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成是一家公司的小职员,至今没有能混出个像模像样的位置。十年前,天成从大学毕业之后就到了一个生产夏桑菊的小厂。那时他才二十一岁,加之是大学毕业,这在一个芝麻大小的厂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刚上班时候,他因为是大学毕业而被分在了化验室。化验室也小,因为厂小,所以化验室就更小了。化验室原本有一个人,可是和天成不同性别,是个小女生。奇怪,当初天成也觉得奇怪,这制药厂什么都小,连这个化验室的小女生也很小,包括个子和年龄。也许是厂小人少的缘故,加之男性特别多,或者天性内向,这个小女生很少和人交流。当然这些是天成后来才知道的。
到厂里不久,小女生和天成的话渐渐多了起来。一是这化验室只有两个人,二是刚出道的两个年轻人没有别的人可以交流。谁都明白这小小的厂或者是很大一点的厂里那可是鱼龙混杂的,个个是出口戏谑无所遮拦的,刚出道的年轻人没有什么社会经验,不敢在人前高谈阔论。一来二去的,话茬儿多了,感情日渐深厚,一年多之后,两个人的心走到了一起。小家成立,又过了一年,便多出一口人来。两个人还算是真爱情吧,所以对自己的结晶也格外小心扶养。
刚想到这些的时候,正坐在窗口发呆的天成叹了口气。
一个男人是应当有两个女人的,天成的这个念头又冒了出来。
天成读大学的时候,班上那个暗恋自己的女孩子给了天成好多的爱。天成是学校一个文学社的编辑,那是他的文章写得好,在系里很出名,像小作家一般,所以很多女孩子暗地里喜欢上了这个有文采又白净的男生。那女孩叫烨,当初天成也问了她为什么叫这个名的时候,烨羞涩地说自己好像一朵小花,不敢开放,但是心底有很强烈的欲望,所以就找了这么个字作为自己的名。如诗一般的回答,两人很快地谈到了一起,烨后来也成了文学社的一员。这本来是一个很童话的故事,本来也应该有一个好的结局。
后来的日子却让天成坠入无底深渊。烨是在一次文学沙龙上晕厥过去的,天成吓了一大跳,等到一大帮人把烨送到医院的时候,医生的话让天成天旋地转:烨只有两个月的时间了。天成当时只差没有一拳头朝医生打过去了,只是箭一般地冲向病房,看到脸色苍白的烨时,天成心如刀割、泪在心中如泉奔涌。堆着满脸的尴尬的笑,天成四个月一直在烨的身边,眼睁睁看着即将开放的鲜花一天天凋零。烨的那个小小的心愿一直没有实现……
烨走的那天,上帝也很伤心,天成在烨的坟前站了整整一天。从那一天,不,从他们认识的那一天起,烨就一直住在天成的心里了。
“唉——”长长的一声叹息。同一在个化验室的妻子听到丈夫的叹息,看着丈夫一脸的异样,就说:“喂,想什么呢?”
“没——有——有点累……”天成觉得妻子可能看出了自己的失态了,搪塞着。
窗外好像又下雨了,天成的眼睛从写着配方的电脑屏幕上移到了窗外。
不知道什么时始的小雨,淅淅沥沥的,还有微微的风。
认识现在的妻子就是在这样的一个雨天。本在一个室内的两个男女除了工作队之外本来也没有就很深的内容交流过。那天,是下班的时候,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化验室的门。过大门前的石阶了,小女生不知道怎么回事脚下一滑,向石阶下倒去。也巧,那一次是天成走在前面,向下倒来的小女生扑到天成的背上,两人一起向下倒去,最后是天成在下,而小女生在上,两人很尴尬。
站起来过后,小女生说“对不起”。天成并没有在意她的话,用纸擦手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手划破了,血流了出来。不大的一件小事,可是因为这血,也许是还没有怎么见过人流鲜血吧,小女生慌了神。再后来是两人一起去厂办的医务室里简单地包扎,而后一起各自回了家。
事情并没有结束,如果说是各人在别的地方工作也就罢了,偏偏又是在一起。小女生天天问候天成的伤口,自然就聊到了很多别的东西,当然也包括男女之间的事。天成说自己没有对象,隐去了和烨的那一段故事。小女生说自己以前有过一个男朋友,但是男朋友的父母死活不同意他们之间的事,两人便因为男孩子的屈从而分手了。天成听得唏嘘不巳,因为小女生在讲这些的时候脸上挂着泪。平时差不多没有正眼看过,那一次天成下意识地看了这个小女生,但是仅仅是这一看,天成的心就一直没有能够平静了,因为那个小女生虽然不算漂亮,可那一双似蹙非蹙的眼睛却很像一个人——非常熟悉的一个人。天成当时想了很久,那双眼睛,那双熟悉的眼睛曾无数次凝视他,让他发誓要倾心爱护。可是,那双眼睛又好像离自己很久了。
那是烨的眼睛,那时的天成差点叫了出来。
很自然的发展,小厂的林荫道道上又多出了一对情侣。婚礼也是在自然中进行的,还有婚后的日子也是在自然中进行着。自然,儿子也是自然而然的。
七年过去了,就在天成差不多只是觉得这是很甜蜜的日子,会一直一直地自然而然地进行了的时候,日子却如二八月的天气一样,忽然有一天就变了。也许早就变了,只是那一天才真的让天成吃惊。
日子也是二月里,小女人星期六早上出去买菜。回来时,除了菜之外,女人的手里多了一样东西——化妆盒。天成很喜欢毕淑敏的《素面朝天》,所以生活中也常常和自己的女人说一个女人该如何如何。可是,小女人终于买了化妆品,天成于心不能接受,天成的心在看到化妆盒子的时候收缩了一下。
小女人说这是她的一个女伴推销给她的,不好推辞。天成没有说什么,只在心理说服自己,这是女人的天性使然。
“想什么呢?看你失神的样子。”旁边的女人甩过一句话,把天成的眼睛拉回到电脑屏幕上。屏幕上反照着女人的身影,不失风韵。天成想到了女人每天早上都在化妆盒那儿花上二十分钟左右的时间。
有了化妆盒,女人的心思好像不在了天成和儿子的身上了。两人的话也没有原来多,更多的是不痛不痒的内容。
“七年之痒”?天成的大脑中突然想到著名性感影星玛丽莲?梦露主演的电影《七年之痒》。难道……生活中于是再也没有了自然而然的事,如果有,那就是女人自然而然地每天在自己的脸上耕种,周末也很少在家,偶尔还邀约自己的几个女伴来家里玩那个让天成深恶痛绝的麻将。儿子终于成了小女人输钱之后发泄的对象了。家没有了原来的温馨……
天成很怀念当初摔跤的那个场景,流血的手在那个小女人说了对不起之后竟然没有半点的疼痛。那双眼睛,那双眼睛,天成一直不停地想,可是那双眼睛后来变了。
“烨!”天成的心突然跳动加速了。啊,不曾离开过自己的烨一直在心的某个角落。
电脑屏幕上似乎有烨的笑,天成感觉到自己的血液流得很快了——一直,有两个女人在天成的生活里。
我,还是哭了
我,还是哭了。终究还是舍不得。
他,也哭了。终于被我伤透了。
我,是个负心的女子,负了那个一直待我很好很好,最好最好的男子,郁尘一。
“游丝弱,你这又是何苦来着!”好友乔瞧无奈的叹了口气,温柔的拥我入怀。这次她是真的恼了,才会这样连名带姓的喊我。
所有的原委她都清楚,譬如我们如何相识,如何走到一起,知道我终究要将他抛弃。从开始的开始她就知道。我从不惯于隐瞒她什么。她是我所有感情的出口,好与不好,她都懂得,无限度的包容。
“注定了的!这,就是我的命!”不想再多说什么,挣开她,起身走回房间,轻轻关上房门。每当这时,乔瞧就不再穷追猛打。她知道,只要再多说一句,我就会彻底崩溃。这些年来,只有她了解我故作的坚强与漠然。下雨天,我撑开了喜欢的小红伞,以为不会淋湿,悠然自得的走着,哼着小曲,结果才发现自己早已一身狼狈。
说句实话,她对我的了解比起尘一有过之而无不及。她对我的感情也远不是朋友那样简单,最初的最初我就明白。因为她看我的眼神,与尘一的一模一样,时而火般热烈,时而水样轻柔。我故作不解,只把温柔笑靥投向尘一,从来都只为着他一人笑靥如花。
尘一,尘一,你可知道?根本没有别的男人,根本没有所谓的变心,我骗了你!可你又怎么能如此轻易就信了呢?就算我撒谎撒的天衣无缝,就算我那么冷漠绝情,就算我一次次拒你于门外,就算我直直的望着你的眼,说不再爱你,你也不该弃我而去啊!
医生每天都来,说些没用的废话,然后一声叹息,摇摇头出去。接着门外一定会传来女人隐忍的抽泣声,周而复始!
冷冷笑着,不说我也晓得,我要死了,而且很快,只是不清楚到底有多快。在这治疗就是花钱等死,浪费!可对于某些人来说这或许是种安慰,赎罪的方式。二十年来,他们挣了不少钱,又怎么会在乎这么点?可笑的是,等他们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女儿在他们年迈的母亲身旁时,却是个将死之人了。呵呵……真是好笑!
推门进来。不知是在外面演练了多少遍的慈父慈母的嘴脸。堆着笑,小心翼翼,斟酌着词句。懒得多看一眼,偏过头去,生硬的丢下一句“快说!”如蒙大赦般赶紧开口“弱弱,其实……你的病没什么,只要你肯配合医生,积极治疗……”“闭嘴!出去!”没想到,平时的冷静自制终于破功。但就是不想听到那些假惺惺的谎话,死的更快,尤其是从他们的嘴里说出来。我的事我能不知道吗?要不是以告诉外婆相要挟,我宁可死也不在这!
情绪一上来就控制不住。见他们毫无反应,顺手就拿起桌子上的水果,盘子扔了过去。终于眼不见心不烦。
醒来的时候,乔瞧正在收拾满地狼籍。莫名的委屈与难堪。
见我醒来,温柔的一笑,一如什么都未曾发生过。坐在我身旁,显然欲言又止。眼神示意她说。“我……”静待下文。“我今天碰到他了。”偷偷觑了我一眼,见我没什么反应就继续说了下去。“他过的很好,而且……身旁有了别人……”眼泪喷涌之前,她退出房间。
他果然说到做到,真的把我忘记,一切重新开始。我该高兴的,不是吗?可为什么还是哭了呢?听到他身旁有了别人,心头还是刺痛了呢?我,终究还是舍不得的。嘴巴上不承认又有什么用,无聊的自欺欺人罢了。
一个人待在这白的刺目的房间,心都泛起些微的寒,仿若地狱传来的讯息,惹人一颤一颤。
我怕,真的好怕!尘一,尘一,你在哪?
乔瞧偶尔会带来有关他的消息,文章上报,新书出版。离了我,他似乎一帆风顺。以前他就说过,要靠写字养活我一辈子。我会是他书中的主角,千种风情,都只是我,生生世世,反复揣摩。那时还嘲笑他的自不量力,异想天开。
尘一,尘一,愈发的想你!更加的害怕!整夜整夜都开着灯,只为一睁眼就知道自己还活着,只想一睁眼就看见你的脸,你可知道?
最近,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了,我的时日无多了。
乘着乔瞧和那两个人不备的时候,从后门偷溜了出来。
啊!外面的阳光真温暖!为什么会觉得它碍眼呢以前?花都开好了,鸟都飞来了,一切都昂扬起来了。居然感觉自己要飞起来了!
这里,是他的新居,乔瞧无意说起,被我刻意记住。他在家吗?徘徊门外,始终没有勇气按响门铃。举起的手最后总是颓然的落下。只是想知道他过的好不好,只是这样而已,这样对自己说。
门开了,一个陌生但是漂亮的女人开了门。她应该就是乔瞧说的别人。“谁啊?”泪不可抑制的流了下来,尘一的声音。“对不起,敲错了。”在他出来之前,逃也似的离开。终究还是没有勇气的。
荒凉了二十多年的青春,唯一的温暖与疼痛,最后也不再属于我。我,一无所有!无处可去,无处可逃。他有了别人,有了别人!我……
醒来时是在医院,乔瞧和那两个人焦急的眼。我是怎么回来的?医生的头摇的跟个拨浪鼓似的,转来转去,弄的人的头都晕死了。
好象还看见了外婆的脸,有些未干的痕迹残留在她沟壑满布的脸上。我一定还没完全清醒。
遥远的歌声飘进耳朵。睡吧!睡吧!天,很快就亮了。
最后的最后,我,还是哭了。终究还是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