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痛,痛的是我和桔子也许再也回不到从前那样了;我恨,恨父母亲既没有问过我,也没有问过桔子,就做出了这么草率的决定。
九九年夏天,注定又是一个多是多非的季节,园了里诱人的青青的桔子依然挂满了枝头。
我和桔子的梦想都实现了,桔子考上湘潭大学,而我只考上的湘西计算机管理学院,我觉得自己不如桔子很多。虽然,这样的成绩并不能让我满足和骄傲,但是好歹也算是夸进大学的门槛,这档子事在桔都来说还是掀起了宣然大波。田叔和父亲为了庆祝我和桔子夸入大学的门槛,更是大摆筵席,喜请三乡亲朋四方邻里,刘二村长亲自跑来主持庆祝仪式。父母亲、田叔他们见人就说,逢人就道,生怕有人不知道这回事,只有我和桔子沉默无言,无心理会,暗自猜想着对方的种种。
六月二十八日,正当几百人都在吃饭、喝酒、猜拳、尽兴庆贺的时候,一对约摸五十几岁的中老年夫妇出现在我们的家门前。自称是桔子妹娃仔的亲生父母,怕众人不相信,还把当年同写着桔子生辰八字字条一模一样的复写字条要田叔和父亲验证。桔子亲生父母的冒然到访,犹如晴天霹雳般在众人中炸开了,也让各宾客兴致全无。
这桔子的亲生父母早不来找,晚不来找,偏偏就要等到这花开果成的时候出现在桔都,出现在田叔面前,算个什么事儿。田叔回家翻出了放在箱底当年捡桔子回家时包袍中的那张生辰八字字条,一字字、一遍遍地对照,那字体那标点符号还真看不出半点破绽,田叔手里的是原件字条,而桔子亲生父母手里拿的是复写字条罢了。看来整件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在田叔和我父亲看来,桔子的亲生父母早在十八年前就酝酿了这场戏,甚至可以说是他们别出心裁、精心策划的阴谋,只不过是借田叔的手把他们的妹娃养大,最终坐想其成罢了。
在场的众人也有碎青桔亲生父母唾沬的,也有说田叔傻的,还有妒忌的人家更是说田叔自以为捡了个金元宝,到头换来一场空,是白替别人养大了一个妹娃仔。
“你也都看到了,阿(这)个妹娃仔确实是当年我们那妹娃仔,我们今天过来就是商量阿么个事的,你老人家大人有大量,只要你肯把妹娃仔还给我们,么子事都有得商量。”自称是桔子亲生父亲的男人对田叔和我父亲说道。
“我同你有么子好商量的,桔子阿个妹娃仔是我一手拉扯大的,你凭么子把她从我阿里要走?就凭你一张纸条子?一句话?我是不可能把她给你们的。”田叔气愤愤的说道。
“凭么子?就凭我们是阿个妹娃仔的亲爹爹亲妈妈,你们要不相信,不相信可以去验血,做亲仔鉴定都要得。”
“就算你们是桔子妹娃仔的亲爹爹亲妈妈又能咋的,你们摸着良心说说,我老弟把阿个妹娃养大成人是多么的不容易,哪能你们说给就给的。”父亲说道。
“阿个事我们都是知道的,我们也不会让你们白养的,我们会尽力补偿你们的,就当是报答你们阿些好心人把我们的妹娃仔养大了。”
“补偿?你们用么子补偿啊,你们……你们补偿得了吗?”田叔激动的说道。
“阿,为了报告答你们对妹娃仔的抚养,阿是一万块钱就当是我们对你们的感激,请你们收下。”桔子的亲爹忙让他婆娘从包里拿出一踏用旧报纸包得严严实实的钞票,推到了田叔面前。
“你们……你们……”田叔气得全身发抖,半天说不出话来。
“只要……只要你们同意把妹娃仔还给我们,么子事都可以商量的。要是还不够的话,我立字据写欠条,我们会尽量满足你们的要求的。”桔子的亲爹以为田叔是嫌钱太少,忙让他婆娘从包里又拿出一踏一样大小的东西,推到了田叔面前。
“你们……你们以为有钱……”田叔气得嘴唇青紫,情绪激动的拿起两包钱扔了过去。可是田叔经这么一气,气得话没说完两眼一黑,两腿一软就晕了过去,身子直挺挺地摔倒在地板上,怪吓人的。
“田老弟!田老弟!”父亲忙赶去扶起田叔。
在场的乡邻乡亲终于看不过眼,把自称是桔子的亲生父母亲的夫妇轰走了。
平日里看上去身体硬朗的田叔经这一气一摔,还真整出问题来了。虽然我父亲又是掐仁中,又是抹后背助呼吸的,田叔总算有了进气和出气,可是仍一直处于晕迷状态。
当父亲想起找桔子和我帮忙,送田叔去怀城医院的时候才发现我们根本就没个踪影。
桔子和我一样,很讨厌家里把这点破事搞得张张扬扬,人人皆知,所以一开始就跑出去了,青桔躲去了哪里我不知道,我却在后山坡的柑桔树丫上直睡到太阳下山,哪知道这半天功夫家里发生了这许多的事情。
等我和桔子知道这档子事的时候,田叔已经送去了怀城医院。
在医院里看着一直不肯醒来的田叔,桔子感到很愧疚,也是一直守在田叔的身边哭过不停,让我的心酸楚楚的,想安慰她几句却找不到合适的言语,也始终没有那份勇气。从上年父母同田叔拉了亲事后,不知道咋的,我就不敢也不好意思在桔子的面前开口了。
医院检查出田叔为脑血栓,可能没有希望了,在医院田叔只短暂的清醒了一小会,见到桔子在床前就不停的说桔妹娃你别走,后来就昏过去了,再没有醒来。
这件事对桔子的打击很大,送走了田叔后,桔子天天以泪洗脸,接下来几天都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吃也不喝的。
可是桔子那不死心的亲生父母亲也不择时机,这时候来捅炉子,找桔子说要接她回家,结果碰了满鼻子的灰,桔子无比绝决的告诉她的亲生父母,就算是死也只会认田叔这一个父亲的,就算是死也只有田叔这一个亲生父亲,让他们永远的死了这条心。我知道,桔子是把田叔的这笔帐都记在了他们的头上。反过来说,换了谁都很难去接受这样的事实,要真是那儿女亲情难以割舍的话,她的父母为何要等到如今才来认她,要来也至少早在十几年前就来相认了,这样的事情不能不让人怀疑他们是有所意图的。
桔子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桂芬、桂芳姐妹,我三姐、四姐,还有我的父母亲,不管是谁送东西进去她都不要。直到第四天下午还是粒米未进、滴水不喝,照这样下去她还能撑多久呢?迟早会饿坏身子的,我没有办法看她再这么自我折磨下去了。于是我打了一满碗热和的饭菜,走去她家送进了她的屋子里,把饭菜放在桌上。这一年多来,我是第一次与桔子相处得这么近。桔子消瘦了不少,坐在床沿一个劲的抽泣,泪水早已哭干,我久久的没能起齿。
“桔子,你过来吃点吧,不然会饿坏身子的。”我说得很小声,但是桔子是绝对听得到的。
桔子根本就不理我,只顾自己一个劲的抽泣,哭干了的泪水又一次的汹涌而出。
“桔子,你就吃点吧,算我求你了。”我端起桌上的饭菜,往她送去。
“我不吃!我说了我不吃的!你走……”桔子没有接碗的意思,我伸过手去抓她放在大腿上的双手,结果她双手用力一甩把盛饭菜的碗打翻在地,菜汤溅了我一身。
“你……你……真是不可救药了,你不就是喜欢折磨自己吗,那你就继续折磨自己好了,我不管你,我也懒得管你!”我气冲冲的走出了桔子的屋子。
当时,我真的很气,不是气桔子打翻了我送的饭菜,而是气她不懂得爱惜自己,而是气她要如此的自我折磨自己。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桔子到底是怎样想的,她为什么要打翻我送的饭菜并对我发那么大脾气呢?是她觉得我讨厌?还是她讨厌田叔和父母亲这样不负责任的决定呢?我始终想不明白。这件事情我想迟早都得和桔子说个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要是她有半点的不愿意,都可以解除了大人们胡乱安排的婚约的,我知道自己有太多的配不上桔子。
我还是始终放心不下,天刚麻麻亮,我就去了桔子的屋子,可是眼前的景象让我惊呆了,桔子已经是人去楼空,我呆愣在她的房间里,猜想着她到底能去哪?
拾起桌上的信封,我久久的没有勇气拆开,是桔子留给我唯一的线索。
悕瑶哥:
首先,我要谢谢你这么多年以来对桔子无微不致的爱戴和关照。
这些年来,有这么多的姐姐、哥哥,还叔叔、叔娘他们关心我、关爱我,我真的过得很快乐,要是没有近来这许多变故,也许我会和你们这样一直快乐的生活下去。
能这样,其实我已经很满足了。
我一直对自己说,要努力的读书,等将来去报答身边的每个好心人。可是现在,我最亲的人已经离我而去了,我此生再没有办法报答爹爹的恩情了,让我很伤心。所以我想选择离开这里,这是我想了一个晚上去做出的决定。
也许今后,只要我有能力,我也会尽力去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
还有,你送过来的饭菜我已经捡起来,吃完了。昨天晚上的事情对不起,我知道你不会放在心上,但是我还是要对你说声对不起。我当时只是想找个对象发泄一下而已,绝对是无心的。我当时只是好希望好希望能趴在你的肩膀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我觉得自己好累,好无助。已经很久很久找不到趴在你的肩膀痛痛快快大哭的那种感觉了,也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你轻言细语安慰自己的声音了,我真的好期待,好期待。我不明白爹爹和叔叔他们为什么要做这样的安排,像当初我们在一起做兄妹的日子多好,多开心,多快乐。其实,有很多次我都想跟你说清楚,要是你不乐意,我们还可以继续快快乐乐的做我们的好兄妹,但是,我却始终开不了口,一直就这样等着,等下去,等你来找我说清楚。
悕瑶哥,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走了,不必问我去了哪里,我已经离开了桔都,离开了怀城。
因为我不想留在这里伤心,留在这里看着你天天都不快乐。也许,某年的夏季,我还会回来看你,让你陪我再看桔子青青,我曾记得你对我说过,夏天的桔子最美最诱人的。
也请你放心,经历了这许许多多之后,我早已经学得坚强。
无论我走到哪里都会永远记得你的小妹:桔子/留
为什么上天会对我开这样的玩笑?为什么上天会对我们做出这样的安排?桔子,你到底走去了哪里了,为什么不肯告诉我?
桔子,你可知道,这些年来,许多想对你说的话语我一直埋藏在心底深处,不敢对你说出口,我怕说出来会吓到你,我怕说出来会疏远了我们的感情,最终连兄妹都没得做了,我是真的真的不愿意失去你这个好妹妹的。
桔子,你可知道,我是爱你的!我在很久以前就发现在自己的心里只有一个你!再也容不下别人!
桔子,你可知道,每年的夏季桔子青青的时候,我都会站在那几株老柑桔下等你,等你回来陪我看桔子青青。
可是,五年过去了,每年的夏季,都是我还是一个孤独的身影徘徊在老柑桔树下,盼着你归来的消息。
如今,虽然当初的老柑桔树都没了,但是现在满山遍野的桔子都青了,我依然还站在原来的地方等你回来,等你回来陪我看桔子青青……
一朵半边莲
是不是,每一个人的初恋,就是一朵半边莲,虽残缺,但却如半边莲一般,有着清凉润泽的美好?
1。
认识贝嘉时,我19岁,未来模糊不清,在表哥开的咖啡馆帮忙。
那天下午,春雨绵绵,贝嘉出现在咖啡馆的门口。而此时,咖啡馆里正放着一首蓝调情歌,歌声里有一种优雅的伤痛。
后来,咖啡馆成为贝嘉和他的朋友们的“英语角”。周末周日,总有一些老外加入其中。那时的贝嘉,是一名翻译,瘦而高,举止干脆利落,声音浑厚低沉,与他28岁的年龄并不相称。
每次听到贝嘉的声音,我的言行举止便有些失措,比如总是拿错东西给客人,为此,表哥有时冲我笑而不语。
然后一个周日,表哥突然大声说,贝嘉,娅娅的英语很差,你不妨做她的老师吧?
我大窘。确实,我考不上大学,就是被英语拖累的。所以,当贝嘉望向我时,我只有失措地傻笑。贝嘉也笑了,冲表哥点头。
贝嘉第一次给我上课,温和地说,娅娅,别荒废青春,多学点东西,做一个有一技之长的人。他的话,犹如藤蔓植物不断抽枝长叶,肆意攀爬上我的心。半个月后,夏天来了,我进了复读班,比任何时候都勤奋地学习着。
而这一年的夏天,我开始留长发、穿高跟鞋、穿有厚厚海绵的bra,走路时学着咖啡馆里一个女服务员的样子一摇三摆,因为有一次我听见贝嘉对别人说,他很喜欢她走路的样子。可是,这一年的夏天,青春痘在我的脸庞上此起彼伏,甚至,有个别的还变成了小疮。我想我真的太丑了,在贝嘉面前便不由自主地自卑着。
有一天,贝嘉突然递我一个小瓶子,瓶里装着浅紫色的膏液。
是用一种叫半边莲的花捣成的药膏,贝嘉说这是他小时候,他母亲教他做的,“那天我在路旁看见,想起你脸上的疮,就做了一些,你把它敷在脸上,清凉解毒,疮会好的。”他说。
原来,他是关注我的。我的心像鸟一般飞起来。浅紫色的膏液紧贴着我的脸,清凉润泽,我脸上的疮很快消失了。但是,半个月后,贝嘉也消失了。
贝嘉去了英国,他的担保人就是常来英语角的一个英国人。他直到出国的那一天,也没有把消息告诉任何一个人,当然也包括我。
表哥的咖啡馆突然冷清下来,我的心也冷清寂廖,甚至,渐渐地,我想,我已经忘记了半边莲那种清凉润泽的感觉。
2。
但我对英语愈发地热爱。
贝嘉走后半年,我考上了大学,就读英语系。大学毕业后,我应聘到一家外贸公司任职翻译。表哥说娅娅你为什么不去英国留学?我说,我害怕在异乡孤苦一人的感觉。其实,我害怕的是,到了英国,真的遇见贝嘉,看见他的幸福,
可是,不用去英国,我真的,就看见了他的幸福。
是在春季广交会琶洲展馆的进口商品展区,我和贝嘉不期然的相互一瞥,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贝嘉仍然瘦而高,一脸的春风得意,挽着他胳膊的年轻女子,金发碧眼、笑容甜蜜。而此时,7年的时光,犹如一只燕子飞过我和贝嘉的天空,轻盈的没有丝毫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