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风小刀终于除去魔茧,却在竹海里与圆缺大战一场,两人分别之后,他心中激荡,忍不住尽情狂奔,直奔到身虚力空,才滚跌在地,大字瘫躺地向着蓝天白云,往事如惊雷电闪一一掠过,从菊仙歌受辱惨死至路潇遥不离不弃,再到投身魔界,重创中州同道,就像经过一场又一场撕裂的痛苦,最后桃花阵里的情形终是无可避免的浮上了脑海,他越想越是冷汗涔涔、惶惴不安,那女子应该就是梦族之主、大哥的心上人,自己多造杀孽之外,竟还做出不顾兄弟道义的事?
他颤栗地回想着术阵中的情景,只觉得那是一场极混乱的记忆,彷佛有四、五道极强大的力量在拉扯自己的意识,但无论回忆有多不堪,他也必须静心理清真相、勇敢承担,否则这一生将永远无颜面对兄弟,这一回想,却发觉****的迷乱里,似乎隐藏着更多毛骨悚然、惊心动魄……
初初进入术阵,他尚能自制,只拿起长刀挥来砍去的想劈破阵法,但圣女却撕开衣裳、过来亲近他,两人忍不住就拥抱一起,桃花催情虽然厉害,但上善清心咒、连命术和魔茧都使他抗拒,在阵中的短短时间,竟是魔茧、桃花阵、道心多种力量不断在拉扯比斗,每一刻都像在热火中熬炼!
他恍然记起要救回圣女,就赶紧放开手,将身子整个弓起、绻得很紧,免得自己胡来。那女子却是不依,仍紧紧圈抱住他,软声呼唤他,春葱指尖更在他****的背上轻轻抚摩,可不知为什么,那样的温柔令他打从心底生出一股莫大颤栗,他干脆拿刀刺入自己大腿,刺得鲜血如注,猛然清醒了几分,再抬头一看,眼前竟只是个盖头黑衣的纤秀女子,没有相貌!
他猛地一震,使出极大力气想挣开女子环抱,却居然挣脱不开,女子越抱越紧,箍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拼命挣扎,两人就这么在地上滚了一圈又一圈,终于女子被他全力一推,跌晕过去,两人才分了开来,他虚脱地颓坐回入口处,神思越加迷茫,一旦情意荡漾就拿刀尖刺自己大腿,直刺到第三回,忽见阵法破开,他立刻冲了出去,却与灭魂大打出手!
「我没有对不起大哥!我没有!哈哈!大哥!我没有对不起你!我没有!」这段日子他实在太过苦闷,唯独这件事让他感到安慰,忍不住放声大叫,一抒伤心郁气,直喊到声嘶力竭,脑子却猛地清晰起来:「不对!那新娘力气大得很,竟能箍得我无法呼吸,怎么都不像娇弱弱的梦族小姐……」
虽说自己当时****焚身、神思迷乱,再怎么说双无内力总还发挥几成,当世又有谁能这样紧抱着自己不放?那缠卷的感觉十分熟悉,「是——」他心底忽然打了一个寒颤:「魇主!」昔日血仇立刻翻江倒海地涌上,他热血贲张地跳起身来,忿将长刀湛出一片寒光,大喊道:「我风小刀对天立誓,不诛此獠,誓不为人!」
当日魇主藏在喜轿之中,却阴错阳差的被路无常送进桃花阵里,她本是妖邪又擅蛊惑七情六欲,自然不惧怕这催情阵法,干脆将计就计地诱惑风小刀好夺取魂魄,却发现才数日不见,风小刀已功力大增,她一时无法得手,就假装昏晕过去,待风小刀与灭魂打得不可开交,才悄悄以十指钻地,潜到轿子下方取出衣饰箱,再度劫走梦初。
风小刀在不染峰底寻了数日,始终不见灭魂踪影,正打算放弃,忽然见到一批批江湖人士赶了过来,他想众人尚不知自己魔茧已除,为免起争斗,便以竹枝编了斗笠藏匿竹林间,要瞧瞧发生何事。
群雄会聚集来此,一方面是收到魇魅的帖子,前来观赏胡兹和梦初的婚礼,另方面是受失聪三僧请求,前来守护竹隐阴泉,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谈论着新人身份,都啧啧称奇且幸灾乐祸,因为谁都看出魇魅是故意破坏魔界好事。
葭月初九,日正当中,正是梦初和胡兹的大喜之日,九荷山区除了数千魇兵之外,还有前来守护阴泉的中州群雄,而魔界因灭魂主君迟迟未归,白海青也率领千名鹰军前来,黑压压地盘旋空中,准备伺机抢回圣女,不染峰顶一时风起云涌,再度汇聚了各大势力!
风小刀心想大事不妙:「梦姑娘要嫁予胡兹,大哥必伤心欲绝,我得尽快阻止。」忙悄悄寻路赶上不染峰顶,却见到婚阁的顶楼小室已冻成一座冰宫,所有人都被冰封住,连圆缺与梦初也被困其中,他以为是魇主施了妖法冰冻住所有人,就急施绝殇天雷劈开冰封!
一阵天雷大作、冰雪碎裂之后,孤焰、梦初、魇主、哀煞和魇兵骤然脱困,都各自返回意识。
孤焰和梦初原本正在婚礼迷梦之中,却被风小刀的惊天电光生生拆散、回到现实。
同时间,魇主也清醒过来,她刚与孤焰一场大战,创伤未愈,又见到魔军压空、群敌环伺,风小刀更长刀直指,气势万钧地杀来,她实在无法相敌,急得向后飘退,同时卷了身旁一串魇兵挡去穿胸之刀,又号召三千魇兵冲上山顶护卫,自己则领着哀煞和若干精兵在众军掩护中急急奔逃。
风小刀见到深恨仇人,哪里还忍得住?想圆缺身手极高,自保有余,便提刀急追魇主,他身法本快,此刻双无大成,更是如风掠影,电光石火间已穿过无数魇兵,直追下山。
魇兵密密麻麻地布满了不染峰,听主人传令,立刻奋不顾身的扑冲过来,风小刀想魇兵轻功不佳,就足点翠篁,飞掠在竹梢尖上,他几乎就要追上魇主,忽听得西侧远处传来厮杀呼救声,号角吹得甚急,回头望去,却是雷海与百多名长江帮众被魇妖精兵团团围住,风小刀不得不放弃追凶,掉头赶了过去,几下冲杀,为他们开出一道,大叫:「雷前辈,快随我来!」
雷海见风小刀心志恢复,惊喜道:「多谢风岛主援手!」立刻呼叫帮众跟随风小刀,但这么一拖延,魇主已去得远了。
不染峰上空有魔军虎视眈眈,下方有数千魇兵盘守,风小刀领着长江帮众左冲右突、四处救危,又将被分散的群雄慢慢聚集起来,带领他们突围下山,此时中州黑白两道已聚集二千余众,要突破魇兵防线已不困难,路无常又率了另一批人马在山下接应,双方会合,连手将魇兵大杀殆尽。
中州帮派尚有五千多人因为受到魇魅邪术迷惑,被孤焰设计困在巫祆西焱漠的迷宫里,因此尽管路无常努力号召各方共同守护阴泉,最后也只集结了五千多人前来,长江帮、胭脂坊、苍宁门、龙蛇帮、青衣空舍等黑白两道俱在其中,甚至连远在西漠的法普金乘也由灵华、普华、莲华三僧率领百多僧众赶来支援,这些门派不乏曾逼杀风小刀或彼此有恩怨者,但此刻情况艰难危急,众人都摒弃成见、齐心合力。
风小刀正要向路无常致意,人群中忽窜出一黑影扑了过来,竟是腾风,风小刀万分惊喜,一跃上豹背,大力搂抱它颈项,笑道:「好家伙!你终于回来了!」腾风挨挨擦擦又跳跃几下,才安静下来。
当初路无常为这头黑豹与风小刀起了误会,后来腾风在慕苍音的夹杀下失踪,他心中有愧,便遣人在西漠中寻找,他虽没说半句话解释,但风小刀见腾风是随路无常而来,已体会了他一番心意,感激道:「多谢师兄!」路无常却只沉着黑黝黝的脸,点点头,并未答话。
姬伤英道:「风岛主能清醒过来,我中州得回一巨擘,实是苍生之福!幸好当时路姑娘和圆缺神僧一力护持,才没让我们铸下大错,如今魔祸未止、魇孽又生,天下妖邪当真扫荡无尽,风岛主武功高强,定要再出来带领大伙儿。」
田封厉越听越恼火,大声道:「他害死侄儿……」姬伤英眼光余角横了她一眼,群雄想田封厉定要破口大骂,谁知她老脸微红,硬是把成串话吞进肚里,半声不吭,群雄几时瞧过老太君如此乖驯,都想原来姬楼主除了拍马功夫厉害,驯虎手段也是一流。
白道群侠尚能忍住笑意,黑帮群雄却是哈哈大笑、七嘴八舌道:「风岛主在南疆把魇妖杀得滚回老巢去,真够威风,大伙儿都惊得服服帖帖!而且他不只杀妖邪,还杀白道呢!这般不分正邪、不分黑白,只凭快意,与咱们最是臭味相投!」「风岛主从前入魔,连田文辞那老家伙都直接宰了,弄得田封厉那臭老太婆脸面无光,却连屁也不敢放一声,你们说说当今世上有谁能教儒园丢命又丢脸?这黑道的头头他当得起,不算辱没了咱们!」
黑帮越说越起劲,直大声欢呼:「风岛主!风岛主!你就当咱们的头头,咱们日后全听你的!」
风小刀对误杀田文辞一事,心中万分愧疚,又想若能约束这帮黑道,甚至引导他们走向正途,也算一件好事,就未严辞拒绝,只推却道:「前日里,小刀中了魔茧以至胡作非为,当真万死不足以谢罪,诸位既往不究,小刀已十分感激,岂敢居首?」又对路无常道:「现在魇主受了重创,需要疗伤,她若不是夺取竹斋阴泉,就是返回南疆吸收妖树精气,师兄想怎么分拨人手,我等都依照吩咐。」他这是将中州领袖之位拱予路无常。
路无常本德高望重,此时若再推让,反而显得矫情,就大方说道:「小女此刻已率领无邪弟子驻守在巢宫,研究如何砍下妖树,不如我们就近守护竹斋阴泉。」
风小刀一听,大是着急,道:「倘若魇主真回去巢宫,遥儿怎能是她对手?」提了缰绳就要冲出去,路无常射去一道八方不动符定住了腾风,风小刀只得停住步子,扯下符纸,叫道:「师兄!请让我去巢宫!」
路无常冷声道:「你不是要依我吩咐嚒?我已在巢宫周围设下天罡七星阵,魇主闯不进去,又有木小兄弟率领羌族武士帮忙,遥儿暂时不会有危险,你就带一半人马守在这儿,我自己赶去巢宫!」
风小刀知道他不愿让自己和路潇遥碰头,才会如此分派,心想:「我做了许多错事,怎能要求遥儿原谅我?倘若她和木兄弟有个好姻缘,我实在不应该打扰。」也就不再坚持。
路无常拨了三千人马赶去南疆巢宫,风小刀则留下二千人马守护云深竹隐。
魇主却是忍着伤势躲在暗处观察各方动静,哀煞阴森笑道:「路无常赶着去巢宫,必会走最短的路径,直接穿过『云里峒谷』,我们在那儿设下了大阵仗,只要这帮蠢货一踏进去,立刻就是全军覆没、尸骨无存,中州擎柱也就倒了!主人真是神机妙算!」
魇主唇角扬起一抹邪恶微笑,道:「本座神机岂只如此?这虚境走一趟,我已明白小和尚的底细了!他的身世比风小刀更有意思,但最有趣的是,他自己完全不知道!本座实在很好奇这不能伤心伤情的小和尚,究竟能坚强到什么地步?」
哀煞道:「主上已想好法子对付这难缠的小和尚?」
魇主美丽的凤目射出森森碧光,冷盯着她,轻叹道:「哀煞,妳跟了本座这么多年,却始终不明白我的想法!」
哀煞恭敬道:「主上神力无边,我这庸妇岂敢妄加揣测?」
魇主微笑道:「那么到时候妳就好好瞧着,本座真希望这小魔头千万别像风小刀一样,轻易就被击垮,否则世上又要少了一大趣味!」
哀煞疑道:「小魔头?」
魇主不再回答,只闭目运功,如此躲藏了一日,风小刀忽然接获紧急消息,竟是路无常等人在云里峒遭遇埋伏,要风小刀率队前往巢宫支持路潇遥。
魇主见各方势力都退离九荷山,道:「开启阴泉的秘密就写在小和尚的书信中,走吧!」即率领哀煞、胡兹及一队魇兵悄悄转往云深竹隐十里外的翠竹林取信。
却说当时不染峰顶的阁楼被冻成冰室,又被风小刀劈碎开来,魇主率兵逃走,山顶上只剩孤焰紧紧抱着梦初。
魔军因为玄焱曾独挑魔营,又遣使向圣女求亲,对这小僧早已十分不满,此刻远远瞧见他竟敢怀抱亲吻圣女,都惊怒欲狂,白海青一声令下,众鹰便落了下来团团围住二人。
梦初正自沉醉婚喜之中,忽听得周遭吵杂,睁开眼来,惊见自己竟再度与圆缺相拥亲吻,却不是孤焰,惊叫道:「为什么是你?」又见成千魔军怒气冲冲地围观,一时羞急难当,终压抑不住长久以来的苦郁,放声大哭道:「怎么会是你?我要嫁给灭魂哥哥!你……你为什么欺骗我?为什么害我!」
孤焰当时怕梦初在冰封下窒冻而死,才以口相就、过渡真气给她,望着她凄苦绝情的模样,想起两人一场恩爱竟是虚幻,那样被拒绝的创伤十分熟悉,心口彷佛再度痛了起来,许久,他才淡淡地吐出字语:「妳放心,小僧再不会碰妳!」当即放开她,毫无留恋的转身离去,梦初一愕,止了哭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不知为何,只觉得心揪绞得似要滴出血来。
「慢着!臭和尚,你当众欺侮我界圣女,这样就想走嚒?」白海青盛怒之下提掌欲发。
孤焰缓缓转过身,精光一湛,冷声道:「你待怎地?」
白海青曾许诺不可加害圆缺,但见他欺辱主君之妻,当真孰可忍孰不可忍,一时难以决定,众军都盼鹰王杀了这小僧,不断大声呼喝:「杀了他!杀了他!」
梦初见群情激愤,四周尽是凶神恶煞,只觉得头晕目眩,忽然想起梦婆谆谆告戒前位圣女因为背叛使命,被罚入极罪闇流永世漂游,更感到绝望恐惧:「我原以为永远脱不出虚境,才向闇神许誓和焰哥哥成亲,可是我究竟嫁了给谁?焰哥哥,对不起!梦儿已经无法完成你统一天下的心愿……我今生无缘见你,但愿来世我们真能重逢……」她茫茫然地退到悬崖边,竟是一跃而下!
魔军知道圆缺身手极高,都全力防备他逃脱,万万想不到圣女竟会坠落悬崖,错愕之中都来不及抢救,孤焰大惊,倏穿过白海青的拦阻,纵身一跃,随梦初跳下悬崖!
他奋力下坠,势道甚急,终来得及卷抱住梦初,但两人毫无可借力之处,任凭他神功再高也只有跌得粉身碎骨,危急中,他不知哪来的灵思,自然而然长啸一声,竟是召来钦鹀!
那钦鹀时时跟着孤焰,但藏于万里深云之上,比任何飞禽都飞得高,所以无可察觉,此时听得主人一声召唤,疾冲而下,它速度之快也无苍鹰能及,一下一上间,已载了两人远远离去,只留下一片惊愕茫然的魔军:「钦鹀向来只听命孤焰少君,连灭魂主君都使不动它,怎会突然飞了下来?难道是圣女懂得召唤它?」
孤焰抱了梦初乘坐在钦鹀上,见她已然昏厥,花容玉庞尽是泪水,不禁心生怜惜、闷恚尽消:「魇主已经知道翠竹下藏着重要书信,我得尽快取回,不能让她抢先一步,之后……我便送梦姑娘回去和灭魂公子团聚……」一念及此,心中实是苦涩:「我是一介修僧,又知道她早已许了婚约,却还痴心妄想、干犯戒律,难怪落得如此下场……」他在高空躲藏许久,等到魔军及各方势力都退出九荷山后,才悄悄折返到云深竹隐十里外的翠竹林里,又让钦鹀自行离去。
孤焰寻到那根做了记号的翠竹,见竹根处果然有泥土翻松的痕迹,正打算取出信柬时,忽然感到身后有强敌袭至,他忙将梦初掩在怀中,反身击出一掌。
魇主藏身许久,终于潜至翠竹处,却遇上孤焰也来取书信,她九条长索漫天卷来,形成气盾,与孤焰掌劲正面对撞,却伸出另一条长索探入翠竹下的泥土里,卷了书信在手,即倒掠飞退,孤焰眼看魇主就要挟信远走,心中一急,提聚全身功力对准魇主猛发出排山倒海的一掌!
魇主虽能识破孤焰的出招,但她重伤未愈,身形速度无法跟上心中所想,对方罡气又壮盛得无边无际,实在难以避过,急得大喝:「哀煞!」
哀煞毫不迟疑的从翠竹林里闪身而出,竟甘愿以肉身为主人拼命挡下,孤焰忽想起不可犯杀戒,急收势倒退,却被自己的气劲重重反挫、跌坐在地,他满心想除灭魇主,这一掌何等雄沛,虽已急收七成功力,哀煞仍被冲撞得筋骨尽碎、濒近垂死。
梦初在孤焰怀里,随着剧震苏醒过来,一时不知发生何事,只听魇主得意笑道:「小魔头,这虚境走一趟,我终于弄明白许多事,你可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免得胡里胡涂地过一辈子?」
孤焰抱着梦初坐在地上,拭了唇角血迹,道:「我失去记忆,妳想怎么说都行,不如妳把信笺还给我,有字为凭,小僧或许还相信妳几分!」
魇主原本已经受伤,为抢夺书信又与孤焰硬对了一掌,此刻虽见孤焰受伤倒地,也不敢再贸然动手,冷笑道:「无艳,到了今日,妳是不是该跟妳那可怜的孩儿说实话,他受尽折磨却只是三无派利用的棋子、魔界利用的刽子手?」
哀煞自然是昔年盛名天下的尹无艳,当时她被刑无任重剑创伤,毁了容貌坠下山谷,让魇主救回后即投入魇魅。她受了孤焰重掌,原本奄奄一息,闻言心中大惊,陡然恢复了几分精神,颤声道:「主人,妳……妳说什么?老身不明白……」
魇主冷笑道:「当年妳为了师门、为了天下大义,忍受屈辱生下一个人魔孽种,可是妳却被天下人抛弃,妳就痛恨这个孽种,也把他抛弃在魔界里,任他受尽焚身蚀骨的痛楚,那是妳的亲骨肉啊!稚子何辜?难道妳真没有半点后悔?虽说当时妳无力救出亲儿,但这么多年来,幽鬿受禁闭,妳何曾试着寻回他?唉!天下最狠心的父母就属你们这一对!」她从尹无艳的意识早已探知魔界许多不为人知的秘辛,再到孤焰和梦初进入她意识的相处对话,自然能把孤焰的身世来历全串连起来,甚至比孤焰自己更清楚。
尹无艳和孤焰心中同时升起一股未知的恐惧,两人不禁对望一眼,哀煞见圆缺方脸大耳,怎么看也不像自己的孩子,但一触到孤焰灼灼晶亮的眼神,却不自禁地别过头避去他目光,低声道:「他不是我孩子。」她心中明白因为投靠魇魅,失去了「爱心」,所以再也不想寻回孩子,却不知道主人为何提起往事。
魇主微笑道:「哀煞,妳跟了我许多年,向来忠心耿耿,本座今日大发慈悲,非但不杀妳孩儿,还让你们母子在最后一刻重聚,妳可不要让我失望,需让本座见识到这天下人最常歌颂的母爱,究竟能有多伟大!」她长指一挥,收回哀煞身上的蛊妖邪术。
尹无艳得回魂魄,怔怔望着圆缺,心中涌起诸多往事,不禁满目盈泪,她知道魇主不会欺骗自己,但这人怎么看也不像小孤焰,又摇头道:「他真不是我孩儿……」
魇主用心恶毒,故意叫哀煞来抵挡,让他们人伦相残,是为了逼孤焰噬心发作身亡,她见尹无艳不肯承认孩子,转对孤焰道:「小和尚,你们再不相认,她就要死了,从此你要抱憾终生,更会永远记住是自己亲手杀害了娘亲!」她一声长笑就飘然远去。
孤焰实在不愿相信自己是这邪恶丑妪的儿子,但又害怕真失手杀了母亲,一时惶惑恐惧,竟不知如何是好。
梦初原本十分伤心,但见魇主打伤圆缺,又情不自禁的关心,忙说道:「大师父,我给你治伤。」
孤焰感激道:「我竟忘了妳会医病,我撑得住,还请妳先救她。」
梦初就过去扶了尹无艳,将自己精元徐徐送入她体内,又道:「大师父,你别烦心,等我救了她后,就可把事情问明白。」
「多谢妳了。」孤焰万分庆幸刚才宁可自伤也谨守戒律,否则他掌势不收,尹无艳早化了肉泥,梦初再有灵能也回天乏术,却不知当初五失要他立誓戒杀,除了渡化他戾气,更是为了这一刻,不让他们母子相残。
梦初见尹无艳恢复些许气息,已保住性命,就收了手,起身走向孤焰,忽瞥见翠竹下微微露出一小截纸片,喜道:「大师父,那儿有一封信!」
孤焰摇头道:「我的信已被魇主抢走,再不能恢复记忆。」
梦初却拿信笺过来道:「你瞧,这可不是信嚒?」
孤焰一时不解:「怎么还有一封书信?那魇主抢走的又是什么?」
原来当初他吩咐失聪先埋入第二封书信,用泥土掩好,再埋第一封书信,然后在翠竹上绑好记号,但他只留下「翠竹埋有密函」的线索,失忆的他认定只有一封书信,魇主探了他意识,也就以为只有一封密函。
魇主在对战中匆匆抢走第一封信,更来不及发觉泥土深处还有第二封书信,她的指气翻动了泥沙,使第二封书信露出了小截纸角,因此被梦初发现。
这第二封信会埋在更深处,必是真正关键,孤焰心想只要拆开信笺,立刻就能知道身世之谜,或许真有无法承受之事,他瞧瞧委顿在地的尹无艳又望向梦初,不禁生出犹豫。
摆在眼前的是两条叉路,一是就此放下过往种种、舍情弃爱,全心踏上修行之路,另一条却是勇敢承担,寻回真实的自己,沉思许久,他终于下了决定:「我若不明不白的遁入空门,又岂是真觉悟?不过是逃避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