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阁挖掘的地道里,除了阴风惨惨外,隔墙还不断传来低低的鬼嚎声音,金巧巧皱眉道:「伏老兄,你说这是什么声音?」
伏笙微一沉吟,不得不承认:「今次咱们真是中了埋伏,倘若剑阁真要起出这批兵刃,这地道就不会如此下斜,我原以为这样设计是要让兵刃箱滑得快些,可现在看来,这个斜度、长度都是算准的,要引咱们去一个地方……一个有陷阱的地方!」
众人一听心中发凉,金巧巧点头道:「不如咱们回头吧,合众人之力,看看能否将石门打穿!」于是大伙儿又往上走回地道入口,这才发现挡路石门并非一般岩石,剑阁长年铸造神兵利器,仓廪中多的是无坚不摧、硬逾精钢的宝石,这石门既推不动,利箭也无法伤它分毫,而且只怕一旦移开石门,就有箭雨在外相候,他们也用力击打头顶上方的土壁,却连那儿也有硬石隔绝,可见这地道实是个无懈可击的金石牢笼。
众人一筹莫展,越陷绝望,虽知道等在前方的是恐怖陷阱,无奈之下,也只能再度往下走,重新回到地道尽头,伏笙道:「刚才我算了一下路程,此处正是百仞谷下方。」
金巧巧愕然道:「百仞谷下方?」忽一拍玉掌道:「我早该想到!」
伏笙忙问道:「娘娘想到什么?」
金巧巧掩嘴娇笑道:「咱们出去吧!」
伏笙心有疑惧,再次问道:「前方究竟是什么?」
金巧巧发掌击向地道尽头的厚石壁,道:「邪魂之主——邪问的老巢!」
绿衫军一听,惊骇不已,只感浑身都毛骨悚然,金巧巧待发第二掌,伏笙一把阻止了她,道:「邪魂老巢?咱们这么闯进去,恐怕不大妥。」
金巧巧回眸笑道:「难道在这儿等死?」眼中厉光一闪,冷哼道:「剑阁想利用邪魂除掉咱们,他这算盘可拨不响,我与邪问颇有些交情,前日还连手攻打兰亭香榭!」她掌影重重,分毫不停,土石哗啦啦地碎裂落下,片刻间就将石壁打出个洞。
随着金巧巧最后一掌,青寒光流如溃堤般涌泻而出,人人被这阴气一冲,几乎窒息,功力稍差的绿衫军都冷得直发抖,那些乡农更是绻缩成团,几乎昏死。金巧巧领着众人鱼贯而出,眼前豁然开朗,是个方圆二十丈的广场,仔细瞧去,却是个圆球状的青寒地宫。
这奇异洞天宛如一个放大千万倍的地底蚁巢般,他们就立于圆球状蚁巢的底端,构筑这个错综复杂的洞壁是成千上万的嶙峋石笋、石柱、石花,有些从洞顶垂落、呈百枝齐放,有些立于洞底、簇拥成团,或横亘洞壁夭矫多姿,实是变化多端、千奇百状。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湿润霉味,四周有数以万计的小洞环绕着他们,每个小洞闪烁着青寒光芒,令人彷如置身一个光怪陆离、虚无缥缈的玄幻神宫里,只是这个神宫飘溢的是阴邪气息,那一闪一闪的青光宛如蛰伏在地狱里的千万双鬼眼,正悄悄盯着他们,随着星闪的节奏,隐隐传来低沉的呼吸声,就像在警告擅闯者将会被地狱吞噬,众人不禁一阵阵头皮发麻、脚底生寒。
忽然从三个洞口流星般飘泻出三道青光,落在众人面前,化成人形。左边一人身形矮小委琐、动作鬼祟,一双青绿色的眼瞟来眇去,令人十分不舒服,正是曾参与山神庙之战的邪语灵。右边之人身形矮壮,形貌憨厚,一双绿眼慢慢闪烁,显露出与外形相衬的温敛气质,是邪魂之主的老三邪官。居中者桀傲而冷漠、清癯而孤独,那一双苍劲绿眼灼灼逼人,蕴含着不甘寂寞的雄霸之气,正是万邪之主——邪问!
未等金巧巧开口,邪问已大声喝斥:「欲煞!妳带着大批人马来拆我邪魂的老巢,倒底是啥意思!」他浑身青光骤亮,刺得众人眼睛几乎睁不开。
金巧巧见到周遭这等气势,任凭修为再高深,已先怯了一半,她耐住不安与怒气,放下身段道:「邪主莫怒,这实在是场误会……」
邪语灵不等她分辩,高声叫道:「天下事就那么巧!上回在浮沉海,咱们连手进攻兰亭香榭,结果惧煞也不怎么出力,害得邪魂损伤大半,这事也是误会?」
金巧巧暗忖:「都怪菊仙歌没办好事,邪魂翻起旧帐了!」想强龙不压地头蛇,自己闯进人家地盘,总是失礼,更陪起笑脸道:「邪主,浮沉海失败是意外,下回咱们合作……」
邪语灵吱吱怪叫:「下回?吱吱!亏妳说得出,幸好邪主英明,早看透妳想削弱邪魂实力,才诱骗咱们去浮沉海当肉砧,这场仇咱们正合算着怎么报,妳倒巴巴地送上门来!」
金巧巧脸上一阵阴沉,明明是邪魂邀请魇魅界帮忙除去兰亭香榭,何以变得邪魂折损是自己的阴谋?
伏笙瞧势态不对,只觉得金巧巧和邪魂之间并不像颇有交情,反倒像仇深似海,自己的人马却莫名其妙成为陪葬,不禁暗暗发愁,他右肘轻抬,二百多名下属已然明白他的密语,个个暗自将箭袋摸个结实,心中都忐忑不安。
金巧巧试图化解误会,强撑起僵硬的微笑,道:「妾身并不识得月孤焰,怎会以此陷害邪魂?我也很好奇这没没无闻的小子究竟是谁,竟能让邪主大动干戈?」
邪问想当初的确是主动要求合作,且避免魇魅对自己图谋涉入太深,反被掌控,他并未透露孤焰身份,正想开口缓解,邪语灵已细声细气怪叫道:「吱吱!好一个不知情!妳真不知情,又怎会事后与他密谋于黄妃塔中?」此言一出,邪问全身青光暴起,脸色已十分难看,沉喝道:「此事当真?」
金巧巧脸色霎白,密会一事早在数日之前,邪语灵为何直到此刻才禀报邪问?其用心不言可喻,正是要邪问一时间难以厘清真相,让她百口莫辩,倘若真是如此,那么邪语灵该早就知道她今日会闯进邪魂地宫。
「好一招假途伐虢、借刀杀人的连环毒计!」以金巧巧城府之深,立刻恍然大悟,早在黄妃塔作交易时,这个隔山观虎斗的局已经布下,孤焰不但骗使她放了观玅等人、教唆她对付无间岛,还以刑无任为饵,诱使魇魅前来夺取兵刃,为的就是要将他们全引到这儿!
魇魅当初与邪魂连手进攻兰亭香榭时,以为可得渔利,却因邪魂损伤过重,反被将了一军,令浮沉海一役变成魇魅要歼灭邪魂的阴谋,而散播谣言者,该就是眼前这形貌委琐、却深得邪问信任的邪语灵!
金巧巧心中浮起孤焰飘逸的白衫身影,忍不住浑身颤抖:「他究竟是谁?他借着兵刃之争,将几方仇怨纠葛在一起、让众人拼个你死我活,令我和邪魂反目相残,却没人会把这笔帐算到他头上……」想到白海青居然会临阵脱逃,从未有过的愤怒和惊惶涌上心头,当她苦心谋划夺取无间的同时,却落进人家的局中局!
她和伏笙唯一没猜到的是,绿衫军本就是孤焰的目标之一,并非只是倒霉的陪葬品!
金巧巧想邪语灵必是孤焰暗棋,早在邪问面前做足功夫,只得低下姿态道:「邪主,我魇魅是真心诚意想与邪魂合作,莫中了兰亭……」她本想说「莫中了兰亭香榭的分化诡计」,一语未毕,邪语灵已飞身扑来,喝道:「吱吱!妳既认了,我就要为死去的弟兄报仇!」
「我几时认了?」金巧巧心一横,利指扫去,决心先除去这个故意挑拨的细作,再和邪问好好谈清楚。她指尖刀光宛如五道惊雷电闪划出,一举手即要将邪语灵大卸六块,邪语灵却一下子就飞身退后,紧接着是一片磅礡沛大的青芒阴气暴冲而来,正是邪问出手相迎,金巧巧向后一掠,缩手退回。
邪语灵吓得青光黯淡,绻身躲在邪问袍袖之下,大叫道:「哎哟!杀人灭口了!杀人灭口了!吱吱!」后方千百洞穴里的青光急明急灭,闪得飞快,显然也都气愤难平。
邪问厉喝道:「欲煞!妳在我面前动手杀邪魂,还想走出这儿嚒?」
邪语灵附和道:「邪主!我早说魇魅包藏毒心,不将您瞧在眼底,否则今日又怎会带大批人马前来?她是存心不让咱们有立身之地!」
金巧巧暗恨自己心一慌,又中了邪语灵诡计,若按兵不动,邪语灵必会挑拨不休,若出手,就是得罪邪魂,实是进退两难,眼下局面再无法善了,只能设法抽身为上:「邪主与魇魅既不再彼此信任,我等离去便是!」
邪语灵高声吱吱叫道:「说来便来、说走便走、说杀便杀,妳真当邪主好欺侮嚒?」绿影一闪又挡住了金巧巧去路。
金巧巧停步冷笑道:「邪主不信我言,将来定会后悔!」她知道今日万难活着走出去,所以并不想再戳穿邪语灵,因为她已预见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倘若她要命丧青寒地宫,也要邪魂付出代价!
此时双方人马都内力充盈,腾腾杀气弥漫着青寒地宫,一触即发。
邪语灵青光乍射,大叫道:「邪主,请让小的为您挣回面子,为兄弟们报仇!吱!」
千百洞穴骤然绽射数倍光芒。邪问原本不想在未消灭兰亭香榭之前多树强敌,所以即使浮沉海一役吃了大亏,也未对魇魅兴师问罪,但金巧巧居然带着大批人马闯了进来,眼看群情激愤,实也无法再妥协,终于沉重地点了头!
剎那间,含有祆火咒力的千箭如道道流光般从后方暴洒而出,竟是一直默不作声的绿衫军先发制人,以百步穿杨之技射向细小的青寒洞穴,千百只被利箭射中的邪魂还未飞出,即魂飞魄散,化作光点,消失无形。
其余数万只邪魂犹如绿色浪潮般,从每一个洞穴蜂涌冲出,每一只都有着一张轻烟凝聚的人脸,张着大口,形状十分恐怖,在广阔的巨洞中狂飞乱舞、嘶鸣嚣叫,尖锐高亢的声音几乎要震破众人耳鼓,回响贯满大小洞穴,汇聚成惊天裂地的骇人声势!
满天邪魂不断扑头盖脸地咬啮,任凭绿衫军箭术再高明,也来不及搭弓换箭,任凭骨柴尼的化身袈再凌厉,一次也只能除去数十只邪魂,不多时,人人都已披头散发,状甚疯狂,只能凭着本能拼命挥掌拍击扑噬而来的邪魂,到后来,就像被卷入一道道青绿海涛形成的洪流里,覆灭淹没!
偌大的地宫充斥着撕心裂肺的哀嚎,这是一场没有退路,诡异惨烈、天昏地暗的杀戮,只能持续到有一方全数被歼灭为止!
不知经过多久的狂暴和混乱,惨烈的宁静终于来临,本是光华生辉的青寒地宫变得黯淡萧索、尸横遍野,颓立在地宫广场上的青光身影更是悲怒而疲累。
邪官忧心道:「大哥怎么办?」
邪问凝望向四周,面色渐冷、不发一语,只陷入长考之中。
「二万七千一百七十一个!」邪语灵哀哀哭道:「吱!咱们只剩这些个了!想不到妖人那么厉害。」
邪问面上肌肉一拧,恨声道:「我左思右想,这事和那小子绝脱不了干系!」
邪官叹道:「就算咱们要报仇,用这剩下的兵力对上他,也只是以卵击石。」
邪问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不!现在他以为我们伤亡惨重,会躲在洞里休养生息,正好拖过他不能动武的时间,所以咱们得反其道而行,主动出击,才能收奇兵之效!」
邪语灵赶紧大声赞扬:「邪主高见,咱们誓死追随邪主!」残存的众邪惊魂未定,眼看又有一场厮杀,心中其实害怕,但见邪主心意已决,只得跟着大喊:「誓死追随邪主!」
邪官再要说什么,邪问心知这个三弟总畏首畏尾,一挥手阻止了他,沈闭双眼、语重心长道:「瞧这势态,就算咱们不找上去,他也不会罢休!眼下他不能动武是最好的时机,等他恢复,咱们更没半点机会,所以定得放手一搏!」
邪官顺服道:「就听大哥吩咐,但这里已不安全,今夜还是先找个地方避一避,让兄弟们喘口气,等明日探清他位置,再下手不迟。」邪问沉默地点了点头,再不言语。
邪语灵忙道:「我即刻清点人手,整备出发。」
夜色苍茫,百仞谷的红色荒土上,矗立着一片千奇百怪的嶙峋尖石,石面上仍残留着前日大战后的暗红血迹,凝成道道紫黑色条纹,宛如长虫般,格外怵目惊心,此时万籁俱寂,更添阴寒肃杀之气。
众邪魂从石缝中陆续飞窜出来,行走许久,终于进入密林里休憩,拚斗了一天,他们早已累翻,身心俱疲下,全栖在树上,以枝叶为掩蔽,困倦睡去,只有邪问和邪官二兄弟坐于树下,相对无言,无法成眠。
「沙!」林中忽然传来轻微响声,邪问、邪官猛然对望一眼,目露凶光,却同时在彼此眼中看到深深的恐惧,那种感觉,就像看到自己的脚已踩进棺材里一般。
「沙沙!」一阵极细微响声轻轻蔓延而来,夜深人静时,份外清晰。
夜风吹拂、冰寒透骨,沙沙声越来越响,周遭空气彷佛比邪魂的阴气还冷。
「啊啊啊!」树上千多名邪魂突然同声嚎叫,散成光点消失!
侥幸躲过一劫的邪魂早吓得魂不附体,大叫道:「雪斑蛛!树上有雪斑蛛!」其他邪魂一听,急忙飞离了树枝。
只听得沙沙声越响越急,不知从那里钻出成千上百的银色斑蛛,体如指甲大小,汇聚成河,宛如水银倾泻般无孔不入地穿进树梢、枝叶、泥土。
邪问脸色剧变,气急败坏道:「树林里怎有这么多雪斑蛛!」他连发数掌,数百只毒蛛抵受不住庞大邪气,纷纷掉落,如豆大冰雹般,点点打在未及逃离的邪魂身上,邪魂痛得吱吱乱叫,身子扭曲,青光忽明忽灭,岂知雪斑蛛从四面八方涌进,越聚越多,开始吐丝,想要结成层层密网,将邪魂困在这片树林里。
邪问大喝道:「快走!」众邪魂再也不敢休息,趁蛛丝未结成天罗地网前匆忙飞离,谁都知道雪斑蛛是魔界天燎原的剧毒之蛛,其毒汁正是用来制造魂飞魄散精,为何会大量出现,是一个大家心知肚明,却都不敢说出口的答案。
众邪垂头丧气默默前行,好容易找到另一处密林休息,经大战之后又饱受惊吓,早已饥肠辘辘。邪问命邪官带些人手出去觅食,吩咐道:「抓几个活人,记着,要活的!」
邪官点头道:「我明白,蛛族一脉看是来了,大哥,你自个儿当心点!」随即带了二十名邪魂离去。
「二万三千八百八十个!」邪语灵趁着空档又清点邪魂之数,才这么一下,竟又折损数千人手,余下的也是无力作战的惊弓之鸟,毕竟再强大的斗志也经不起一连串打击折磨。
邪问暗忖:「他真要斩草除根、不留一点余地嚒?」虽然这并不太意外,但要邪魂面对魂飞魄散,就如同人面对死亡般,总是难以接受。
不久,邪官带了几只倒霉的活鹿回来,道:「这里人烟稀少,只能找到这些个东西,我瞧它们奔跑挺快,该没什么问题。」
邪问点点头,疲惫道:「先分给他们吧!」
朦胧的夜雾一阵阵飘了过来,彷佛在预告着前路多舛、迷离不清!
邪官将鹿交给了邪语灵去分配,见邪问闭目端坐,脸色越来越凝重,关心道:「大哥,不吃点嚒?」
邪问摇了摇头,忽而青光黯淡,脸色霎白,右手猛地摀住胸口,一口气几乎顺不过来。
邪官见状大骇,忙低声道:「大哥,没事吧?」
邪问深吸一口气,缓缓吐纳,稍有恢复,苦笑道:「嘿!那妖妇的利爪是有点劲,但还要不了我的命,这事可千万不能让他们知晓……」
邪官瞥了一眼身后的邪魂,悄声道:「是。」
邪问道:「这伤挺个二日也就过去了,才短短几天,咱们邪魂从数万到现在不足一半,却连他们一个影儿也没伤到,我真是低估那小子,老二先走一步,现在是咱兄弟俩最后一搏,若输了,就什么都烟消云散了!」
邪官急劝道:「君子报仇,三年不晚,你还受着伤,咱们先避避吧!」
邪问不甘心道:「我是邪魂之主,如何能避?这一避,就再没有立足之地!何况,」他语声一沉道:「眼下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咱们能不能过这片树林,都还是未知之数。」
邪官见苦劝不得,正自发愁,想再说些什么,身后忽传来一阵阵惨呼呻吟,二位邪主心下一凉,回头看去,只见吃了鹿血肉的邪魂青光黯淡,躺在地上奄奄一息,转眼就要消失,其他邪魂吓得赶忙丢掉手中鹿肉,脸如死灰。
邪官心下一阵剧颤,叫道:「大哥!」
邪问走过去,用力扯起一只鹿腿,嗅了嗅,随即往地上一甩,怒吼道:「霜雪如茵!雪斑蛛!全是针对邪魂来的!」
邪官为安定军心,强作轻松道:「霜雪如茵虽是从雪斑蛛提炼出来,但它是洒在草茵上,鹿吃了草,血肉才会有毒,只要咱们不再喝血吃肉,就不会有事。」这三言两语并不能安抚身心俱创的邪魂,他们一溜烟全躲到树上,只余一双双惶惶不安的眼睛忽明忽灭。
「二万二百九十七个!又死了三千个!」邪语灵颤抖地报数,此时邪魂的处境就像任人宰割的羔羊,谁都不知何时会轮到自己,也不知刽子手在那里,死亡却一直如影随形!
邪官叹道:「大哥,咱们是不是错了?现在回头来得及嚒?再不回头,恐怕连邪魂最后的家底都要输在这儿了。」
邪问慢慢站起身来,仰首望天,幽幽地道:「瞧这手段,你以为咱们还有回头路嚒?」话语中透着一丝末路枭雄的苍凉。
「沙、沙、沙……」
邪问全身青芒暴涨、大放光采,邪官脸上青光却是阴晴不定,一颗心不住地往下沉。
夜色狰狞,树林深处浓雾弥漫,伸手不见五指,只微微的星光点点穿透,比幽暗更幽暗、比邪魂更阴冷,是一袭斗篷黑袍在漆黑中若隐若现!
邪问猛然大喝:「蛛王大驾光临!你们这些免崽子还不快起身相迎!」声音在这一片苍阔的树林中传荡出去,惊得群鸟振翅飞逃,却掩不住语气里一丝凄凉和绝望,更透露出他受伤后已中气不足。
众邪魂被这大喝声惊吓得几乎跌下树去,幸而邪魂本就会飞,一下子又绻回树叶里,躲得更隐密了,只屏住呼吸,瑟瑟发抖,睁着晶亮的眼死死盯着前方,一瞬也不敢瞬。
「邪主,别来无恙!」那声音似飘在树林中,虚无渺幻。
邪官紧抿着唇不发一语,青光黯淡。邪问却是青光湛亮,语带一丝癫狂,大笑道:「万蛛丝!他让你来?想不到他居然让你来对付邪魂!」
蛛王万蛛丝——这个令邪魂想都不愿想起的魔界灵王!
邪魂本还存着一丝希望,只盼布放雪斑蛛是蛛王手下,想不到居然是蛛王亲自来收拾他们,那是令邪魂最意志崩溃的人物,因为,他即是魂飞魄散精的主人!
万蛛丝森然一笑道:「你中气不足,该是受了极重的内伤,大家是老朋友了,劝你一句,还是别这么激动得好。」即使斗篷几乎掩住了他的面容,仍让人感受到他阴冷的笑意和等待猎物的精灿目光。
邪魂虽仗着优势将金巧巧等人尽数歼灭,但邪问在大战中的确受了内伤,他知道若不尽力撑住,必会军心大涣、树倒猢狲散,所以他坚持主动追击,一方面也是为掩饰身上的伤,本想着只要挨个二日,内伤痊愈,未始不能东山再起,岂知对方竟是赶尽杀绝,蛛王这么一挑明,见风转舵的邪魂已开始蠢蠢骚动。
邪问恨恨地道:「那小子狠绝至此,非灭尽我邪族不可,大家还能有什么活路!」这句话挑明了邪魂不拼胜就等着被灭绝,立刻又把众邪魂拉回同一条船上。
蛛王缓缓道:「你趁他闭关之时,下手残害蛇灵窟弟兄,又勾结魇魅意图夺位,甚至三番两次派人追杀他,你既敢做,就该有胆量承担后果!你欺他年少、心慈手软,他就让你见识魔君真正的手段,胜者王、败者寇,你早明白这道理,还有什么可说的?更何况魔君对邪族本就有生杀大权,但他一直留予你们生路,你却不知感念,真正将邪魂推向绝境的,是你!」他冷淡的语气却比声色俱厉更骇人,因为那是一种胸有成竹、请君入瓮的自信。
蜘蛛总是张大网,静待食物掉落,看着网中食物一分一分地挣扎至垂死,再一口吞噬,它享受那观看死亡的快感!
邪问骤然了解到金巧巧真是被引来青寒地宫,登时一阵寒意凉上脊骨:「用敌人来对付自己的叛徒,果然是高招!那小子要一举歼灭我们也不是难事,却故意用猫戏弄老鼠的方式一点一滴凌迟,好腐蚀大伙儿的心志,这比明刀明枪的大战一场还残忍,我就算最后力战而死,也不是英雄,只是一只把邪魂推向绝境、边打边逃的丧家犬,他要我身败名裂,好杀鸡儆猴,真狠毒的用心!」
他气往上冲,面目狰狞,咬牙切齿道:「他教你来数落我的罪状嚒?谁不想攀上顶峰?我只恨下手太迟!」当年他怕魔君幽鬿忽然回来,一直不敢动手,等到勾结魇魅,下定决心,幼君羽翼已丰,自是懊悔莫及。
蛛王淡淡地道:「就算早个几年,有我五灵王在,你又能成什么事?」其实蛇王已不在,但魔界仍习惯以五灵王称呼。
邪问冷笑道:「五灵王早就分崩离析!你以为他这个魔君之位可以坐多久?想要他性命的又岂止我一个?浮沉海一役,我邪魂本就光明正大的约战,是谁将书信掉包,教他独自一人赴死,想藉我邪魂之手除去他?告诉你吧,是任鹰扬送的信!」
万蛛丝脸上冷然,心中实是惊诧万分:「任鹰扬究竟是替谁办事?真是白海青嚒?但我五灵族远祖曾向闇月圣神立誓会永世效忠魔君,否则就要受狱火炼魂之苦,若不是鹰王又会是谁?单人离?阴冥鬼王?还是这不过是邪问临死前的挑拨?」他内劲暗蕴,身上斗蓬逐渐染上层层蓝雾。
邪问看那黑色斗蓬已飘浮着满满的魂飞魄散精,也疾运元功,一身青绿寒芒暴涨,宛如破开层层黑霾的电光,疾喝道:「大伙儿先退,我来断后!」他是邪主,就算死,也是一代枭雄,要轰轰烈烈!
万蛛丝却不疾不徐,瘦骨嶙峋的手往斗篷里一探,祭出十三天令,阴恻恻地道:「少君有令,如受妖言蛊惑一时胡涂犯行,只要依闇月圣神之名起誓:『从今尔后归附魔君,永不贰心,有违誓者,将受狱火炼魂之苦。』就既往不究!」
稀微的星光映照在闇月圣神的图像上,显得特别光亮,图像上那一双凶厉之眼魔光灿灿、荧荧流转,彷佛在瞪视着每一个背叛者,令邪魂惊骇地哀鸣嘶叫起来!
邪语灵冲了出去喊道:「吱!我发誓!我发誓!」
邪问见一直跟随身边的邪语灵竟然第一个背叛,勃然大怒,苍白的脸色泛起凶狠厉气,正想发掌了结邪语灵,蛛王的黑袍却像暗夜中倏忽伸出的魔掌般,瞬间攫住邪语灵,将他抛向远方。
邪问陡然想起金巧巧的话,喝道:「是你!你一路留了线索,让蛛王追踪到此!」
邪语灵安然落在远方的树梢上,惊魂甫定,急辩解道:「吱!邪主,您……您老莫冤枉我,我不过怕死了点,才跑得快些,如果您去过浮沉海,吱!您就绝不会再跟少君做对!邪主,您降了吧!」两万邪魂在一瞬间丧生的那场浩劫,至今仍令他心有余悸,他是当时少数逃得快的幸存者之一。
万蛛丝冷冷地道:「邪主也把我蛛王瞧得小了,我要追踪人,何需这小啰啰帮忙?只要在青寒地宫洞口的石缝处洒些药粉,随时可知道你几时出宫?到了哪里?若不是少君心慈想保你邪族一支,一再给机会,我早灭了你们!」
邪问本想己方尚有二万多数,若只蛛王一人,其实大有胜算,此时却感到周围的邪魂竟像潮水般退去,悄悄地远离,无声无息地留下他兄弟俩孤独的站在当中,终于,真正大势已去,再没有挽回的余地!
他想死得轰轰烈烈,却居然没有一个子弟兵稀罕他的保护,他的伟大牺牲被弃如敝屣,那种众叛亲离的寂寞与悲哀,比争斗失败更令人痛澈心肺,终于引发胸口伤势和滚滚无尽的恨意:「好!好!他今日竟用这种手段,教我的人都弃我而去,我便以闇月圣神之名起誓,我愿受永世狱火炼魂之苦,换他亲叛众离之痛!哈哈哈!」凄厉的笑声远远传了出去,笑声中满含同归于尽的壮烈……
蛛王一听,脸色大变,想不到这叛贼临死前竟用最大的怨念向闇月圣神许下最毒的咒誓,疾喝道:「住口!你真不知好歹,我五灵族对魔君永世臣服,忠心不贰,岂容你胡言乱语!」下手再不容情,倏然抖甩黑篷,将蓝雾洒向邪问、邪官。
邪问疾喝道:「三弟,是大哥的野心害了你!你快走!」
邪官本要说些兄弟共进退的话,邪问突然大喝一声,四周刮起暴风雪般的阴寒,一道雄强的青色光华自他身上散射、炸开,直冲向苍穹,如五岳同崩般,天地间瞬时泛成青绿采光,炫亮得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
邪官知道那是大哥散尽一身邪力,为他争取的一刻逃生机会,即使哀伤满溢、痛不欲生,也不能辜负这份情义,只能倏然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