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小刀和路潇遥潜伏在极乐楼的屋檐上,居高临下,四处探看。风小刀从各处洋溢的欢笑声中,分辨出西北角落的一间小房舍不断传出虚弱呼救声,道:「那屋子肯定有问题。」一回头,却见路潇遥小脸绯红、呼吸微促,双眼紧闭,长长的云睫轻轻颤动,月光映照下,就像个染了胭脂的玉瓷娃娃。
风小刀心中暗笑:「这小子向来养尊处优,竟养得这般细皮嫩肉,连极乐楼的姑娘也比不上!」顺着路潇遥目光瞧去,原来下方东北角的屋舍里,垂帘半掩,一恩客与姑娘正亲吻搂抱,行鱼水之欢,风小刀登时耳根子也红了,以肘轻推路潇遥道:「快走吧!」
路潇遥心中正忐忑,未料被推了一把,竟重心不稳地摔下楼去,他吓得惊呼出声,风小刀反应极快,一手搂了他的腰、一手按了他的口,偕人飞下,瞬间已轻巧地落在西北小舍门前。
二人贴墙蹲踞,路潇遥在他怀里,心跳更剧,风小刀生怕引来高手,凑上他耳边低声道:「遥儿,别紧张,就算被发现了,我也能护你出去。」
路潇遥呼吸却更急促,风小刀见安慰不得,只得赶紧行事。他从门缝朝内探望,果然有几名女子瑟缩在漆黑角落里,且房门从里头上了铁锁,他伸刀入门缝,轻轻一划,烮火削铁如泥,未发出半点声响即割断锁炼。
路潇遥拉住他衣袖悄声道:「月大哥叮嘱咱们要小心,可这事看来过份容易。」
风小刀道:「里面或许有埋伏,提防着点。」轻轻推开房门,「咻咻咻!」十数支银箭正面激射过来,他薄冰一挥,就将银箭击得四面飞散,跟着身形一晃,挡在路潇遥身前,以防还有别的机关出现,谁知竟是一步踏空,直往下坠入黑渊之中!
尽管风小刀拼命挥舞长刀,周遭却无半点可着力之处,一瞬间,双脚已触到地,却是触到软物,「唔!」地底传来一声低呼。
风小刀暗惊:「原来下方还有人!」只这么一顿,待要弹身而上,已有庞然巨物当头罩来,他只得俯身趴下,喀啦一声,竟是盒盖上锁、就这么被关入巨盒之中!
这一陷阱设得简单至极却又意料之外,当来人全神贯注抵挡前方可能埋伏时,却忘了脚下危机的存在。
风小刀刚伏贴盒底即感到身下柔腻无比,不禁大吃一惊,自己竟是全然贴在女子娇躯上了!他急忙一提内力、撑在盒盖内顶,两人面对面,相距也不过寸许,真是半分都移动不得。盒内原本十分黑暗,盒盖前方有几个细微小孔可透气,看来对方并不想闷死他们。
风小刀功凝双目,就着点点微弱之光,瞧见一双晶亮大眼正水波涟涟地瞪视着自己,原来这女子早就被放入盒内。
女子颤声问道:「你……你是谁?」
风小刀赶紧道:「姑娘莫怕,在下风小刀,受人陷害才失礼得罪,还请见谅。」
女子一声娇呼,惊喜道:「原来是你!」
风小刀讶道:「姑娘认识我?」方才急乱之中,他无暇细思,此刻镇定下来,心中已浮现那娇艳无双的容颜,想到自己这么狼狈地与她贴身而视,大是尴尬,吶吶道:「原来是菊姑娘。」
菊仙歌羞赧道:「能再遇见恩公,妾身……真是欢喜。」
风小刀一怔,不知她是欢喜自己能救她脱险,还是另有所指,却也不敢多问,只好问道:「姑娘不是受邀极乐楼,怎会被困在此?」
菊仙歌道:「我和众姐妹本要离去,岂知半路来了几个大汉,将我们全抓起来,我被点了穴囚困在此,也不知其他姐妹如何了?我本来很害怕……」微然一顿,柔声道:「一见到恩公,就什么也不怕了。」
风小刀本是热心之人,一听她软语依赖,登时豪情气盛,觉得就算万般凶险也要救她出去,他伸手摸了巨盒材质,暗思:「这盒子虽坚固,应不敌薄冰之利。」说道:「姑娘放心,我们定能脱险出去,只是妳莫再口口声声称呼我恩公,否则我浑身不自在,手脚就不利落,到时候连刀法也使不出来。」
菊仙歌喜道:「我也觉得恩公、姑娘的称呼是见外了些,那你说人家唤你什么才好?」她这么撒娇相问,立刻更拉近两人距离,风小刀一时无语相应,菊仙歌娇羞道:「你我几次相逢,都是这么……亲近,不如我称你风大哥,你也唤我仙歌吧。」见风小刀沉默不答,嗫嚅问道:「风大哥,你是不是讨厌我,才不肯唤人家一声?」
风小刀舌尖似打了结,怎么也唤不出她的名,尴尬道:「不,我……我得专心劈开盒子!」
菊仙歌噗哧一笑,双眸脉脉凝注他,柔声道:「我和你说笑呢!你总保护着我,又怎会讨厌我?」幽幽一叹,道:「这世上再没有人像你对我这么好了。」
即使在漆黑之中,风小刀犹可感到她春光明媚的迷人丰采,她每一娇嗔、每一叹息,都馨香得令人神迷意醉、痒入心坎底,这对血气方刚、却未经男女亲昵的少年而言,实是莫大诱惑,风小刀不禁心神荡漾,连身子都微微发热,乍然间,小蝴蝶泫然欲泣的身影浮现眼前,又想起路潇遥的安危,他疾骂自己不该,忙潜运上善清心咒使脑子清明、身子冰凉。
风小刀正要运刀劈盒,巨盒忽然剧烈震动、左右摇晃起来,他只得加施内力撑住,细听之下,已知外面来了八个大汉将巨盒抬起,不知要运往何方,其中一人道:「山路难走些,大伙儿得加把劲,这回献上二人,金神娘娘定十分高兴。」
风小刀对金神甚是好奇,决意深入虎穴一探究竟,就暂时按兵不动,随他们而去,心中暗盼他们谈话时也能吐露路潇遥的情状,可众人并未提及。
八人走了一段路,时时左弯右拐,颠仆不已,也曾将巨盒放下休息,显见抬盒之人武功并不高明,不多久,巨盒倾斜,开始步上山坡,再往前一段路,就不再震荡,只平顺上行。
行到半途,「碰!」众人忽将巨盒重重摔下,显是十分匆忙,风小刀身子一晃,险些跌在菊仙歌身上,幸凭一身内力倏地撑住,才没让彼此更尴尬,但二人脸颊相触、气息互传,已是脸红心跳。
盒外众人大喊:「咱们是极乐楼的,这盒要献给金神娘娘,识相的快滚开!」
来人冷冷道:「放下东西,就饶你八条狗命!」
风小刀心中奇怪:「盒中又没金银珠宝,怎有人来劫持?听声音又不是大哥或遥儿。」
盒外众人又喊:「大胆贼人,敢来拦路!」
风小刀暗暗好笑:「这些人自己是贼,还做贼喊捉贼。」他虽在盒内,只听刀风呼啸声音,已如亲眼目睹盒外打斗情况。
八人高举长刀,发一声喊冲将过去,来者剑声清亮,不过轻轻一撩,剑尖已连点八处,抬盒的大汉立刻感到剧力震身,滚倒数丈外,显然双方修为天差地远,八人哆嗦着不知如何是好,纷纷举刀吆喝道:「你别过来!别过来!」
那人一步踏前,月光下宛如恶神降临。
忽有人大喊道:「你再过来,咱们便将这盒抛入山谷中!」他们打算趁巨盒抛飞,剑客出手夺盒时,就群起击杀。
风小刀暗叫糟糕,菊仙歌被点了穴,二人相距甚近,他双手撑盒,为免失礼,本想等脱困后再替她解穴,时不我待,只得低声道:「情非得已,姑娘恕罪则个。」话声方毕,巨盒瞬间弹飞起来,显然剑客不受威逼,巨盒已被用力抛甩出去,盒中二人天旋地转,忽被长力一引,在空中顿了一顿,风小刀急揽菊仙歌入怀,且长刀一劈、破盒而出。
剎那间,巨盒爆破、飞屑碎裂,宛如利刃四下散出,众人对这突来的爆裂大是惊骇,纷纷逃窜,那剑客旋身一圈,剑光扫荡,既挡爆破的碎屑,复又杀人,八人还来不及哀嚎,已魂断命丧,剑客藉这回旋之力,剑尖又已指向空中风小刀二人,出手狠辣,毫不迟滞!
此人年约三十,高瘦而筋骨分明,眼中布满血丝,看来十分疲惫,湛蓝色的长衫已有几处破绽,但傲然不惧的神色使他仍保有剑客风范,手中利剑极为薄长,剑芒如水波潺潺流转,整个人连同那把宝剑就如一道粼粼水光,或黑暗中闪闪发亮的蓝宝玉,只是如此冷俊的眉目竟配上一张右侧有烧疤的脸,实在吓人,他右发散垂至肩,隐隐遮住宝玉中的瑕疵。
巨盒停泊在一座高塔的檐廊,此塔临悬崖建立,砖木构筑五层,众人行到第四层时,巨盒被抛出塔外,风小刀破盒而出,身子正好凌空,乍见到下方万丈山谷,直吓得魂飞魄散,距离最近的檐角刚刚被对方剑气粉碎,风小刀快速瞥看四周,竟没有半点可着力处!
蓝衫剑客未料到巨盒会爆破而出现持刀高手,以为自己中了埋伏,心想需一举击毙敌人,他足下轻蹬,落至高塔边缘,双足紧勾住檐角,纵身飞离塔外刺向风小刀二人,气劲从剑尖直透而出,犹如水浪向前推出,想截断风小刀回转高塔的任何机会。
风小刀二人已凌空,对方剑气更一股劲地将他们往外推,那剑气忽吞忽吐、忽强忽弱,令人宛如置身水中,四周景物看起来都弯曲扭动,令风小刀分辨不出对方要刺向哪儿,更无法回击,他明白一旦胸中气尽,就是二人堕入万丈深渊、粉身碎骨之时!
风小刀眼见景况万分险恶,灵思一转,瞧见对方剑尖乃是唯一可借力之处:「当日大哥夺我芦竹时全无内劲,以至我不知抵挡,此时我拼着一伤,如法泡制。」他薄冰不含半点内力,极轻极快地挥出,拼着可能受对方内力伤身的危险,如羽沾襟地搭上对方剑尖,在刀剑交触的剎那,内劲才突然爆发开来,藉这一点之力,荡身翻回高塔。
蓝衫客忽见他刀往剑沾,暗暗吃惊:「他身子悬空,竟敢以刀搭剑,当真胆大至极!我只需剑气再催,即可震毙他,或将他推下谷去!」提劲透剑而去,剑气虽一往无前,竟感到无物受力,前方只空荡荡,不禁心下骇然,原来当他发现刀剑相沾再蕴发内力,已慢了半分,风小刀刀尖一沾即走,迅然抽离,已飞身向高塔而去。
蓝衫客足尖急蹬宝塔檐角,如离箭之矢,返身冲回,剑尖运劲疾拨数十片屋瓦,薄脆的瓦片在他气劲催贯下,利如薄刃,一条龙般奔刺过来,风小刀不得不回刀将瓦片全都击碎,这一来,飞势稍缓,蓝衫客的长剑又已追至后心,风小刀将薄冰往后一甩、奋力挡去,「当!」一声,蓝衫客的长剑被弹开半丈光圈,二人内力激荡,均感到对方实是自己遇过极高明的对手。
从巨盒破裂到此刻不过电光石火间,却经历千般思想、万分惊险、数度生死交关。风小刀心中焦急:「若不尽快着地,我终有气尽力竭之时。」借与对方长剑触击之力,他再加速往前急飞,且伸足对准高塔窗口,就快踢破塔窗。
蓝衫客虽受震荡,变招极快,剑尖颤动,凌空又连刺数剑,身影宛如一道水光贴着风小刀盘旋飞掠,「叮叮当当!」风小刀也是刀影幻化、快如虚魅,瞬间又和他过上十数招。
蓝衫客心中惊疑:「此人只余半口真气,尚与我打成平手,若让他转过正身落了地,我怕要输上半筹。」见风小刀足尖已点在宝塔窗心,正要破窗而入,唯今之计,只能趁着还占了上风,全力击杀,忽大喝:「绝殇天水!」
风小刀不禁一楞:「原来是无间师侄!」他武功虽高,临战经验不足,只想着不能伤到对方,竟忘记绝殇天水乃七绝剑招之六,威力巨大,就算武功高出对方几分,也必需全力抵挡,更何况他左手还怀抱着菊仙歌,他肩膀才往后缩去,退去一半刀气,对方剑气却已如万道水柱扑身夺命而来!
风小刀身形疾转,侧身护住菊仙歌,剩余一半的刀劲虽略微阻挡绝殇天水,但对方剑气一波迭上一波,汹涌如狂涛破闸,「嗤!」一声,水殇剑尖已刺入他右肩胛,剑气更在他体内剧烈扩散。
风小刀强忍伤痛,疾向前掠,左足飞踢,哐啷一声,塔窗破裂四射,和菊仙歌同时滚跌入宝塔内坛桌之上,受力一弹,又落入坛桌后方,风小刀哇的喷出一大口血来。
蓝衫客以为风小刀怯于七绝剑招威名,才缩手退刀,更是急起直追,和身扑入塔内,他见风小刀拼命挟住弱女子不肯放手,以为是极乐楼的保镳强抢民女,大喝:「你这淫贼!」靛芒烁烁,剑尖又至!
菊仙歌一听这声呼喝,已知是场误会,急挣开风小刀挡在身前,娇呼道:「别杀人!」
风小刀从剑气来势判断出对方并不停手,大急喝道:「菊姑娘!」左手要将菊仙歌拉到自己身后,力衰之下,扯了个空,眼见那剑尖与菊仙歌眉心相距只寸许,只得豁尽全力,硬是将薄冰格挡在她面门之前,二人呼吸顿止——
「叮!」一声,长剑刺在薄冰刀身之上!
蓝衫客握剑的手一刺凝住,薄冰颓然落下,风小刀再度受震荡,右背之伤血流如注,湿透半身,终不支倒卧在地,几乎昏迷。
刀身后,缓缓露出一张吓得花容失色的脸庞,竟是艳光四射、娇媚绝伦,泫然欲泣的眼神更是勾人心魄,颤抖而玲珑的体态更教人爱怜疼惜,蓝衫客一呆,再下不了手。
隔着坛桌,三人忽觉得数十道目光正朝这儿射来!
这殿室位居高塔的第四层,长方约莫十丈,八面高壁石墙皆镌刻着佛语经文,经文下方,陈列着六十四排金盘香烛火,将塔内映照得通体明亮,坛桌上供奉着十六尊丈许高的金刚罗汉,个个仪态庄严、凛然生威,也遮蔽住坛桌后方情景。
风小刀躺倒坛桌下,摀着汩汩流血的肩膊,虚弱问道:「你是无间云水天?」
云水天感到背后气氛诡异,为免腹背受敌,剑尖仍指着风小刀才回首望去,不觉大惊失色:「观玅道长、雷爷、宫师妹,原来你们全在这儿!」
他江湖经验丰富,余光一扫,已看清塔内情势,坛桌前方两帮人马正互相对峙,对面檐角木梁上,尚有一黑影屏息而踞,不知是何方神圣。
宫紫风、雷海、观玅道长和青衣空舍的女道却不答话,只盘膝运功。烛火颎颎,照得众人脸色青黄、眼神焦急,唇角渗出血渍,额上斗大的汗珠点点落下,显然受伤沉重且正受煎熬。一白衣少女和黄衫少年并肩而立,站在前方,发丝微乱、大汗淋漓,看来正苦撑着护卫他们。
黄衫少年正是路潇遥,他以百害不侵符划出一面绿色光屏阻挡敌人进犯,白衣少女则是画儿,也持剑凝神以对。
对头首领是一个魁梧如塔、目光如电的虬髯大汉,神情凶恶嚣张,显然不在乎有人破窗而入,他身后尚有阴阳双仙、错日庄主伍上陌及其手下,和二十多名持刀大汉,个个眼神愤然,高声呼喝,扬刀霍霍以壮声势。他们只见到昂然站立的云水天,却没见到跌落坛桌底下的风小刀和菊仙歌。
云水天见情况混乱,暗思:「究竟出了什么乱子,错日山庄和阴阳双仙怎会为难宫师妹他们?」瞥了萎顿在地的风小刀一眼,又想:「江湖正道皆称我云六侠,这少年却存心挑衅,直呼我名讳,分明是黑帮恶道,不如先了结他,再专心对付敌手。」剑尖抵住风小刀右颊,喝问道:「你究竟是谁?」
风小刀心想:「我若说实话,他定要像宫姑娘一样,以为我占他便宜。」
云水天见他沉吟不答,冷喝道:「老实答话,否则我不会再留手!」眼角余光却忍不住瞄向菊仙歌,想看她作何反应。
高手过招,气劲招式有任何细微变化,彼此都能察觉,风小刀心想云水天明知自己留手,还施出绝招,但觉无间门人都太过霸道,一时硬气也不肯乖乖回答,哼道:「你几时留手了?倘若我少了点运气,此刻已是具死尸。」
云水天想这少年竟敢顶嘴,长剑往前轻送半分,刺得风小刀右颊鲜血流淌,厉喝道:「我瞧是你的口硬,还是我的剑利!」
菊仙歌泪眼迷蒙地望着云水天,薄嗔道:「云大侠,你讲不讲理?我和风大哥被坏人抓在盒里,已十分可怜,与你又无冤仇,你不去打坏人,却来杀我们?」说罢一颗莹莹晶泪已然滑下。
那含泪轻恚的眉目,宛如牡丹凝晶露,娇艳中越显清雅,令云水天心中一软,同时对这俊朗小子更升一股怒气。
菊仙歌在水玲琅虽只歌舞娱宾,甚至不让人瞧她面貌,但过尽千帆,阅人无数,云水天那一缕迷醉妒嫉的眼神,实在与前来水玲琅的凡夫俗子一般无异,不管他的侠名多响亮、宝剑多凌厉,在自己面前,终究只是一把不能杀人的废铁!
她索性转过去抱住风小刀,低泣道:「风大哥,你的伤要紧嚒?」
风小刀见她以娇弱的身子护住自己,心下大是感动,虽受创甚重,仍安慰道:「我调息一下就没事。」
云水天闻言暗暗心惊,刚才那一剑,他蕴含了二十年内力注入绝殇天水杀招中,小子若不命丧当场,也该全身筋脉尽碎、终身瘫痪,竟说只需调息一下,他眼见菊仙歌护在身前,一时沉吟无计,真要杀了小子斩草除根嚒?
当年无心祖师创七绝剑法时,年轻气盛,立誓斩妖除魔,每招皆是威力巨大,绝不容情,宫紫风的绝殇天风是引天地之气为狂风摧毁万物,而云水天的绝殇天水时而柔如泉流、时而猛如洪涛,除了教人捉摸不定,最狠辣的地方在剑气入体如水扩散,可震得敌手全身筋脉无处不伤。
无心祖师年老时已臻天人之境,一切云淡风轻,再无争强斗胜之心,所创的无欲刀法也以「无」、「纳」为根本,虽不凌厉,却是遇弱则「强」、遇强则「容」,随心所欲。
所以风小刀凭着遇强则「容」的心法,将云水天的剑劲全收纳入自身气海,再缓缓化去,才勉强保住一命,即使如此,他已受伤不轻。
路潇遥急问道:「小师叔,是你吗?」
风小刀吁了口气:「是我,遥儿你无恙否?」
路潇遥急呼道:「我没事,但梵音寺丧心病狂的家伙又出现了!」
「是大当家!」风小刀看不见坛中情势,不明白路潇遥为何语气着急,应天狂明明是他的手下败将,更遑论还有宫紫风和雷海等高手。
路潇遥喊道:「不知为何,那家伙变得好厉害,大伙儿快撑不住了,你快来帮忙!」又咕哝道:「当初我已教你别饶他!」
应天狂哈哈大笑:「臭小子倒是知道我的厉害,这回若不将你碎成十七、八段,我应天狂便倒过来写。」
风小刀虚弱道:「我就过来。」此时莫说起身救人,他连呼吸都筋骨欲裂、全身疼痛。
应天狂听出风小刀受了重伤,思及梵音寺跪地之辱,大笑道:「你指望那小贼?他从前在我手下像条摇尾乞怜的狗,给我提鞋也不配!」
路潇遥也听出情况不妙,原本的欣喜转为焦急,忙问道:「小师叔,你可要紧?」
风小刀无心理会应天狂的羞辱,道:「我无事,大哥呢?」
路潇遥小嘴一扁,道:「月大哥被金神抓去了!」
风小刀心中忧急:「大哥身子未复,这下肯定凶多吉少!」想运劲起身,却操之过急,气息反而险险走岔。
云水天听众人对谈,判断风小刀是友非敌,但见菊仙歌仍亲昵地护在他身前,心中隐隐不是滋味,犹豫半晌,终于收了剑,旋身坐到风小刀身后,倏落二、三指,为他点穴止血,又抵住他背心注入真气,道:「风兄莫怪我下手狠辣,我正追踪敌人,好解救一群朋友,我本以为盒中是那些友人,忽见你破盒而出、武功超绝,至令我以为是中了埋伏。」
原来当时花无浪是为了追查喜乐小城的怪事才进入极乐楼,却巧遇君无言而作罢,他因此急施讯号叫云水天接手,云水天入城后发现观玅等人被擒,一路追踪才遇见风小刀。
风小刀解释道:「在下也是无意中进了小城、落入他们陷阱,才与云兄起了误会。」
云水天一见他稍有恢复,立即停手道:「风兄已无性命之虞,还请见谅强敌环伺,在下只能助你至此。」他对风小刀始终怀疑,既身为正道侠士,自然不会故意下杀手,但小子伤重,若在双方恶斗中丧命,可是与人无尤!
风小刀道:「多谢云兄。」他气若游丝,仅保住一命,想要起身仍十分困难,菊仙歌则双目脉脉、瞬也不瞬地关注着他。
云水天冷冷看着二人,道:「风兄应不知此塔名为『黄妃塔』,正座落于宝石山上!」
风小刀寻思:「那么金神娘娘应该也在这儿,她将大伙儿全捉来,究竟为了什么?」
云水天见观玅等高手也被擒捉,自然不会小觑敌人,心中盘算除了那两个小毛头,自己并无其他帮手,需一举击毙敌人首领,好控制住局面。
他足下一点,从坛桌后飞身而出,水殇宝剑宛如一弯银流奔刺向应天狂,剑尖同时震颤出七、八道不同气劲,每一剑气都对准敌人胸腹大穴,这招虽非绝殇天水,但剑光涟涟,宛如水瀑,也十分惊人!
「哼!」应天狂冷笑一声,沉肩坠肘、含胸拔背,双拳在胸腹前不停轮转,幻化出无数拳影格挡,几招之后,他觑准时机,一记重拳穿透剑光缝隙,如千斤重般轰向云水天。
同时间,阴仙子上前夹攻,罗袖香如离弦飞矢,直取云水天背心,阳仙童也将逆脉掌力贯注彩带上,这一击若中,云水天定会脊骨断裂,除了伍上陌仍做壁上观之外,已形成三对一,情势十分紧迫。
云水天虽是腹背受敌,但心志丝毫不乱,仍专注抵挡应天狂,直等到彩带快要触及身子,才旋身窜去,不仅避开背心一击,还引得阴阳双仙收势不及,罗袖香直冲向应天狂胸口!同时他足沾木梁,顺势拔高,瞬间倒栽而下,水殇剑气犹如千瀑齐泻地笼罩向应天狂!
应天狂头颈包覆于云水天剑气内,只觉得剑尖扭曲难明,无法对准反击,前胸又有罗袖香飞撞过来,他身虽巨大,变招奇快,双臂高举护顶、双膝一跪,仰身贴地往前滑出数丈,闪过罗袖香之击,他左臂虽被利剑划出一道长口子,但并非要害,待重新站稳后,竟伸长舌将伤臂的鲜血舔净,剎那间,铜铃大眼精光四射,脸上神采奕奕,彷佛舔着更增神力的鲜美汁液!
阴仙子手腕一抖,罗袖香猛然上弯,再度缠向云水天,要将他五花大绑,云水天手中乃七绝宝剑,锋利无比,内力又高于阴阳双仙,他不避不让,反挽起无数剑花要削断彩带。
阴仙子大吃一惊,忙收带退身,云水天才喘口气,背后嗤嗤风响,却是伍上陌迫身而来,他大袖飘扬,暗藏气劲,有如两把大宽刀呼呼砍去,此乃七重斩中至绝的「云袖斩」。
云水天暗暗叫苦,这四人俱是一方之霸,若群起合攻,任凭他剑法再超绝,也难抵御,更何况刚刚才与风小刀大战一场,此刻实是气力不继。
「叮!」一声清脆剑响,却是画儿掠出,挺剑迎上云袖斩,伍上陌本欺她年纪幼小,但几招过后,见她剑法玄妙、下手狠绝,丝毫不逊于自己的凌厉霸道,大是惊诧,二人交手十数招,伍上陌久攻不下,深觉丢了面子,大骂道:「那来的臭丫头,这般狠辣?」双掌忽从袖底翻出,出其不意地斩向她手腕,画儿却早已留心他袖中另有乾坤,寒芒忽然一折,反手闪电划去,即要连袖带掌狠狠削下。伍上陌大吃一惊,赶紧缩掌入袖,又以袖缘荡开剑尖,幸好他反应极快,只被扫下一截袖角,吓得他退回守势,再觑机而攻。
兰陵沉香剑法原本潇洒雅逸,画儿又身形轻瘦,白衫飘飘,对比伍上陌大袖飞扬,宛如小蝶舞大鹏,两人一来一往,毫无间隙,若非生死相拼,倒似默契十足,翩翩共翱翔。
得画儿之助,云水天缓出手来再度迎敌,应天狂双拳有如万鼓齐落地狂攻而去,阴阳双仙的彩带也在一旁不停扰乱。云水天不禁焦躁起来,他方才与风小刀动手,真气耗损过剧,一下子无法再施展绝殇天水,只能先轻灵游走,等待恢复力气,应天狂却精光如虎地看出他心中盘算,陡然仰天大叫,声音直似猛兽狂吼,屋顶泥沙竟被震得滚滚而落,六十四排烛火也灭了一半,塔内顿时暗了下来。
「啊!」一名功力稍弱的青衣空舍女道受了这震荡,忽然惨叫一声、滚倒在地,路潇遥疾射去一张「清心寡欲符」镇定女子心神,却已来不及,众人眼睁睁看着她头脸、身上稻草剎然穿出,越穿越多,却无能为力,她大声狂叫哀嚎,在地上翻滚不停,稻草却在她身上大把大把衍生,越穿越快,眨眼间,一闷声哀鸣,此女竟活生生成了稻草人,尸不可辨!
宫紫风等人伤体受到剧震,纷纷口吐鲜血,鲜血中也夹着无数细长蠕动的稻草,脸颊、颈肩、手臂都有稻草透体而出,蠢蠢蠕动,情状十分可怖!
成群稻草宛如蚯蚓不停扭身、四出爬行,漫延成大片,直找到相对应的另根稻草,两两缠卷成麻花才停下来,路潇遥双袖疾舞,连连射出真金火炼符,才将满地扭爬的稻草烧灭。
阴烛惨惨,映得众人脸色诡气森森、忽明忽暗,此情此景当真邪异得令人毛骨悚然!
「这……」云水天大是震骇,饶是他在剑浪上打滚,见过不少惊心动魄的恶斗,也不禁呕心欲吐,此时方知为何众人满脸惊惶、噤身不语。他稍一分神,应天狂双拳已扑天盖地攻来,如疯虎、似凶兽,忽东忽西的乱挥乱搥,完全没有章法,只求与敌人同归于尽,招招之间又相连得没有空隙,后招只比前招更快、更猛、更狠!
云水天不禁心生胆怯,脑海中忽闪过一门失传已久的邪功,更震骇得冷汗涔涔:「兽魔功?他……这是第几重?」
「兽魔功」虽会刺激潜能,使修练者在短时间内迅速倍增功力,却也会害人神志逐渐昏乱,若不练到顶端,将走火入魔,练至最后又会全然疯狂,是一套至疯方休、极其邪门的武功,因过于歹毒,无人敢再练,因而失传。
其实应天狂的邪功只是初学乍练,远非云水天对手,但高手对峙,哪容半分闪失,云水天一再失神,又斗志尽丧,应天狂更全力进击,使出兽魔功之「万兽无疆」,左拳挥出、右拳疾跟而至,将力道加入左拳,如此连环数拳,便如后浪推前浪、力道堆栈而上,越迭越大,到了最后并力齐发,犹如山岳之厚重,巨浪之汹涌,排山倒海地冲出。
「碰碰碰碰!」云水天胸腹连中四拳,一拳重过一拳,他虽疾运内力抵挡,身子仍如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撞断了塔内木柱,大片瓦壁轰然塌落,屋宇尽摇摇晃晃,烛火也被震得几乎全熄灭。
宫紫风等人功体再受震荡,身子又纷纷穿透出稻草,路潇遥一方面以百害不侵符护持众人,另方面射真金火炼符烧灭满地爬行的稻草,大是手忙脚乱。而画儿与伍上陌也斗得难分难解,众人眼看云水天命在旦夕,虽万般焦急,却无法援手。
云水天挣扎着想起身,一时间,气息却运转不过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应天狂挟杀而来,却逃无可逃,不禁心如死灰,又生懊悔:「方才若不是我留有私心,得那小子相助,今日就不会命丧于此。」
黑暗之中,一道刀光惊雷电闪地划过,阻滞了应天狂疯狂的拳势,云水天忽感背心一紧,被人用力扯得往后退离险地,应天狂再次扑来,扑了个空,眼中红光大盛,口中呼呼吼叫,直如一头发狂猛兽,直朝坛桌后大踏步而来,那沉甸的脚步声,实有裂地碎石之重。
风小刀气力稍复,临危救了云水天一命,但他拼尽全力硬挡开应天狂的重拳,原本受伤的功体又更虚弱,心下大是骇异:「大当家为何变得如此厉害,又如此奇怪?」
应天狂庞大的身影,步步进逼而来,转瞬即至——
黄妃塔矗立山巅,形座八角,共有五层,塔檐自下而上逐级缩小,平座、回廊、栏杆皆为木构,塔身斑剥,长檐飞翘,塔内烛火透窗而出,苍茫夜色中,自有「残塔立紫烟,斜曛似醉翁」的韵味。
最高层的塔窗映着数条晃动人影,塔内金璧辉煌,坛桌上供奉着一座无盖金棺,金棺两旁布满银鎏金盒、鎏金铜佛像、比沙门天王等神像,金棺前方摆放一张地形图,图纸上插着无数红色小旗,每一支小旗所指,都是受金神迫害的城镇。
金棺内横卧一风姿妩媚的美女,圆润的玉手顶着长长的金烟筒儿,慵懒地吞云吐雾,另只手把玩着一只红色小旗,全身红金缕衣、珠光灿烂地藏身氤氲袅袅之后。
几个壮丁将所抬的巨盒放下,齐向金棺美女下跪道:「金神娘娘在上,小的又从极乐楼抓了一外地人来供献。」
喀喇一声,盒盖开启,孤焰一派悠然地从盒内走出,两旁壮丁手持长刀,吆喝道:「见了金神娘娘,还不下跪!」
孤焰拱手道:「听说金神可偿人心愿,在下也有愿望想请娘娘成全。」
金神娘娘玉手一挥,众壮丁即恭身告退,她打量孤焰半晌,道:「金神不会无故应愿,世事总是有所得、有所失。」
孤焰道:「在下想带走第四层塔那些人,不知要付出什么代价?」
金神喷吐着云雾,微瞇着细长妙目,道:「那些人身中奇蛊,转眼就死,与阁下又非亲非故,付这代价,你划算嚒?」
孤焰道:「娘娘说得极是,但我兄弟定要蹚这浑水,我也只能奉陪到底,」话锋一转又道:「在下已拜访过那手控数城,富甲一方的赵大。」
金神道:「像赵大那种家伙,我随手可捡来一大把,你见便见了,又怎的?」
孤焰摇头道:「我并不是要以赵大威胁娘娘,只是事情总得找到正主儿才好商量,不是嚒?整件事,娘娘即是在下该找的人。」
金神双目寒芒倏闪即逝,微笑道:「找到我又如何?难不成你想在这儿动手?你们的小命可全掌握在我手里!」
孤焰摇头道:「其他人或许受娘娘控制,在下却是不请自来,因为娘娘贵人事忙,从云梦大沼移身水玲琅,又转至喜乐小城,我若不成瓮中之鳖,如何拜见尊颜?」
金神听自己行踪被人一一掌握,心中微凛,悄悄捏住一颗金珠,潜运内劲,打算若不能掌控情势,就要出手击杀他,面上却娇笑道:「呵!能让如此俊雅的公子惦念,妾身真是受宠若惊,公子若永远留下,就不用费尽心思地打探人家行藏了。」
孤焰不能动武却深入敌营,实是命在顷刻,但他算准金神是精细之人,若无把握不会贸然出手,此刻最好虚张声势一番,就故意转身以背后空门对着她,道:「论武功,娘娘并非我对手,最好不要胡来。」
金神见他直言点破自己意图,从金棺优雅起身,来到孤焰背后,微笑道:「公子既有这等自信,为何不直接出手救人?」
孤焰语透玄机道:「那是因为,在下想和妳做笔买卖!」
金神深明做买卖最忌让对手知道自己极有兴趣,意兴阑珊道:「谈买卖,我金巧巧可是个中好手,你实在找错人了!如今你们都已成瓮中之鳖,生杀在我,你哪来的筹码?」
孤焰微笑道:「来此之前,我已差人通报无间岛,只要援军一到,贵派就要遭殃。」
金巧巧娇笑道:「公子想诓我?无间岛正忙着准备除魔大会,怎有空拨人前来救援?更何况有这些人质在手,无间怎么也要顾忌几分。」
孤焰道:「无间援军来不来,其实也不重要,但贵派从此树立这强敌,就麻烦得很!」
金巧巧柳眉一扬,傲然道:「那又如何?娘娘我不过弹个小指儿,就一举铲除了长江帮主、青衣空舍主持和无间七侠,又怎会怕无间寻仇?」
孤焰淡淡道:「是嚒?我想,贵派一直隐秘行事,必有见不得光的大图谋,贵主心高如鸿鹄,可娘娘手段却如池鱼戏水,只杀几个武人就志得意满、大肆张扬,惹得中州各帮派群起挞伐,到时贵派还能保全嚒?贵主的大业又要如何成就?」
金巧巧暗暗惊骇,长久以来,因主人受困未出,她只能以暗杀或勾结方式来扩张势力,原本打算趁无间忙于除魔大会,大举收集众人魂魄,岂料这文士竟会向无间通风报讯,若他们真大举杀来,自己身亡事小,主人无法复出才是大事。
孤焰见她心生动摇,又道:「娘娘不如拿这些人质与在下做个交易,还更值得些!」
金巧巧暗恨这群没用的手下,怎抓来一个烫手山芋?冷哼道:「阁下既与无间勾结,妾身又如何与你合作?如何信你?」
孤焰洒然微笑道:「我既能翻云,自也能覆雨!」
这威逼利诱实把金巧巧的兴致提到了最高点,也把她的处境逼到最绝处,如今她也只能做做姿态:「说吧!就姑且谈谈你的买卖,倘若不合我意……」
孤焰远眺窗外无尽苍穹,幽然道:「在下将无间双手奉上,不知还合娘娘心意嚒?」
「你……」金巧巧芳心剧震,再也无法冷静道:「怎么可能?」她凝目望去,见此人凭窗长立,轻风拂得他白衫款款、发丝飞扬,出尘不群的气质配上俊美无双的容颜,沉浸在溶溶月色中,实宛若天人。
孤焰回转身来,目光冰锐、直探入她眼底,冷声道:「娘娘手上有一颗谋朝夺位的棋子,何不善加利用?举事之时,娘娘如有需要,只须告知一声,在下定差人襄助。」他扬袖执去一把黑色棋子击垮所有红色小旗,在金棺前方的地形图上,剎然排出一个「君」字!
「君?」金巧巧不禁遍体生寒,她掌握这颗棋子,是为了齐集五阴煞,让主人复出,从未想到如此深远,她一直认为就算要夺下无间岛,也该等主人复出后带领,自己可没本事对付刑无任,但经此提醒,心中谋划顿时转了起来,越想越觉得事情可行,倘若能立下大功,主人该有丰厚赏赐,一时心神震颤,更觉得眼前文士实是高深莫测。
孤焰意味深长地道:「不过,若让刑无任得到剑阁那批神兵利器,此事就不好办了。」
金巧巧惶惑道:「既然那群人对你无啥益处,你又为了什么?」
孤焰平静的面容漾起一抹淡如春风的微笑:「为了我兄弟。」见金巧巧沉吟不定,又催逼道:「无间人马转眼即到,娘娘再不做决定,只怕悔之晚矣,倘若他们来时,看见众人平安,自当我是撒谎胡闹。」
金巧巧既无暇分辨他所言是真是假,更满脑子垂涎无间岛,一咬朱唇道:「『阴阳降头草』乃是一种绝降,你带走的人若是死了,可不关我的事!」
孤焰点头道:「人之生死,天命所定,你我不过一介凡夫,怎能强求?另外,我和妳再打个赌,七日之内,我定会从赵大手中买回喜乐小城!」说罢潇洒转身、大踏步而去。
金巧巧缓缓扬起玉掌,几乎就要发出气劲,但见孤焰既不回头也不运功相抗,她心中几番挣扎,终是收了手,只目送人离去,见白衫成点,逐渐隐没,忍不住娇喝道:「你究竟是谁?」
远方传来朗朗清音:「我自是兰亭香榭的主人——月孤焰!」
第四层塔内,坛桌之后,应天狂双拳高举,对准风小刀、云水天二人正要猛烈轰下!
「唰!」塔内六十四排金盘烛火一同亮了起来,众人眼睛受了光刺,身手稍顿,同时空中传下一声娇喝:「金神娘娘神令,收兵!」
应天狂双拳已然轰落,菊仙歌忧急之下,情不自禁地紧紧抱着风小刀,应天狂乍然见到这娇滴滴的绝世美人,不禁铜眼大亮,倏然变招,双拳疾张为爪,往菊仙歌身上抓下,一得手即施展轻功飞奔离去。菊仙歌尖声嘶叫:「啊!你这恶人,快放开我!放开我!」
风小刀大骇,急欲起身救人,一运劲却颓然瘫倒、几乎昏厥,云水天飞身挺剑刺向应天狂背心,应天狂将菊仙歌甩伏背上抵挡,云水天一惊,长剑急缩、脚步微顿,已追之不及。
应天狂、伍上陌、阴阳双仙一干人等扬手破开塔窗,纵身往塔外跳下,穿过窗缘的剎那,将掌中预藏的金勾挂住窗棂,垂绳而下,身子再顺绳滑落,众人本有轻功,一下子就退得干干净净!
云水天实在无法想象菊仙歌这样柔弱的美女,落入应天狂这恶贼手中会如何凄惨,急道:「我去救人!」也借着长索迅速溜下塔追去。
云水天落地时不见恶徒踪影,正踌躇间,月光映照地面现出参差脚印,便循印追去,每到一个叉路,足印就越来越少,显然应天狂等人是分道扬镳。云水天伏地视察,见其中一双足印特别大,判断是应天狂,就飞快追蹑上,直到进入一座山棕林里,林中月影点点疏落,弥漫着浓浓树香,前方一巨大身影错身林间,飞奔前行,果然就是应天狂驼负着菊仙歌。
云水天见应天狂落单,心中大喜,正要提气疾追,眼前忽然一黑、双腿一软,直接摔跌在地,竟是中了厉害迷香!原来这山棕树香特别浓冽,迷香渗入树香之中,极不易发现,而应天狂正是以菊仙歌为饵,诱他前来。
过得半日,云水天悠悠醒转,耳边传来女子低低啜泣声,他睁眼一瞧,竟躺在一座四面精铁铸造的牢笼里,双手双脚俱被玄铁链困缚,不得动弹,但心中倾慕的美女即挨在身边,着急中不由得有一丝欣喜:「姑娘,妳无恙否?」
菊仙歌一见他醒转,悲喜交集道:「仙歌无事,都是妾身连累了你……」她垂首俯看着软躺在地的云水天,温热的清泪一滴滴落在他烧疤的右颊上。
云水天忙坐起身,道:「姑娘受难,我辈中人自该出手相助。」他运劲于铁链,不断左右交击,震得火花四溅,铁链却无损无伤,心中不由得焦躁起来。
菊仙歌凄迷双眸怔怔望着他,歉然道:「云大哥,我说你蛮横不讲理,实在说错了,你是真正的英雄豪杰、是了不起的大侠。」
云水天见窗外月光静静洒在她娇嫩欲滴的容颜,衬得她美如仙子,更重要的是她有一颗如仙子般纯真善良的心,竟不嫌弃自己外貌丑陋,令他心中徐徐涌出暖意、爱慕更深。
他本来面目清俊,儿时因为生得瘦弱,常遭人欺侮,以至有一次被滚烫的油水泼中而毁了半边脸颊,后来进了无间习武后,他刻苦自励,对人狠硬,再不让人欺侮,但内心其实十分自卑,对女子也不敢奢望,早已打算一生孤独。无间的训练使人精练冷静,他从前未尝情爱也不以为苦,只是不知为何,打从第一眼见到这千娇百媚的女子,总使他英雄气短、心神俱醉,就像堤防上的一指破口,一点一滴地溃决他长久以来坚固的心墙。
他见菊仙歌不停落泪,既怜惜又歉疚:「姑娘莫担心,在下定会尽力相救。」
菊仙歌叹道:「能有什么法子呢?咱们被困在暗无天日的黑牢中,风大哥定然找不着。」云水天听她提起风小刀,妒意顿生,默然不语。
菊仙歌颤声道:「我听他们说明早就要把我们炼成……稻草人。」
云水天想到这如花似玉的美人被炼成稻草人的模样,不禁打了个寒噤,如今手脚俱困,实在没有半点法子,他无惧生死,却怕不能救出佳人,要被她瞧扁了自己不如风小刀。
菊仙歌轻轻拭泪,哽咽道:「云大哥,我很害怕,我知道我们就快死了,只盼有人能听我说一点心底话……」
云水天心中一涩,缓缓伸出修长大手,小心翼翼、试探地握住她凝脂小手,道:「有什么话,妳对我说吧,云某无能救妳脱险,实有愧于心,眼下能做的,也只有如此。」
菊仙歌玉手微微一动,却没挣脱,只满脸羞红,低低说道:「仙歌自小命苦,在全村人遭盗贼杀害后,流落烟花之地,虽洁身自爱,却饱尝人情冷暖,实没过着一天欢喜日子,更没有人真心疼爱着仙歌,如今蒙云大哥您错爱,舍命救我,致遭我连累,能和您这般大英雄死在一起,小女子也不枉了。」
云水天脑海闪过她和风小刀亲蜜情状,低声道:「可是,那风……」
菊仙歌冰冷的葱指已轻按上他的唇,柔声道:「我和风大哥只是萍水相逢,此时此刻,在我身边的是你,舍命救我的也是你,在我心中,自然只有你一个……」她柔软的娇躯轻轻倚入云水天怀里。
「妳……」云水天身子剧震,那一点破口终使堤防全然崩溃,什么岛规礼教、天下大义在这一剎那全被抛诸脑后,他只想在短短的时光里,拥有此生从未有过的一点温存爱意。他颤抖着伸出双臂将怀中娇躯搂得更紧,叹道:「我真盼有多点时间,好让我能多疼爱妳一些……」他幼时受人欺凌,对从小受苦之人更有一番同病相怜的疼惜,只觉得两人实在是一对苦命鸳鸯。
菊仙歌贴着他耳畔,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说道:「大哥,你若真疼爱我,不如就答应仙歌一个要求……」
云水天此时身陷囹圄、命在旦夕,心却在云端,若真能为佳人做到一丁点儿事,就算千刀万剐吾仍往矣:「妳要我做一百件事我也愿意,只可惜,我现在什么也做不了……」
菊仙歌羞赧道:「我说了这一生没过着半天欢喜的日子,没人真心疼爱我,不如你把这一生的『欢喜』和『爱』,全给了我吧。」
云水天听她说着情人间的柔情蜜语,满心激荡,大声道:「那是自然!咱们若能死里逃生,我所有一切也全给妳。」
菊仙歌一双柔软玉臂勾缠着云水天颈项,仰起小巧艳丽的俏脸,眨着水亮双眸,犹不放心地撒娇道:「给人家之后,你就再也没有『欢喜』和『爱』了,可千万不能反悔哟!」
云水天坚定道:「别说我今生无悔,再有来世,我也会一直疼爱妳,生生世世、绝不后悔!」他鼓起勇气、颤抖着低下头去,轻轻贴近那艳嫩如花瓣的朱唇,他从未想过能一亲芳泽,此时只觉得就算立刻死了,也万般值得。
云水天颈项之后,菊仙歌缓缓伸出右手二指,悄悄弯曲成勾,在云水天即将柔情一吻之际,倏然点落他「头窍阴」处,指尖更射出两道至阴至奇的劲力,直透入云水天脑心!
云水天顿感颅似雷殛,全身痛麻难当,闷哼一声,双眼凸出瞪视,涌现不可置信的绝望,眼前一张娇弱垂泪的脸庞,逐渐泛起一丝冰冷笑意,直寒透人心骨!
菊仙歌见他天灵处缓缓蒸腾出一红一蓝两道如丝热气,左掌翻出一只形如翠玉的「五煞聚魄瓶」,将热气尽吸纳入瓶中,直至云水天双眼迷茫、气力不继,颓然昏去。
菊仙歌拍拍衣袖站起,冷冷道:「还不开门?」轧吱一声,精铁牢门旋转开启,她步出牢笼往大堂走去,在外相候的二小婢低头快步进入牢中,搀扶起云水天,收拾善后。
谁也想不到这铁牢藏在一富户人家的厅堂下方,金碧辉煌的大堂之中,古董、字画琳琅满目。金巧巧正斜倚在华丽的贵妃椅上,慵懒地抽着金烟筒儿,冷斥道:「这几日,就有人会来收回你的房契、地契,倘若你保不住这些个,那么脑袋瓜也甭留着了,你要记住,这些东西是我暂时寄放在你那儿的,不是你的!」
一身着绫罗绸缎、瓜皮小帽的胖子频频点头称是,垂手静立,大气也不敢喘一口,正是富商赵大。
金巧巧见菊仙歌悄立内厅玄关处,手一挥,遣走了小婢和赵大,堂内只余菊仙歌寒霜罩脸,宛如褪了层娇媚面具,换上冷峻面貌般,简直判若两人。
金巧巧慵懒地道:「恭喜妳勾了这么好的货色。」
菊仙歌冷锐似冰地道:「妳坏了我的好事!」
金巧巧讶然道:「唉哟,万无一失的菊姬,怎可能没得手?」
菊仙歌冷然道:「我说的是风小刀!」
金巧巧悠然送出一口轻烟,笑道:「凭妳的手段,还怕楞小子不拜倒裙下?」
菊仙歌淡淡地道:「连九狐儿都不是他对手,你说呢?」
金巧巧早已习惯她的冰冷与傲慢,双眼一瞇笑道:「又不是要妳去动刀动枪,只是要妳去勾他魂魄而已。云水天虽然差了点,也是千中选一的好货色,妳不过是顺手收拾,又不费神,何必这么生气!」娇声一叹,又道:「我是没妳本事,才只能收收死人魂魄那种下级品,活人魂魄是上品,尤其心思越单纯、修为越高者,更是上等货色!勾活人魂魄得他们心甘情愿献上才行,通常修为越高者,心思越狡诈,像风小刀这般修为又是初出茅庐的小子,是不容易!」
菊仙歌道:「妳近日不也收了好几村的活人魂魄?」
金巧巧撇撇嘴,道:「都是些贪财好色之徒,那种魂魄啊,一箩筐还不如风小子一个。」忽又试探道:「妳在盒内折腾这么久,还没得手,该不是看上小子,不忍下手吧?」
菊仙歌冷冷地道:「咱们早没『喜』、『爱』二魄,能看上谁?」
金巧巧笑道:「众生本有『喜怒哀惧爱恶欲』七情,主人夺走喜、爱二魄,让人没什么情情爱爱的纠缠,省却许多麻烦,那可是恩赐呢!十二年前,要不是我在菊香村救了妳,妳怎能享受主人的恩赐?」
菊仙歌不耐烦打断道:「要不是我有利用价值,妳就会冷眼看我一分一分死去。」想起幼时被埋在尸首下数日的惨况,不禁起了一阵寒颤。
金巧巧轻轻送出一口烟,道:「想想哀煞那个可怜女人的教训,妳就会知道主人是何等英明。」
「哀煞?」菊仙歌心中骤然浮现一个画面,一个脸上有着深长剑伤、极丑陋的女人,守着一棵五颜六色、百花齐放的参天大树,树的璀璨和女人的丑陋形成惊心动魄的对比,女人和她们一样,是五阴煞之一,比自己还早到了主人身边,奉命守着那棵树——「喜爱命树」,树下永远传来哀慽绯恻、痴缠不休的琴声,令闻者忍不住要心酸落泪,彷佛那绝望无尽的音符已代替了她所有话语,款款倾诉着一生的沧桑。
至于喜爱命树,正是主人神功的源头,他们费心收来的「喜」、「爱」魂魄就是为了供养这棵树,五阴煞的二魄被镇压在树根底下的金、木、水、火、土五行方位,其余众生的二魄则做为养分,结成累累花果,奉献魂魄之人就被下了「树蛊」,虽保有原来的记忆和性子,好似与常人无异,实则一辈子像被催眠般,再没有喜乐和爱的感受,只要主人对着所属的花果下咒灵,不论人在何时何地,体内的「蛊精」就会如春雨滋润般复苏,使人完全遵从命令。
金巧巧道:「收取风小子的魂魄固然重要,眼下却有更重要的事,妳尽快去一趟无间岛!」
菊仙歌不解道:「为何要去无间岛?」
金巧巧道:「当初与邪魂联盟时,邪问不愿告知兰亭香榭究竟是何方神圣,只要求咱们相助浮沉海一战,而妳竟让邪魂全军覆没,导致兰亭主人月孤焰联合无间岛反将咱们一军,此事自得由妳去收拾善后。」
菊仙歌道:「当时就是因为风小刀在,才会坏了事!」
金巧巧俏鼻发出一声冷哼,不以为然道:「初出道的小子岂有这么大本事,能左右局势?」她低声交待了数语,涂着鲜红丹蔻的唇角微扬,不经意地露出心中一丝得意。
菊仙歌秀眉轻蹙,微微点了头,即转身离去,忽又止步回首,冷冷问道:「既然没什么能让妳欢喜,主人只吩咐咱们收人魂魄,妳为何又嗜财如命?」
金巧巧幽幽地道:「这啊,才让我记得我还是个人,一个有血有肉的女人,」忽又笑道:「五阴煞中,我是『欲煞』,永远贪得无厌,就算坐拥金山银山也不能使我满足,反而令我想追求更多,而可怜的妳就是『惧煞』,内心永远会恐惧害怕,妳不就是怕受伤害,才将自己锁在冰冷的牢笼中?」她阴恻恻一笑:「所以说每个人心中都有缺口,针对弱点下手,他们才会乖乖听话,不然众生是何等冥顽不灵?将来天下人都会和我们一样,只剩五魄!」她扬起手上那一串串水水生花、耀眼璀璨的黄金、珠宝,大声狂笑:「情爱使女子愁苦憔悴,珠宝则使女子闪闪生光!」
笑声回荡在雕梁画栋间,隐隐藏着无可奈何的悲凉,彷佛化成哀煞的琴声萦绕不去,直让菊仙歌心头涌上阵阵寒意与一丝莫名的酸楚,她知道像他们这种失了二魄的人,早已是一生空虚,就算笑也不是真心的,金巧巧自然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