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霜服了药之后,身体略好了些。她沿着小路下山,雪“沙沙”发着响声,她隐去身上的仙气。山中小道大多相似,她并不曾在这座山上待过,走了不多时便迷了路。
大约已经走到山腰,树林中有人声传来,许是前来采摘山菜的村民。归霜在人间两次,对人间之人印象皆是不佳,她走上前,心中有几分犹豫。
前面采草的女子,已经看见她。她见她面容姣好,又披着通体雪白的狐裘大衣,只当她是富贵人家迷路的小姐。她上前一步对归霜道:“姑娘迷了路吧。”
归霜轻轻点了点头。
那女子淳朴一笑,“姑娘不必害怕,我是山脚下桥头村的度娘,姑娘家住何方,想来我可以为姑娘带路。”
归霜想了想,道:“我没有家。”原本净醒殿是她的家,事到如今,她早已无家可归。
度娘似是一副明白的样子,小心问道:“那你家官人?”
归霜低低垂下头,咬了咬唇,她知她是想错了,却不知如何辩解。
度娘只道她是难为情,“姑娘唤作什么名字?”
山风有些大,她的伤并未好全,咳了几声,“我唤作归霜。”
“姑娘若是不介意,可在我家借宿几日。”
归霜随度娘回到桥头村,在村上住了下来。她在天庭的时候不必为五谷杂粮担忧,便是难得饮一口水,那也是琼浆玉酿。如今呆在人间,有柴米油盐的琐事,却也觉得温馨。度娘已然成了亲,膝下有二子,还是三四岁的模样,一位唤作承双,一位唤作承袭,甚是可爱。
从前在迟亭的时候,醨箫曾与她说过,天庭虽是清明宁静,却不及人间之美好。
度娘与她丈夫皆不识字,归霜便在他们家中,一笔一划教两小儿识字。那两个孩子颇为聪明,学了半月,便已经会背《三字经》。
归霜正在教两位小儿《千字文》,她突然想起幼年时,白卓亦是这样一笔一划不厌其烦地教她读书、写字。哪怕时时罚她抄写《道德经》亦是为她好。突然,一滴泪落在纸上,纸张大片大片染上了深色,承双伸出小手,擦归霜的眼泪,“霜姐姐,你怎么哭了?”
归霜顺手拿衣袖抹了抹眼泪,温声道:“风太大了,迷了眼睛。”她抬头看天,眼睛在风中发凉。
承袭突然喊道:“娘,娘回来了。”
归霜一笑,这两个孩子每每等到父母归来总是那样开心,暖意渐渐弥漫到心底。她偏头看去,见度娘身后跟着一位白衣男子,眉不由蹙了蹙。
度娘将两个孩子抱在怀中,“归霜,那位白公子说是寻你。”
归霜冷冷看去,心底亦凉了三分,转身就走。突然被白卓握住手腕,“我寻了你许久。”她心里一颤,一时不知做何反应,只呆呆看着。度娘见此情景,附在归霜耳边道,“归霜,这是你家官人吧。”归霜一惊,才想到要甩手,面上已是通红一片。度娘只当她是羞赧,抱着两个孩子回屋去,并不打扰他们。
白卓伸出手,轻轻在她眼角拭了一下,“刚才你哭了。”
归霜侧过头不看他:“你来干什么,那两剑你还我,我只当你我两不相欠。”
“你可记得,我说过要带你回魔界?”
“若能隐姓埋名,在此长度一生,我亦是愿意,所以你走吧。”归霜转身进了屋子,却没想到白卓亦跟了进去。
归霜在度娘面前不好表露什么,度娘絮絮叨叨与白卓说了许多,琐碎小事,白卓竟然都一一听着。天界如今定是乱作一团,想不到他此刻竟也有这样的心思。归霜不觉一笑,正巧撞上白卓的目光。他许久没见她笑,她这一笑笑得舒心,他心情也不觉好了几分。
度娘家的小屋原本不大,度娘以为他们是夫妻,自是由着他们住一间房。临了度娘拉着归霜道:“你家官人生的这般俊美,性子也好,归霜,你是有福了。”归霜知她是误会了,却不想解释,只一笑释之。
归霜走进房间,白卓已经靠在床榻上。归霜坐到桌边饮一口茶,半响才道:“你睡床上,我睡哪里?”
白卓淡淡道:“你也睡床上。”
归霜正喝着茶,一口茶水呛在喉咙里,进退两难,她猛烈地咳嗽起来,白卓几时变得这般无赖。白卓已经站在她身边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问:“好些了吗?”
归霜见他离了床,猛然站起,跨到床边坐下。白卓见她如此,也觉得好笑,只觉得她依旧是那个没有长大的孩子。白卓走过去,归霜立即钻到被子里去,死死拿被子蒙着头。
白卓知她咳嗽,伤势并没好全,被子里气闷,对肺不好,于是道:“听话,快出来。”他音色清明,却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量。归霜在被子里稍稍动了一下,白卓轻轻动手想去拉被子,却不想被子蒙的更紧了。
“在被子里对你咳嗽不好,快出来。”
归霜不出声,只蒙在被子里。白卓用力抓住被子,一扯,被子被轻易扯了下来。归霜的脸被蒙的绯红,如同硕大的仙桃,清新明媚。白卓坐在床边,突然搂住归霜。归霜一愣,却没有反抗。
白卓身上淡淡的梨花香伴着他低低的声音传来,如同清泉石上流:“我们这样不是很好么?”
归霜埋着头,听到他的心跳,那么近铿锵有力,一下一下,仿佛落在她心上,她小声道:“我们这样于礼不合。”
白卓轻轻一笑,他鲜少笑,笑起来便明艳的如同漫天星光璀璨,很是漂亮,“天界没有人间这样多的虚礼。”
“可是天界也有三纲五常,有伦理道义。”
她的声音依旧轻,却像一把神斧劈开巨石,将其中最不堪的东西挖出。
白卓的身子僵了僵,笑容顿时化作虚无,“归霜,现在在人间,我们不去想天界那些东西,好吗?”
归霜闭上眼,不去想天界那些东西。这样很好吗?她暗暗问自己,曾经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她也曾幻想,白卓这般对着自己。家仇天下,真的有这么重要吗。
她的头靠在白卓的胸口,听到白卓一下一下有力的心跳,那么真实。她小心地点了点头,在人间不知有多少日,也不知这样的日子有多长,可是能过一日便是一日。
天界太远,魔界也太远,其实,人间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