧母之恸、情伤难解,才大违本性地闭关不出,风小刀知道后心中更加难过,因此在交托无间诸事后,毅然前往拜会无邪,希望有机会见到她,再过七日便是相约之期。
风小刀离开兰亭,赶了半天路,见前方有一小酒馆,旧黄的麻布旗迎风飘扬,四个工整大字十分醒目「月沉风乱」,他好奇心起:「小酒馆座落在人烟稀少之地,竟还取这种名字,掌柜应该是性情中人,『月』沉『风』乱……这名字里恰好有我和大哥的姓氏,也算是缘份,只是如果取名『清风明月』岂不更好?」
小酒馆内摆放了几张桌椅,昏黄的烛火将客堂晕染得迷迷蒙蒙,空气中混杂着醇醪酒香和不同药材的气味,除了临窗的二名红衫汉子高谈阔论外,再无其他客人,风小刀凭着衣饰认出他们是巫祆红衫军。
正打盹的店小二满脸堆笑地迎上来,一见到风小刀骑着黑豹又吓得缩退回去,风小刀将腾风安顿在外,打了数斤牛肉先行喂饱,才入内用膳。他喝了点酒,忍不住问起酒馆大名,店小二支支唔唔的说不清楚,掌柜本埋首拨弄算珠,闻言抬头微笑道:「这小酒馆座落在荒山野地里,山长得高、风吹得乱,终年见不到月光,就随意取了名字,倒教少侠见笑了。」
这掌柜年约四十,说话中气虚弱,不似习武之人,但目光平和、内蕴不露,风小刀见他气质不俗,便举酒相敬道:「合景写意,好名字!」
掌柜一高兴,自柜枱后吃力地移身而出,风小刀这才发现他身坐轮椅、行动不便,忙起身相帮且邀他同桌共饮,掌柜问起风小刀师承,风小刀口里虽含糊应答,心中却倍感思念若水,二人喝酒吃菜、畅谈欢快,但觉一见如故,直到子夜,才各自回房就寝。
风小刀许久未曾好好安歇,直到日上三竿,才慵懒起身,这一觉睡得十分安稳沉熟,令他神清气爽、心思澄定,所有疲累尽消,甫下楼,店小二已笑嘻嘻道:「风少侠,你终于醒了,今日是十五,本店特意备了早斋招待。」
风小刀笑道:「小二哥,你忙胡涂了!昨日是二七,今日应该是二八才对。」
店小二脸色登时一沉,不悦道:「风少侠,你没得寻小人穷开心,今日明明是十五!」心中暗思:「难道是个吃白食的家伙,才装胡涂?」就赶紧拿起算珠拨算道:「总共是十七日住宿,你吃的少,我也不算你食膳,就一两银子!」
风小刀愕然道:「你怎能算上十七日?掌柜呢?」
店小二怒吼道:「什么掌柜!本店小本经营,向来只我一人,你究竟给不给银两!」
风小刀见他说得认真,双目炯炯似要与人拼命,犯疑道:「昨日与我饮酒的先生……」
店小二怒道:「你别再牵七扯八,哪儿来的先生?」
风小刀道:「就是行动不便的那位先生……」
店小二眼睛一亮,大声道:「你说跛子是吧?喏!这不来了一个!」
风小刀回首望去,见门口进来一丑汉,身材壮硕,垂首跛行,他左足无力地向外歪扭,右臂却向内萎缩卷曲,是个严重伤残之人,正一拐一拐地进来。
店小二破锣喊道:「山楂!你来得正好,你说说今日是几时?」
丑汉头也不抬,低沉的声音沙哑道:「十五。」
声音虽低,却清清楚楚传入风小刀耳中,他大吃一惊,伸手捉了丑汉道:「仁兄,今日当真是十五?」
那丑汉身子一滑,似负有武艺、巧妙地要脱去风小刀掌握,却因为受限于跛足,无法避开,他气忿的抬起头来,与风小刀对面相视,赫然是一张奇丑无比的脸孔,不止眼歪嘴斜,脸肌扭曲,还有无数针点伤痕!
风小刀一愕,不禁放了手,丑汉却更吃惊,在风小刀松手的剎那,踉跄跌退,几乎站立不稳,风小刀忙伸手相扶,道:「仁兄,得罪了。」丑汉却怒目相瞪,精光大盛如要喷出火来,蛮劲一扭,挣开风小刀的手,回身就走,歪歪斜斜的背影还不停抽搐。
店小二冲到门口大喊道:「山楂!山楂!别走!你的药材还没拿!」眼见人走得远了,更怒气冲冲地回头向风小刀吼道:「以为迎个财神爷,谁知是个瘟神!」
「难道这是黑店?我竟是着了人家的道?不!不可能,」风小刀历经多重险难,见这酒馆奇怪,早就小心提防,若是下毒,定逃不过他眼目,他越想越觉得骇异:「还是我魔心发作,连过了多少日子都不清楚了!今日若真是十五,我竟错过了无邪之约!遥儿再不会见我!」他急得要冲门而出,忽转念想道:「天意如此,我又何必去见她?若魔茧不解,还不是徒惹一场伤心?」不禁心灰意冷地停了脚步。
那小二十分机灵,趁他胡思间,早已拿着菜刀霸占门口,一副同归于尽的气概:「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否则就打我身子踩过!」
风小刀忽觉得那山楂似曾相识,尤其是他眼中嫉恨之火,似与自己有血海深仇,当下想追问清楚,被小二这一拦阻,丑汉已去得远了,他忙拿出三两银子搁放桌上,道:「小二哥见谅,我只是迷糊了,并无恶意。」
那店小二手脚利落,一个箭步冲上,将一两银子宝贝地揣入怀中,立刻换了笑脸,恭敬道:「客倌若还需小店伺候,我才敢收您其他银子。」
风小刀走到酒馆外,见腾风虽瘦了一圈,幸好仍安然无恙,见到他不住地欢喜低吼、挨挨擦擦,似乎真的分别多日。风小刀一抬头,不意见到酒招竟是「清风明月」,更是神思混乱、一片胡涂,他忍不住又问起酒馆名字和山楂之事,店小二只以十分悲悯的眼神望着他,道:「客倌您说笑吧,小店向来是『清风明月』,怎会有人把店名取作『月沉风乱』那种不祥的名字?至于山楂,因为小店兼做药材生意,他住在『钟秀石林』,是常来买卖药材的客人。」
「不祥?月沉风乱?」风小刀心中陡然真的升起不祥之感,越发担心孤焰,又想到自己魔心趋于严重,竟错过无邪之约,心情更加沉甸,当即黯然离去,耳中只远远传来店小二十分惋惜的声音:「可怜啊可怜!生得相貌堂堂,竟是个傻子。」
风小刀见地上仍有山楂拖行的痕迹,好奇心起,就悄悄跟了过去。
「钟秀石林」里,一片莽莽石林原,如笋如剑、千姿百态,广布为一天然迷宫,实为绝佳的藏身处。
奇峰壁立间,丑汉山楂歪歪斜斜地狂奔,又左弯右拐、绕着石柱穿梭其中,直到确定风小刀并没跟上,才歇了脚、喘口气,缓缓拖行回到隐居地——「偿愿谷」。
偿愿谷里一座古朴石舍外,有数十方小田圃棋盘似的排列着,里面种植各式珍稀药草,山楂回到谷地,讪讪然蹲下身子,拖着断足辛勤地拔草翻泥,劳役其中。
忽然间,一双陌生的灰色芒鞋悄无声息地出现。
山楂大为惊骇,身子一抖,几乎要跌坐在地,他虽手足残废且瞎了一眼,耳力却极为灵敏,竟不知何时被人缀上,可见来者实是绝顶高手。他抬首看去,只见那人身着十分宽大的旧灰缁衣,笠帽低压,刻意遮住了全部脸面,长发随意扎成一束随风飘扬,看来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隐世高僧,却掩不住一股潇洒清灵、卓尔不群的尊贵气息。
山楂浑身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费力地牵动着歪斜的脸肌,吃力问道:「你……你是谁?来……来偿愿谷作……作什么?」
灰衣隐僧双目精光透过笠帽的缝隙,仔细打量着山楂,并未回答。
风小刀藏身石柱后,观察许久,更觉得山楂是相熟之人,只是毁了形貌,一时辩认不出,正想现身询问,见忽然来了个高僧,也大为吃惊:「此人连我的耳目都瞒过,当真是惊天高手!只怕连我躲在这儿,他也早就知道了。」
「贵客来访,还不快请进嚒?」石舍内传来一优雅慵懒的男子声音。
山楂费力地起身、领着隐僧来到石舍门口。隐僧伸出修长白皙的手轻轻推开石门,信步走入,只见石舍内古意盎然、藏卷丰富,几盆鲜黄灿灿的款冬花、旋覆花点缀其中,令粗犷的石室增添几许柔美之气,以药材花朵做为摆饰,也显示了主人医者的身份。
日光穿透竹帘,一道道洒照在偿愿谷主人的背影上,他一袭碎紫花袍虽是柔逸尔雅,但身形十分挺拔,毫不失却男子气概,而且全身上下每一分、每一寸都像是精雕细琢出来,完美得不近真实。石桌上玉熏炉氤氲缭绕,散发出阵阵舒心草香,更显得此地迷蒙而神秘。
偿愿谷主负手而立,正品赏着悬挂墙上的巨大山水墨画,即使有人闯入地界,仍是从容不迫、赋闲悠然。
山楂掩了门,正恭敬地转身退去,石舍内的隐僧忽然压低嗓子道:「莫大夫好本事,竟收了无间五侠做艺匠。」他声音含含浑浑,不甚清楚。
此言一出,门里、门外俱静默无声,显然石舍内的「莫大夫」和石门外的「山楂」都十分惊愕。
风小刀不敢太靠近石舍,只功聚双耳地凝神细听,闻言也是诧异:「竟是他二人!」随即涌上满腔忿恨,摸了刀把,暗想:「原来玉冰华躲在这儿,难怪遍寻不着,今日鬼使神差地撞到我手里,也算老天有眼,我定要杀了他为小蝴蝶报仇。」
莫非问深吸了口气,缓缓回过身来,他虽已改头换面,以男子身份出现,但在自己的巧手缝制下,仍是俊美得无与伦比,没有一丝瑕疵。他幽幽一叹,道:「玉老五本来答应要做个针人,好换取『化身求生丹』的解药,但在尝试第三百九十七针时,竟发生气血逆流、内力冲撞的情形,身子已然废了,害我再不能试针!」口气中颇怨怼玉冰华身子骨不够坚强,又邪恶一笑,道:「他功力尽失,手足卷曲、毁面破身,再不可能复原,今生就只能躲在偿愿谷苟延残喘、供我驱策,在下也算替武林除一害,不是嚒?」
隐僧道:「此人十分狠毒,竟甘心受你驱使?」
莫非问手一摆,示意隐僧对面而座,且让青蒿送上茶水,微笑道:「医枭别的本事没有,『治人』的手段倒会一些,像他这种成名的大侠,暗地里活得再不堪都不打紧,最怕的是在人前露丑,他心知肚明,若流浪外头,所受凌辱更要凄惨十倍,我好意收留,也算于他有大恩。」
隐僧喝了一口茶,微笑道:「莫大夫谦虚了,伴在四大罪首身边,只怕比伴君伴虎还凄惨,他是逃生不得、求死不能吧?」
莫非问也啜口茶,得意笑道:「这就叫恶人自有恶人磨!」
隐僧幽然吟道:「足一跛、知江湖难走,目一眇、看繁华眼过,身一毁、晓随心洒脱,口一斜、能笑泯恩愁!或许有朝一日,他也能勘悟吧。」
风小刀听着二人对谈,心中体悟着隐僧的话,瞥眼向玉冰华瞧去,只见他低了头,浑身不住地轻轻颤抖,地上溅着一滴一滴的泪水,不知是悔是恨,还是真已顿悟,风小刀忽觉得此人可悲犹胜过可恨,与其一刀杀了他,不如让他活着赎罪,终缓缓放下刀把,也放下心中的仇恨与负疚:「小蝴蝶,小刀哥哥对不起妳,一直没亲手杀了这恶人,但现在他得到应有的惩罚,妳该可安息了。」
只听莫非问又道:「阁下才真本事,竟能追踪至此,倒不知有何指教?」
隐僧道:「偿愿谷不是偿人心愿嚒?既偿求诊者之愿,亦偿莫大夫心愿!」说着缓缓摘下笠帽。
「你……!」莫非问见了他真面目,微微吃惊:「我只道我怪,想不到阁下更怪!」
风小刀暗想:「原来莫大夫认得此人。」
隐僧道:「听说莫大夫对患者的秘密总能守口如瓶。」
莫非问自信道:「这是行医的天道之一,阁下不必多虑,但你究竟想做什么?」
隐僧道:「我要亲自挑选一张脸皮,请莫大夫直接镶上,将来还可自行取下。」
莫非问端详着眼前之人的五官,以指骨轻轻敲着两人之间的石桌,眼中精光流转,半晌,双目一闭,冷声道:「偿愿谷没这等规矩!你既来此,就该依我的规矩,先取下你脸皮,换上一张我选的丑脸,至于你要镶另一张脸,得重新估价!」
隐僧道:「你喜欢让人变得丑些,依我说的去做,莫大夫也算称心如意了!」
莫非问冷笑道:「阁下执意占我便宜,就不怕换脸时被暗下毒手嚒?」
隐僧道:「那么我再加一无价之金如何?」
「无价之金?」莫非问双眸发亮道:「那就说来听听。」
隐僧悠然道:「你的命!」
他出手不带任何杀气,脸上依旧挂着微笑,却在瞬间已将气劲逼入莫非问心口!
倏然间,莫非问胸口如被电流击中,以他行医的本能,可清清楚楚感受到十道长短不同的气劲,有如十条无形绳索重重捆绑着自己的心脉,其繁复奇妙的手法堪称天下一绝!
「你这个恶僧!」莫非问能居四大罪首,自是狡猾奸险,身手非凡,然而面对隐僧的出手,他竟毫无反抗余地,如此高强的敌人,就连经过大风大浪依旧笑看世情的医枭,也不禁背心升起一股寒意。
隐僧微笑道:「这也叫恶人自有恶人磨!」
莫非问定了定心神,轻轻拨开隐僧的手,幽幽地道:「连刑无任在我面前也得敬让三分,敢这样威胁我,你是第一人!」
隐僧平静中带着冷酷:「刑无任早化成一抔黄土,何足道哉?镶脸时,我可承受疼痛,所以不需下什么『处变不惊』的昏麻药物,完毕之后,我会为你解除气劲,你若心生杀念,气息有异,我必立刻知悉,你若敢耍后招花样,我既能找上偿愿谷,就算你换尽身份,也绝避不过我耳目,这样够清楚了嚒?」
莫非问精光一湛,忿然起身,道:「你是第一个令我医枭做赔本生意之人,将来我若要讨回公道,须知你真实底细,才不会滥杀无辜!」
隐僧冷声道:「此事之后,你我已银货两讫,莫大夫又何必相问底细?至于你要杀谁泄恨,请君随意!」
莫非问咬牙道:「有朝一日,阁下落入我医枭手里,保管比山楂还凄惨!」一转身,就将巨幅山水画卷了上去,画布之后的墙面,赫然呈现一幅令人骇异到毛骨悚然的景象!
那是一罐罐大小不一、排列整齐的透明瓶子,每个瓶子里装着各式各样器官,瓶上清清楚楚标上此物是哪个部位,何时取得,价金多少,原来医枭刚才并非欣赏画作,而是得意自己的收藏,他恼怒道:「今日存货不多,最上二排是脸皮,你自己挑吧!」
隐僧挑了一五官端正、方脸大耳、看来有几许憨厚的脸皮,莫非问忍不住噗哧娇笑道:「阁下明明心机深沉,却硬要套上这朴实迟钝的脸皮,两相搭配,实在矛盾得很,你究竟是想掩饰自己的奸诈狡猾,还是真想洗心革面?」不等隐僧回答,他忽觉得自己举止太过娇媚,忙敛了笑意,沉声道:「我刚恢复男儿身,尚未适应新身份,教阁下笑话了!」
隐僧问道:「这脸皮原来属于何人?」
莫非问神秘一笑,道:「在下无可奉告。」
隐僧见他谨守医者道德,点点头,满意道:「就这个吧。」
风小刀暗想:「这隐僧修为高深,行事狠断,连莫非问都要认栽,倘若他有不轨野心,只怕又是一场浩劫,可惜他换了面貌,又故意压着嗓子说话,下回若对面相见,我也认不出来。」但自己入魔在即,哪里忧虑得了这许多?
莫非问领着隐僧来到密室,用那洁白无瑕的妙手取来磨刀石,醮了些水,将银针和银刀都一一磨过,觉得器具利落了,才在银针尾穿上七线生机的丝线,最后,捻着银针在烛火上来回烘烤,每一个动作都极为细致缓慢、十分优雅。
昏暗的密室里,幽幽晃晃的烛火、尖细刮耳的磨针声、白皙玉脸的阴冷笑意,无不消磨着被宰之人的耐心和胆气。
莫非问缓缓举起银针,烛火映着针尖,光芒闪动,也映着他眼中一抹阴毒戾气!
剎那间,针尖如道道光丝,飞舞流炫,不到半刻,隐僧已改头换面,忍不住笑赞道:「莫大夫神乎奇技,磨刀慢如牛拖犁,下手快如天流星!」
莫非问见他未上昏麻药剂,头上密密缝了上百针,竟连哼也未哼一声,还能说笑,忍痛功力当真超乎常人,心中也不禁佩服,他轻轻扯着缝线最末端的小线头,得意道:「我不只是手艺一流,更是窝心体贴,日后阁下若不想要这张脸皮,只需将线头捻断,轻轻一扯,这脸皮自然落了下来,就能恢复你原本面貌,且不会留下半点疤痕,方便得很!」
他一手捻着棉布,温柔地擦拭隐僧脸上血水,另一手却轻捏着长针,狠狠对准隐僧眼瞳,针尖相距瞳孔不过半寸,阴沉沉地道:「阁下这双慧眼灵光清透,教人念念不忘,你若只换脸皮,恐难掩人耳目,须连眼珠子都换去才行……」以他快若闪电的身手,如此举措,实是极恐怖的威胁。
隐僧也不怎么抬手,只用指尖气劲轻轻一弹,就荡开莫非问的针尖,冷笑道:「莫大夫已说吃了大亏,在下怎敢要你多费功夫?」
莫非问仍端详着隐僧的眼瞳,半晌,露出一抹幸灾乐祸的笑意,道:「这眼底好似多了一抹……繁华落尽后的苍凉,足见阁下并非事事如意,正落在败局里,真令人欣慰!」
隐僧精光一湛,道:「是非成败,未到盖棺,岂可论定?莫大夫何妨拭目以待,未来新局将如何天翻地覆!」
莫非问嘲讽笑道:「修口修面不修心!世道变了,连贼秃都有争锋之意!」
隐僧微然一笑,拂袖解去莫非问心口气劲,再度戴上笠帽,才潇洒地走出石室,当他掠过风小刀藏身的石柱时,似有意无意地瞥望一眼,即飘然出谷而去。
莫非问望着隐僧远扬的身影,悠然地轻摇折扇,满意微笑道:「刑无任身亡,群雄辈出,江湖再掀风云,真是越来越乱、越来越有趣了!」
(注①:「望处雨收云断……立尽斜阳。」改自柳永「玉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