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豪匆匆回奔,沿途尽是残留烟硝和洒溅鲜血,远方更是浓烟蔽天、烈焰狂窜,许多房舍都陷进火海里,鼓角声并着杀伐声、惨呼声不断传来,声声惊天动地。
群豪奔了一阵,忽然感到四周人影幢幢,才提刃戒备,大批黑衣蒙面人已从埋伏处奔出,宛如狂风扫落叶般冲杀过来,群豪猝不及防下被杀个人仰马翻,眼见魔军竟势如破竹,迅然挥兵深入无间,自己很可能成了最后孤军,都震骇非常,一时狼奔豕突。
黑衣人剑艺精湛,以化整为零的战术将群豪冲散,再专挑弱者下手,以求先削去对方整体战力,面对高手如姬伤英、田封厉、麻九龙之流,反而闪躲逃避,不敢直撄其锋。
麻九龙乃中州最大帮之主,旗下多的是武艺不精、吃喝嫖赌的帮众,因此最擅长带领一盘散沙,深谙应付突击狙杀最好是「以专敌乱、以整制散」,便赶紧长声号令:「大伙儿一条跳板上走路才能突围!」
众人听他指挥呼喝,都聚合一起、鱼水相帮,不让剑手有机可趁,果然情势逆转,黑衣人看无隙可攻,一声暗号长啸后就飞身而去。
麻九龙看这些剑手往西方遁去,忙喊道:「咱们先赶过去天穹阁明白情况,好跟无间会合!」
群豪各自施展轻功,如数百道光影划过黑夜,奔行间,姬伤英一语道出大伙儿心底的忧虑:「这些伏击手剑术十分高明,我瞧他们不像魔界,倒像……无间弟子,最好别出什么乱子!」
群雄赶至天穹阁广场,不禁倒抽一口凉气,数百支火炬熊熊燃烧,将天地景况览照无遗,夜空被映得如同平原一般血红,繁星明月皆黯淡失色,地上伏尸处处,空气中飘荡着海腥味和血膻味,更添战况激烈的烟硝味儿。
广场上黑压压一片,逾千名无间弟子互相厮杀,以头上有无蓝带做为辨识敌我的标帜,一队队未绑蓝带的精锐剑手在君无言带领下,如波涛光澜般不断冲涌,以压倒性优势企图冲散敌方阵仗。而对方人马竟是东陵子、段仞、常月带领门人联合数百名头绑蓝带的无间弟子,摆出背水一战的势态顽强抵抗。
花无浪和君无言在汹涌交错的人海中穿梭来去,宛若天降神军,剑气过处,敌手尽颓然躺倒。云水天则在后方押阵,大声叫道:「击剑!」尚未出手的二百多名水脉弟子呈扇形排列,隐然包围住广场,他们听得号令,即开始不停地敲击剑刃,口里呼喝,威势撼动天地。
黑暗之中,原本颓败的东陵子一方陡然听到剑刃锵锵,声势十分浩大,不知对方还有多少伏军,都心惊胆颤、后悔自己为何要参与起事,他们忍不住开始争相奔逃,溃乱之势犹如潮水般蔓延,不一会儿,其他帮派已乱如散沙。反倒是无间叛军久经严厉训练,又知道毫无退路,虽身负多伤,仍是斗志高昂、咬牙顽抗。
君无言直杀进敌阵深处,山殇剑气壮如重岳,遇者总连人带剑地抛飞,却并未丧命,因他不愿残杀同门,多手下留情,只将弟子震晕,他见无间弟子不肯投降,高声喊道:「强弩之末,不穿鲁缟,如今你们只余残兵败卒,还不快快弃刃投降,我君无言担保,看在昔日同门的情份上,会留大家一条活路!至于上岛作乱的外人,就给一个痛快!」
东陵子早吓得脸色苍白,躲在后方压阵,心知君无言这番话是想怂恿无间弟子掉转剑刃对付他们这些外人,一边退敌一边气喘吁吁喊道:「无间戒律之严,你们不知道嚒?叛乱者哪里有活路?有我赛诸葛在,谁胜谁负还未分晓呢!若是自乱阵脚,肯定有死无生!」忽大声呼喝道:「宋燕!还不动手?」
君无言一时未能会意,猛听得号角呜呜吹起,叛军后方弟子忽向两旁分开一道,东陵子差人押着一排排俘虏出来,其中最重要的当属沈悲宸、萧翠泷和宋无拓家眷,那些老幼妇孺早吓得说不出话,只嗯嗯啊啊地哭泣,都是被困在船舱底、为风小刀所救之人,数十把长剑森莹莹地架在俘虏颈间,只待下一声号角再响,这些人头便要滚地。
「娘!」宋燕眼见亲人引颈就戮,又惊又痛,但隔距甚远,相救不得,无奈地高喊一声:「动手!」剎那间,战场当中如炸开了锅般,竟有三百多人将蓝巾着头上一绑,立时反手杀向身边弟兄!
肘腋变生,原本占优势的无间正军未料并肩作战的兄弟竟倒戈成索命杀手,一时惊恐惶惑,分不清敌我,不消片刻,就已伤亡遍野,阵脚大乱地败退。云水天见情况不妙,立即大呼:「水脉弟子,包抄掩护!」在后方击剑助威的弟子听得号令,立即散开从两侧包抄过去,想绕道伸援。花无浪虽努力稳住阵脚,无奈两军交战,一旦溃败,即呈江河直泻千里之势,要再重整实难上加难,眼见叛军一波波涌来,他带领百多名弟子连冲三次,都不能突围与水脉弟子会合,接战片晌,已是血肉横飞、惨不忍睹。
这么一翻转,君无言深在敌心,立刻承受了猛烈攻击,一队队无间叛逆气势如虹地冲涌过来,他们深知若不能胜,下场必然凄惨,好容易出现一线生机,都前仆后继地拼死搏杀。
风小刀收拾江无息后赶了回来,正好瞧见君无言陷入危境,他猛提一口气腾身而起,足下连点众人头心,冲入敌阵,挥刀如电,将前方的拦路者尽数劈飞。逆军见他鬼魅身影如风轻掠,转眼间,离君无言只数丈之距,忙纷纷施展轻功跃空阻挡。风小刀见空中围攻者越来越多,他长气将尽,落地前,疾挥去金龙鞭,喝道:「君师兄,抓紧!」
君无言听他呼喝,右手兀自抗敌、左手攫住鞭梢,施展轻功腾飞,再加上风小刀向外抛荡之力,转眼已离开险地,落在两军交临处。
只是这么一来,风小刀反而落在险境,叛军当即狂涌向他,无间门人个个剑艺精湛,并非只是盲目砍杀,他们对君无言尚有敬怕,对风小刀却是充满恨意,冰雷两脉弟子在曾雷庭带领下,出手毫不留情,风小刀与江无息对战已耗损大量元气,接着又遭逢漫无止境的围杀,实令他心力交瘁,手中的刀彷佛也渐渐不听使唤了……
君无言本要顺手一甩长鞭,重施故伎地把风小刀抛飞出来,但无间弟子已有防备,除了剑戟如林地将风小刀团团包围在中心,许多人飞身穿来插去,使空中也密剑如雨,几乎望不到一隙出路,君无言只得无奈地放开长鞭,又反身冲回接应。
强援来到,风小刀终能喘口气,但见君无言灰发散乱,身挂数彩,却去而复返,心中感动,精神大振,忙拼命护住他,一力承挡所有来剑,大声道:「君师兄!咱们连手出去!」二人刀剑,一轻一重、虚实相应,在漫天刀风剑雨中,亦步亦趋地向两军交接处移去,风小刀体力透支,君无言又负伤累累,眼见己方阵营就在不远处,却无论如何也冲不过去,两人终濒临油尽灯枯之境。
「住手!」一嗡然大喝自天穹阁内长声传出,回荡在广场上方,久久不绝,震得人人心口发疼,功力弱的连手上兵刃都险些握不住。只见巨形拱门自动分向两侧缓缓开启,一道扑天盖地的灼热掌风自内堂碰然轰出,首当其冲者全四散滚飞,倒在数丈外,皮肉都烧得焦黑炙裂,其余人不禁吓得再退数丈,交战的两军自然分出一条道路来。
当初东陵子听闻风小刀和江无息对战,知道图谋已败露,等不及宫紫风施毒水酒、魔军来攻,就硬着头皮决定先下手为强,此刻刑无任终于出手,无间弟子素来慑于他的神威,就算未见其影也不禁哆嗦起来,本来低落的战意更形惨淡。
风小刀趁机退出,他轻功极佳,又在数百人混乱中离去,便无人注意到他。而君无言趁这空隙也返回己方阵营,全身虽多处伤痕,仍面不改色地向一旁中立的麻九龙等人朗声道:「各位英雄请再稍候,无间门中有些鼠辈得先清理干净,让各位受惊,在下深感歉仄,待会儿必备上酒水赔罪。」
双方人马相距数十丈,全都绷紧了神经,战势一触即发。东陵子见玉冰华这个主事之人迟未露面,虽仍按计行事,但已知情势不妙,连忙举刀架着沈悲宸推到前方,对君无言一方和麻九龙等人喝道:「你们都滚进天穹阁去,咱们起事失败无话可说,只要能安然离开就行!」说话间,边挥手指示众人缓缓退向海边。
君无言道:「你们今日行这等事,就算暂时能离开,将来无间也必追讨回来!」
东陵子老脸不红地道:「君二侠,算我怕了,待我一离开这儿就解散广陵帮,从此隐姓埋名,再不混迹江湖,总行了吧。」
刑无任道:「老二,撤了手,都进来吧!咱们的弟子虽不畏生死,但沈堂主和萧坊主是我无间客人,应除魔之邀而来,可殉身于道、却不能够死在宵小的阴谋诡计之下,那是侮辱了两位!」
东陵子一方见刑无任果然忌惮人质在手,惨白的脸上终于现出一丝喜色。
其他人则不甘心地退进天穹阁,暗思:「难道真放走他们?无间面子可荡然无存了!」幸而这厅堂甚大,容得几百人也不成问题,厅内红灯结彩,布置得甚为喜气,看来本要举行一场喜宴,事情却演变至此,众人颇为怅然,只得分入其座,静候情势。
刑无任一身黑袍端然高坐北堂首位,脸上沉敛得没有一丝异样,他身旁坐着一位丰神秀雅的白衣文士,正是孤焰。两个宛如玉雕之人都冷眼静观这片混乱,一黑一白,一雍容伟岸、一宁和飘逸,气度竟是难竞轩轾、平分秋色。
群雄原以为东陵子该识相地率众离去时,却见他们快速集结在门口不远处,又将人质当做最外层的盾牌,百多名弓箭手隐身在后,将弓弦都绞紧,跃跃欲射!
屋瓦上方更传来一阵嗒嗒声响,原来刚才在路上偷袭群雄之人,撤离之后就悄悄绕上阁顶埋伏,各个弯弓搭箭、藏身檐瓦上,以金钩倒挂方式,将百多枝箭头往下穿破窗纸,厉厉对准厅内,因此东陵子才故意将众人逼入天穹阁。
群雄愤怒惊疑之下,都咒骂起来,想冲出一决高下时,忽听得一声号令:「射!」
东方鱼白,晨雾薄光中,破空箭声唰唰骤响,数十道利矢如长长黑蛇满天扑来,群雄忙不迭地退身闪躲或挥刃架开,本来击退数十支箭矢并非难事,突然间,「啊啊!」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起,冲在最前头的人都着地打滚、十分痛苦。原来这些羽箭支管中空,里面暗藏毒水,被喷中之人顷刻间就肉腐骨烂、恶臭横逸,却还不死,情状甚是可怖。
千闻生惊呼道:「风雨飘零!是风雨飘零!沾不得!一滴都沾不得,肯定是蛛王!魔界才用这么歹毒的东西!」当即抱头鼠窜,一溜烟钻进桌底,厅堂中,弥漫着一阵阵腐霉刺臭和阴沉死气,与原先红彩喜事形成强烈对比。
田封厉见中毒者十分凄惨,气往上涌,手把金弓,喝道:「欺人太甚!老身本不插手闲事,可也容不得你们作恶!」麻九龙本想阻止,她大足一蹬、转如旋风,已朝大门处飞去。
东陵子乍见田封厉现身,怕她金弓厉害,连忙下令再射毒水箭,毒水就像一篷篷黑色烟花喷洒开来,田封厉身在空中不能挡避,群豪都为她捏一把冷汗,她却神态自若,精气饱足地哑声大嚷道:「无间什么时候也使这下三滥把式了!你们这些鼠辈还不够资格和我对箭!」她气运金弓、弹拨金弦,在一圈圈晕散的金芒中,雄浑内力已分成数十道气箭,对准毒水箭激射而出,剎那间,毒水箭一撞到她的气箭,即原路折回,不偏不倚地射中发箭之人,几个被拉来做挡箭垛子的人质也中了毒水,尽滚倒一地。
田封厉猛施一掌击向火炬柱,藉力又飞回天穹阁内,大足顺势一勾就将拱门踢关上。这一来去,只眨眼瞬间,她一滴毒水都没沾到,见千闻生瑟瑟躲藏,口里直骂他没出息,心里却暗暗责怪自己太过冲动。
群豪见田太君大发神威,连声赞佩,但被困在厅堂内,又见中毒者惨呼哀嚎,心中都甚不安,君无言只得出剑了结中毒者的痛苦,又对屋顶上的伏军喝斥道:「我听闻有人暗通魔界,原来是你们!」
勾结魔界的谣言本是刑无任让玉冰华散播,为要收拾不肯归服者,好师出有名。君无言不知实情,只是有所风闻,此时却误打误撞地让叛军背了黑锅。
古无叶的声音自屋脊传下:「君疯子,我们没有勾结魔界,你莫再血口污人,聪明人不吃眼前亏,你们若再轻举妄动,招呼的就是百来枝毒水箭了!」
群雄并不相信他们所言,都觉得他们必是勾结魔界才会生事,于是暗暗察看情势,想寻隙冒险突围,但见窗边毒水箭头密密满布,就算众人一齐出手,也不能瞬间歼灭所有伏军,反而还会被毒液喷到、死得凄惨,一时都无对策。也有人想这是无间内斗,实在事不关己,何苦白赔性命,不如先投降再说。
刑无任暗思:「风雨飘零?以莫非问之贪财,该是把毒水卖给他们,而非与其勾结。」他脸上并无半点怒气,轻放下手中酒杯,只一压扶手沉声道:「说吧,你们要什么?」
孤焰在一旁却看得清楚,那坚逾钢石的铁桦木扶手变得像软泥般,已无声无息地被刑无任捺出五个指印。
邝无音在门外嚷道:「放老五出来!咱们得带他走!」
刑无任冷笑道:「你们若要那荒淫无耻之徒,就派人进来拿锁匙吧,顺道送沈堂主和萧坊主进来,一个奸逆换两个义友,划算得很!」
古无叶在屋顶大喊道:「这太便宜了,你还得把位子让给老五!」
刑无任面对无间弟子公然逼位,长身而起,沉叹道:「无叶,我绝非恋栈虚位、贪生怕死之人,但天下乃有德者居之、无德者失之。位子越高、承担越重,一个人倘若不明白自己的深浅,老是贪图不可攀的高位,就算一时坐得,也坐不长久,将来更会摔得粉身碎骨!」
厅中无间弟子想起玉冰华对付菊仙歌和慕花鼓两个弱女子的手段,都七嘴八舌附和:「不错!像他那种淫贼,大伙儿宁可一死,也不心服!咱们只追随岛主!」
刑无任冷声道:「得人者兴、失人者崩,刑某绝不可能拿无间千年的根基与苍生之福和你们作条件,你们不是要锁匙嚒?派个有胆子的进来!」
东陵子、常月、段仞你眼望我眼,都拿不定主意,邝无音瞧着气闷,大声道:「我送人进去,你们若伤我一根寒毛,外面几十人就给老娘陪葬!」说罢当即押了沈悲宸和萧翠泷大摇大摆地走进去,她一进入内厅,见到数百对灼灼目光忿然相视,像恨不得吞了自己一般,也不禁怕了,硬逞一口气,大声道:「快快把锁匙丢来!」
突然间,窗外竟冒起数道白烟,屋外一阵惊惶大叫:「走水啦!走水啦!」
「逆贼要将咱们活活烧死!」群豪见纸窗外白烟茫茫、黑影幢幢,显然周遭俱被包围,东陵子居然打算把大家闷烧在屋内。群豪本胜券在握,只因顾念人质反要平白送命,再按捺不住地飞快抓起桌巾,又扯下红彩带,想用来遮挡毒水箭冒险冲出。众人为抢夺遮巾都拳脚相向,一时间,厅堂内杯盘鲜果哗喇喇地飞溅满地,混乱成团,好好的喜堂全变了样。
君无言见群豪自相内哄,金芒一闪,剑气震碎所有红布,同时生出一圈强大内力将众人隔开,他人虽清瘦,居中而立,刚毅的气势却是凛凛生威,喝斥道:「自己人,乱什么!」那些人被他内力一逼,险些摔倒,想自己坏了他的喜堂,都又羞又怒,不好再作声。
同时间,刑无任远远掷去锁匙,邝无音探手接住后,一把推了沈、萧二人向前连滚几个葫芦,还被争相起哄的群豪踢了数脚,情状十分狼狈,邝无音则趁乱后掠、推门离去。
刑无任连忙自座位飞身跃过混乱的众人头顶,迎向昏软无力,滚跌脚边的沈、萧二人,歉声道:「刑某放纵下属至此,才让两位遭奸人暗算,是刑某胡涂不周,万望恕罪。」当即伸手扶起沈悲宸。
却说风小刀趁众人谈判时,悄悄绕一大圈至后方人质处,暗暗潜身灌木丛里,传音唤几名常脉弟子伺机反制,自己再出手相助,岂知他们竟都垂首摇头,不为所动。他见叛军以毒水箭逼住天穹阁出口,暗忖:「原来毒水箭就是最后一计!人质都受毒箭逼迫,才不敢轻举妄动,我先解决箭手再说。」
这时屋后忽然飘来阵阵白烟,古无叶和屋顶箭手也觉得不妙,正思量该守该退,忽然全身瘫软、滚跌落地,昏迷不醒。群豪本以为是叛军放火烧屋,却见变故又起,更生慌乱。
窗外却响起一串爽朗得意的笑声:「哈哈!使下作手段的家伙,这叫以毒攻毒,让你们尝尝我沉香宫的厉害!」寒香默风度翩翩地从窗口闪窜进厅堂内,看着惊魂未定、狼狈乱窜的群豪,摇头叹道:「中州真需要本少侠主持大局!各位可怎么谢我?」
原来他一直袖手旁观,待见众人受困屋内,才绕到后方,以硫磺硝石烧着茅草,再加入「衾寒暖香」这令人昏睡的迷香顺风煽飘至屋顶,以制伏古无叶等人,并非真的起火。
占据门口的东陵子一方,还弄不清古无叶等人为何会滚落地面,忽听得背后嗖嗖风响,尚不及回身,几道冰寒似雪的刀气刮来,持毒箭的射手就被击昏在地,东陵子、段仞、常月也颓然瘫跌,抬头见是风小刀,不禁吓得六魂无主。
风小刀迅速制伏门外毒箭手,他本以为常脉弟子只是假意被擒,细究之下,才发现他们真被捆绑且被点了哑穴。一名弟子刚解了穴,连珠炮道:「风师叔,大事不好,咱们都上当了!在你走后,沈悲宸三两下又将大伙儿都捆起,原来他假装中松骨散,是怕有内奸泄密,便和玉师兄合演一出戏给人瞧!」
「糟!这才是真正的最后一计!」风小刀恍然明白「东无间、西千梵」齐名,以自己几乎察觉不出沈悲宸的气息,他修为实是高深莫测,又怎会轻易中毒!
「碰!」整座天穹阁竟天摇地动地剧晃了一下,且发出震天巨响!
群雄刚脱出失火的虚惊中,都想不到恶变再起,只眼睁睁看着刑无任弯身扶人时,沈悲宸全身蓄满排山倒海的力量,倏然轰出石破天惊的一掌,半分不差地击中刑无任胸口!
猝不及防下,刑无任眼中杀光迸射,狂喝一声:「你为何……!」霎时,口中喷出漫天血雾,不由自主地向后退掠,他左手拼命抵住沈悲宸右臂,企图推开对方掌力。
「你……!」沈悲宸同时一声惊呼,满脸通红得有如烧熔的铸铁,却不松手,他右臂迸现白玉光芒,满满梵咒文自他肤下不断浮出,飘荡旋绕四周,越转越快,裹得两道庞大身影犹如发光的玉玥炮弹般,这一掌千梵灭印将刑无任重重地直推向后,火速飞撞向北堂首位!
孤焰眼见二人狂猛扑来,急欲闪身退开,却感到另一股强大灼热的力量将自己定在原处,令他完全动弹不得。他蓦地明白过来:「刑无任就算身死,也要我陪葬!」
笼罩在沈悲宸梵咒掌风下,他虚弱的魔体很快就会烟消云灭:「我若趁刑无任分身乏力时,勉强运功挣脱,心脉可能承受不住而爆烈身亡,或导致魔气散出而遭到围杀,若全力固守,或许还能撑持片刻……」
这是一场没有侥幸的生死豪赌,他甚至来不及做下决定,梵咒掌气超乎预想来得又快又重,从四面八方急速腐蚀着他的躯壳,一下子就令他头昏眼花、无法呼吸,快要魂飞魄散!
风小刀快速赶至天穹阁门口,只见一张刚硬如铁的铁桦大椅,正被刑无任和沈悲宸两大惊天巨力猛撞入岩壁中,发出轰然大响,木屑、土石碎裂纷飞,形成一篷篷沙雾,令人目不能视。风小刀急功运双目、穿透满天混沌,惊见孤焰受罡气牵制不能闪躲,就快要被两大高手身周的气劲压迫得粉碎。
「大哥!」风小刀忙飞身横空又长甩出金龙鞭,千钧一发之际,终卷住孤焰腰间,将他身子扯得抛飞出去,直脱离刑无任的内力束缚!
刑无任正力抗沈悲宸,无论如何再无法分神对付风小刀,只得憾然放手。
「不对!」孤焰一脱危境,身子尚被抛飞空中,心思已然清明:「刑无任若只要我陪葬,大可立刻杀了我,他故意让我死在沈悲宸手上,是为了不与二弟反目!」果然,当他的目光往下探去——
「啊——」一撕心裂肺的惨厉嚎叫惊天响起,竟是沈悲宸的呼声!
漫天烟尘四起,将刑、沈二人蒙蒙混裹其中,群雄尚看不清发生何事,蓦然一团恶火在刑无任面前窜烧起来,伴随着沈悲宸逐渐低落的哀嚎声。这一团火球向地下滚去,群雄忙闪身避开,火焰终于燃尽熄灭,只余一堆烧黑的焦骨哔哔剥剥,彷佛不甘心地发出最后叹息。
西方霸主,指顾之间,竟成了熄灭的灰烬,消散风中!
这场剧斗历时不过半晌,其惊心动魄的程度却不下于刚才两方鏖战,只看得众人鸦雀无声、瞪着铜铃大眼,大气都来不及喘一口。
风小刀见孤焰终于安然落于身旁,忙扶住他激动道:「大哥,幸好你无恙,否则我……」他感到自己双手冰冷,心口仍怦怦地跳,虽然恶斗的是刑无任和沈悲宸二人,但差得一息,他就要永远失去这位大哥!
孤焰历经生死一线,又见风小刀满身风霜、眼底尽是关怀之情,他平淡的心也不禁起了波涛,既温暖又畅快,大力一揽风小刀的肩,朗笑道:「谁教我有你这么个好兄弟,连无间阎王也收不得我!」风小刀相视而笑,终放下心中大石,一扫连日的担忧。
铁桦大椅犹自嵌在石壁中,刑无任瘫坐其上,脸色灰败如土,手摀胸口不住地喘气咳血,显是受了极重的伤!
「师父!」千梵堂十几名弟子见师尊惨死,忍不住从人群中冲出放声大哭,其中大弟子抱起沈悲宸尸骨,哭喊道:「刑无任,你好狠毒的心!」
花无浪拔出长剑,挡在受重伤的刑无任身前,斥道:「休得胡来!原来你们早勾结魔界,和叛逆一路,才来暗算岛主!」
千梵堂弟子都挺起胸膛,大有慷慨赴义之势,齐声道:「我千梵堂是名门正派,正义堂堂,不会勾结妖魔!」
刑无任抚着胸口喘气道:「千梵堂若真是名门正派,又怎会受混沌刀怂恿暗算刑某?」
沈悲宸大弟子道:「我师父本是约了神鼓族的慕老爷子和……」他回首望去,只见萧翠泷脸色苍白、低头沉默,显是慑于情势比人强不敢出声,便不再寄望她,转口道:「当年师父为报答靳三爷援救恩情,曾送数十名弟子到无间习武,他们却尽数死在岛上,师父想查清这疑案,本来事情已有些眉目,你们怕事机泄露就连下毒手!」
刑无任斥道:「此事众所共鉴,公道自在人心,岂容你们胡言乱语!」一挥手,示意无间弟子将他们全抓起来。千梵堂弟子十分硬气,齐声大嚷道:「老天有眼,当教一切真相大白!咱们生死都追随师父!」竟是一掌击向天灵盖,全数自尽、以死明志,看得众人心惊肉跳,暗暗佩服又不胜唏嘘。
刑无任眼中冷光微寒,心底不免升起一丝嗟叹:「沈悲宸啊,你虽与我齐名,其实武功、谋略样样不如我,但你教出了一批好弟子,却是我所不及!」
厅堂内一时静默,只余刑无任不断的咳嗽声化成一股令人不安的诡谲气氛,群豪面面相觑,心中都十分忐忑。花无浪差人收拾善后,风小刀便把江无息首级一并交予他。
过得许久,刑无任调息稍复,勉强起身,先向群豪敬酒陪罪,又对风小刀举杯道:「风师弟!师兄需郑重向你赔罪,混沌刀潜匿无间多年,我头眼昏花、不辨忠奸,以至老三身亡,还累你受冤枉,这杯水酒实不足以洗涤刑某罪愆。」
风小刀回酒道:「岛主不必介怀,小刀受冤枉事小,恶人伏诛,总算可慰靳师兄在天之灵。」
群豪见无间、无欲终言归于好,都心中欢喜,纷然喝采。
刑无任又举酒道:「这第二杯,是我代众人敬你以德报怨,若非你识破叛贼诡计、通风报信,又相救常脉弟子,咱们能否安然在此,也未可知。魔军即将来攻,我身负重伤,无间实值危急存亡之秋,有一事请你答允、切莫推辞……」他环目一扫,缓缓沉声道:「我今日当着天下英雄的面,立风师弟为我无间之主的继承人,这次除魔战役,若刑某不幸身亡,我无间弟子当唯命所遵,不得异议!咳咳咳!」语毕,他颓然一坐又不断咳了起来。
除了孤焰,所有人都十分意外,无间弟子见师父伤势不轻,又郑重地安排传人,似乎自料在这场除魔战役中生途渺茫,都心生不祥,再思及方才血战,战友死伤无数,更是凄然垂首、士气低落。
风小刀和君无言愕然地互望一眼,若风小刀接受此令,又于魔军来攻后立刻反手杀向刑无任,不论成功与否,只会落得一个贪权夺位的骂名,更是枉顾信义之人,风小刀想君无言立场相同,不能推举,宋燕参与逆反,宋无拓自也无望接位,只得推辞道:「小刀并非无间弟子,且我无欲派总以清心寡欲、隐逸湖海为宗旨,岛主厚爱,小刀感怀,却万不能接受,无间多有能人,花师兄实比我更合适。」
风小刀不推举排名第二的君无言,却举荐第四的花无浪,听在刑无任耳里,无疑地已曝露他将和君无言连手谋反。刑无任脸色一沉,冷然道:「你修习我七绝剑法,早已入我无间门下,否则刑某早该毙了你!三无本是一家,我无间今日遭逢大难,多折能手又四分五裂,你却袖手不理,令成千师兄弟陷于危厄,难道这就是若水师伯所教的清心寡欲?」他早已摸清风小刀的性子,几句话已可使其哑口无言。
花无浪本无意接位,又深知刑无任,忙推辞道:「我生性浪荡,若门中有事,老是让弟子往红姑娘的香被窝里逮人,成何体统?不成!不成!」
此时云水天来报,所有叛逆俱已缚绑,静候广场处置。刑无任当即起身出去,众人紧随在后,只见平台上垂首而跪一排领头的无间弟子,当中有宋燕、曾雷庭、戚无秀、邝无音、古无叶,平台下连同其他门派,尚缚有千余人绵延成片,人人苍白死寂的脸比月光还清冷。
刑无任昂首对空长叹道:「『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复』,今日乃人手造孽,夫复何言!难道我中州黎民真避不过魔祸大劫?」①
空旷的广场,数千人聚集,竟然静得只余海风呼啸和潮水返复声,无人敢多置一词,皆默默注视台上无间之主如何收拾这场内乱残局,值此板荡之际,若将叛逆尽数诛灭,非但无法对抗即将来攻的魔军,更会动摇无间根本,若不重罚又难立其威。
刑无任森寒的目光流转在一干叛逆身上,良久,才厉声道:「『天道恶杀而好生、蠕动之属皆有知』,今日妖魔再出,侠义中人执剑而起,乃为正其行、慑其威,才不得不以武止战。可是你们空有一身修为,不思定社稷、保万民,反因一己私欲,枉顾大道、趁机劫掠!逆反弒上,是为不忠;违背誓盟,是为不信;无端害生,是为不仁;戕害战友,是为不义。忠信之薄,乱之首也;仁义之失,祸之始也!我刑无任罪该万死,竟教出你们这群不忠、不信、不仁、不义之徒,祸乱于世!」②
他愤而拔出手中长剑,红光倏闪,一道血雾随之喷出,竟是在左臂划了一长口子,沉痛道:「这一剑是惩戒我自己,需时时警惕、绝不能姑息养奸,我今日若不让恶徒立刻伏法,焉有脸目面对天地万民及无间列祖!」
风小刀想自己无力阻止无间弟子相残,以至尸横遍野,心中凄恻,见刑无任第二剑挥向宋燕,急喝道:「岛主留人!」
刑无任火殇剑僵停空中,红艳逼人。风小刀忙拱手道:「小刀亲眼所见,宋燕本无叛心,实是因为亲人弟子被擒才受胁迫,靳夫人和曾兄弟则是伤心情切,以至遭奸人利用,请岛主宽宏大量饶了他们。」见其他人都以哀求眼光投向自己,忍不住又道:「这些弟子并不知道江无息是混沌刀,他们只是受人挑拨、听令行事,请岛主从轻发落。」
刑无任缓缓放下长剑,冷怒道:「我无间戒律之严,叛逆即是死罪,你既不承认入我无间,一介外人焉能置喙?」
风小刀知道若水并不会怪罪自己因情势所逼入门无间,只得道:「小刀确实已修习七绝剑法,身受大恩,怎敢自绝于无间门外,才斗胆进言。」
刑无任点头道:「你既是自己人,又有大功在身,出声求情,言之成理,我自当斟酌放过宋燕三人,但其余人却是不能相饶了!」顿了顿,又续道:「我并非刚愎顽固之人,若是左右亲信有忠谏之言,也会多听几分。」看着风小刀剑眉微蹙、犹豫难决的神色,知道他已明白意思,便不再出言催逼,只背转身去,喊道:「来人!」
无间弟子自知死路一条,本来十分硬气,见刑无任竟因风小刀求恳饶了主事三人,口气颇有松动,既露一丝曙光,便生了怕死之心,又见他唤人上台行刑,忙不迭地齐声喊道:「风师叔,咱们是受了蒙蔽,求您说句话儿!」
戚无秀忽抬起头,坚决道:「风师弟,愚妇受奸人摆弄,不只冤枉你,还铸下大错,你不计前嫌出言相救,已是天大恩惠,我实不该再厚颜以求,我愿以贱命换你帮我雷脉弟子一言!」说罢便要咬舌自尽,风小刀忙探手点去她颊上「地仓穴」,阻止道:「靳夫人,妳别这样,我……」
「风师叔!风师叔!求求你说句话儿!」哭叫之声越来越响,传荡四野,苦苦求生的意念令闻者都不禁鼻酸。风小刀见远处火舌不熄,许多房舍兀自焚烧,平原尽头尸骸遍野、赤血如江河,百多名无间弟子神情落寞、或抬或搬地清理着尸身,昔日兄弟、今日死敌,景况十分凄凉,他心中实在挣扎不已。
君无言怕他动摇,连忙使一眼色,暗示快快动手。风小刀心想:「若魔军此时攻来,大伙儿再受损伤,又有谁可退敌?」看着君无言眼中迫切的复仇火焰,他相跪以求的景象蓦地浮现脑海,风小刀胸口一热、握紧刀柄,暗下决心:「若君师兄动手,我定和他共进退!」一低头,却见无数惊恐灰黯的眼瞳渴望地盯着自己,那声声绝望的呼喊更彷佛临死前的哀嚎,这本是一个个青春热血的生命,却因自己的坚持转眼就要消逝,不禁胸口翻腾:「我一句话就能少些屠孽,我若不放下小蝴蝶血仇,难道真要置他们于死地嚒?」
君无言见风小刀心意难定,不禁又急又怒,传音道:「刑无任受沈悲宸一掌,现在是大好良机,咱们合力杀了他,一样可救那些人!」一语点醒梦中人,风小刀内力贯入手中长刀,正待拔出的剎那,忽然一只修长的手自身后探来,紧紧按住他的手!
风小刀一回头,只见孤焰微微摇头,神色肃然,目不转睛盯着刑无任的动静,且悄悄伸指到风小刀背后,写下令人十分震惊的四个字:「他未受伤」!
当时孤焰身在半空,清楚地看见沈悲宸早在焚身前,气血已不断流失,先成了一具干枯皮骨,然后才化为灰烬!他思索许久,又细心观察刑无任的举止气息,已然明白:「刑无任早知沈悲宸与玉冰华合谋,却一直不动声色,甚至不惜牺牲无间弟子,放任他们内乱成真,为的是计诱沈悲宸在众目睽睽下先行出手,好一石二鸟,光明正大地除去我和沈悲宸,表面上看来是沈悲宸击了他一掌,实际上却是他紧抓着沈悲宸手臂直向后退,为了掩饰沈悲宸气血尽失的模样,才施烈火内力将之烧灭,七绝心法不会如此歹毒,他究竟练了什么邪功?」
刑无任早有防备,自然不会受伤,若风小刀二人贸然动手,必然不敌。孤焰没想透的是,刑无任并非打得沈悲宸气血流失,而是把莫非问的「****夺气针」扎入沈悲宸右臂「曲泽穴」中,好吸干他的气血!
风小刀眼见刑无任精彩逼真地瞒过众人,心计、武功皆高深得可怖,暗忖:「在弄不清情况前,我绝不能鲁莽行事,免得连累更多无辜。」他终于下了决心,将孤焰写的字传音给君无言,黯然道:「君师兄,对不住,我不能弃他们于不顾,我先辅佐刑师兄一年,待一切安稳,就辞去位子离开无间,再一年已无丝毫瓜葛,就公然向他挑战,以雪深仇!」
君无言一心复仇,见风小刀退缩,双眼沈闭,脸上肌肉微微一动,十分痛心地回音道:「二年?沧海桑田几变更,何况人心!我明白了,你甘愿为虎作伥,我再无话可说!」
风小刀想君无言曾相跪以求,自己却终究毁誓,心中十分难过:「不过片刻之前,我的允诺已不作数,难怪君师兄不信我,但小蝴蝶,妳必要相信我!」他心意已决,一咬牙道:「岛主厚意,小刀却之不恭,为免坏了无间戒律,还请岛主将这些待罪之人暂拨我旗下,魔军来攻时,小刀愿领他们作先锋,好将功赎罪。」他明白就算答允刑无任,这些人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如果永远囚于修罗道中,会更加凄惨。
刑无任得风小刀亲口允诺,知道终伏下这头猛虎,赞赏道:「风师弟果然仁心侠义,看来我真未托付错人,一切就依你所言!」
叛军万想不到可死里逃生,对风小刀感激不尽,又对刑无任信誓旦旦定会将功赎罪,再不敢生出贰心。未参事的群雄见刑无任藉风小刀饶恕叛逆,既保住无间根盘,又赢回一批忠义下属,且使风小刀挺力相佐,都深深佩服他巧妙翻转乾坤的手段。
时近晌午,众人十分疲累地返回天穹阁,宫紫风已带领弟子将厅堂简单布置过,风小刀不免疑惑:「方才一直未见到她,难道她阵前倒戈、背叛了玉冰华?内乱已平,她该不会还在酒水中下毒?」便暗暗留心,观察一阵,见宫紫风神色冰冷自若,并不像参与逆反,一时摸不清头绪。
刑无任独自领风小刀进入灭罪堂,向众列祖焚香禀告将来的继位者,又告诉风小刀无间岛主的传承「地火令牌」和其余六本剑谱皆藏于浮光半璧内,玉璧深处有结界守护,只在中秋月明之夜、结界失效的十二时辰内,才可取出这些东西,擅闯入者,将会被困于结界中,刑无任并要风小刀向众师祖立誓,不得透露这秘密,之后他便回至正气堂歇息。风小刀想不到玉璧中另有玄机,十分惊讶,受命后又重返天穹阁。
君无言正招呼群豪,见他回来,便道:「今日风师弟接我无间继位之令,是一桩喜事,在下也有喜事要与诸位分享,我在中州结识一位小姑娘,虽年纪轻轻却人品才艺出众,君某与她十分投缘,遂相邀上岛,蒙菊姑娘不弃,愿意委身……」
群豪好不容易歇口气,想接下来还得应付魔界大军,见有喜酒可喝,都故意大声鼓噪,好冲淡刚才的肃杀悲气和心中烦闷,一时间欢腾雷动,把气氛吵扬得非常热闹。
风小刀这才留意到厅堂全以红帘垂挂,十分喜气,堂前已备好香烛,心中想道:「我不和君师兄一起动手,这喜事总要如期举行,我和她……」念及两人终是无缘,又见群情欢欣,不禁有斯人独憔悴的感伤。
君无言抬手止住如雷喝采,道:「菊姑娘愿委身为君某义女,承欢膝下!」此言一出,众人「百年好合」、「比翼双飞」恭贺之语吞吐哽喉,尴尬不已,甚至有人险险将酒水喷出,君无言不顾众人奇异眼光,续道:「君某曾失去一个女儿,如今有幸又捡回一个女儿,老天真待我不薄!」
孤焰心中一寒,回望风小刀一眼,但见他错愕之中隐有一丝欣然,便问道:「遥儿最喜欢瞧热闹,为何不见她人影?」
风小刀想自己赶了人走,路潇遥决绝的容颜犹在眼前,黯然回道:「现下情况复杂危险,我怕顾及不得,便托寒兄护送她回家。」
这时娇柔楚楚的佳人自内堂袅娜而出,虽蒙了面纱,仍明媚灿烂得宛如湖光水影般,群雄都亮了眼,忍不住心中慨叹:「难怪玉老五也把持不住,要为她犯下滔天恶事!」
君无言点燃起香烛,敬告先祖再上座,菊仙歌玉手端着一只金盘,盘里盛着一柬双方契亲的疏文,和三把亮新的小茶壶,壸上以红细绳系在盖头和提把两端,向君无言下跪。
君无言含笑接过金盘,亲手将壶里装入米水,象征着有如亲父般将承担扶养义女的责任,菊仙歌拜行三次叩头大礼、娇喊三声义父。君无言又放上红包和金碗筷、金汤匙,道:「好孩子!我今后定将妳视如己出。」菊仙歌举袖奉茶、诵读契文,最后再以金纸火化契文,整个认契亲的仪式才算完成,群豪见喜事落定,尽是一片恭喜之声。
菊仙歌执了一梨形长颈的四弦琵琶,柔声道:「仙歌喜认义父,从此再不是孤苦零丁,能得各位英雄观礼祝贺,更是万分荣幸,各位都是志比天高的大豪杰,今日上岛全是为了黎民庶生,仙歌斗胆献丑,敬上二曲助兴,好聊表小女子虔虔心意。」
众人欢声叫好中,她纤纤素指在琴弦上款款撩拨,琴声传荡出去,圆熟清脆,如漱泉玎玎:「峰峦丛矗、波涛翻怒,山河表里无间路;望中都、尽萧疏,风流刀剑行经处,一任浪潮听起伏。天、也不负!人、也不负!」柔和慵懒的歌声中,隐然有着傲笑江湖、慨然赴义的旷达境界。
众人随着乐曲举酒击筷、高声应和,回想刚才的惊心动魄,和接下来将与魔军正面对决,胸中都升起一股不愧天地的豪情壮志。
琴音在一阵悠扬高亢之后,缓缓转入清雅沧桑,她又吟唱道:「人方年少,群邪争躁,哪个不去红尘闹?路遥遥、水迢迢,功名尽在江湖道;今日少年明日老;山,依旧好;刀,磨钝了。」
琴声从热闹逐渐寂凉,众人也不禁感慨江湖风波恶,明日生死殊难逆料,雄强如千梵堂沈悲宸,眨眼间尽化为一抔黄土,哪及得上青山绿水不争不闹,反而能长矗久安?若是人老了、刀钝了,更只是落得满身凋零与讪笑。
菊仙歌一曲抚毕,众人心思百转千折,年轻的志比天高,年老的不胜唏嘘,心弦勾动,各有思悟,却都由衷赞叹此女琴艺精深妙绝,似能窥透人心、直指灵魂深处。
君无言瞧众人陶醉神情,微笑道:「不是君某往脸上贴金,我这女儿美貌才情实是世所罕见,为人父母最担忧者,莫不是为子女寻一门好归宿。」
姬伤英笑道:「想君二侠该是心底有谱,不知中意的是那位名门少侠?」
许多少年侠士望向含羞带怯的菊仙歌,见她虽面缚薄纱,但娥眉轻扫如新初柳叶,双眸迷蒙似春云秋雾,只一勾转,便能教人掉了魂,都心口火热地怦怦跳。
君无言道:「风师弟与我缘份深厚,又是少年英雄,为正道屡立奇功,今日便由我作主,让好事连三。」遂唤了风小刀至跟前,笑问:「不知小女可否匹配?风师弟意下如何?」
风小刀不想君无言仍愿成全自己,既喜出望外又羞惭不已,心想:「君师兄是正人君子、豁然大度,我竟以为他会改变心意,我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见菊仙歌秋水涟涟地深情相视,不禁心神荡漾,彷如梦境,耳畔似还缭绕着方才软侬的琴韵歌声。他虽未答话,任谁都看出两人四目交投,柔情蜜意尽在不言中,想他曾舍命救佳人,这一结果倒也不意外,便识趣地起哄,称择日不如撞日,顺道喝了喜酒才畅快,忙把方才满肚子的「百年好合」、「比翼双飞」的恭贺词又吐了出来。
风小刀想总该把剑阁婚事推辞清楚,才不委屈人家,拱手道:「君师兄厚爱,小刀此刻却不能受,」见众声一片哗然,佳人凝眸深处怅然若失、楚楚委屈,他赶紧道:「不是这样,待此间事了,我回访剑阁阁主后,必亲自上岛向君师兄……」他提亲二字尚未出口,门外忽传来一声嚷嚷,竟是寒香默:「风小刀!你这个轻信寡义之徒,快给本少侠滚出来!」
风小刀愕然道:「寒兄,你……」一语未毕,寒香默已冲进来一把扯起他衣襟,气极败坏地质问:「你把路姑娘藏哪儿去了?」
风小刀见众人目光都投向自己,十分窘愕,但又关心路潇遥,情急之下大声道:「你胡说什么!我几时藏了她?你不是该护着她回家?」
寒香默最是自赏,却被风小刀当众责问,实大损面子,气得反驳道:「她心中只有你一人,你明明知道,却在这儿和人眉来眼去、风流快活!你快快随我寻人,若她有个三长两短,我定将你大卸八块!」径自强拉了风小刀出门而去。
风小刀才到门口又不禁停步回望菊仙歌,见她春衫俏立,娇眸浮泪、雨恨云愁地望着自己,心中甚是歉仄为难,匆忙间却不知该如何解释,但觉两人总是情深缘浅,再顾不得众人眼光,只柔声道:「妳等我,我去去就回来!」便急切地跟着寒香默走了。
君无言脸色铁青,群豪均觉十分尴尬,千闻生搓摸着颏下小须,笑道:「嘿嘿,人不风流枉少年!他欠的究竟是剑阁阁主还是无邪门主?只怕这会儿又多了个无间二侠?」
(注①:「天发杀机……天地反复。」出自《黄帝阴符经》,亦称《天机经》。)
(注②:「天道恶杀而好生,蠕动之属皆有知。」出自《太平经.生物方诀第七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