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口如同有一块巨石死死压住,又沉又闷。神仙死后,与羽化无异,皆是灰飞烟灭。为什么她还有感觉。难道她没有死。归霜用力抬了抬手,却如何也动不了。她昏昏沉沉,昏睡过去,似乎一直有人照料着她,为她清洗伤口。铺天盖地的疼痛,一下一下打击着她,她浑身无力,只能承受,在睡梦中一下下承受。
白卓看着她,巨噬丹的反噬太大,便是他渡了三万年修为给她,依旧不能阻止她体内神力流失。她浑身是伤,这一躺便躺了二十六日。将近一月,天界早已乱作一团。怨念四起,便是有道琦压住最后一丝怨念,却也只能护着天界还在,天界之内,亦是无法再救。
归霜虽然沉入水月洞天的潭底,但天帝还是下了一道通缉,神、仙、人三界之内,若归霜侥幸活下,定要擒拿归案,处以重罚。
归霜转醒是在第二十七日,她迷茫地睁开眼,木屋红毯,虽然简陋,却半分没有怠慢她。身下是松软的天鹅绒,温热舒服。她的口干舌燥,走下床去,扑面的凉意袭来。她倒了一杯水,喉咙渐渐湿润起来。这里是哪里?
她推开窗,漫天的飞雪,喉咙开始发痒,她咳了几声。突然身后一只手伸出,将窗子合上,“你不能受凉。”声音如玉,她一惊,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白卓。她转过身,原来是他救了她。她张了张口,却不知该称呼什么,十里桃源,早与他恩断义绝。
他见她茫然睁着一双大眼,脸色苍白如同天宫的瓷娃娃,他突然伸出手,指尖滑过她的脸颊,触手凉意。她明显颤了颤,靠着窗,如同窗外飘零的飞雪。
“为什么要救我?”她挪了挪步子,等待他的答案。
为什么要救她,白卓在心中自问,千万理由席卷而来,却找不到真正的答案,“你是我徒弟。”
归霜抿着嘴,摇了摇头,向门前走去,冷冷扔下一句:“我已经不是了。”她伸手,想要推开门,手臂一紧,被坚坚实实拉入白卓的怀抱。他圈住她,温热的气息扑在她脸上,她反手去推他,他反而圈的更紧。她全身酥软,只能任由他抱着,她闭上眼,“我要走。”
许久耳边传来声音,“不要走。”
白卓抱着归霜,以最肆意的方式紧紧钳住她。当他把她从潭水中救起时,她气若游丝,他就知道,他不能没有她。哪怕她将天界搅成一滩浑水,他都没有办法再罚她。她的泪水沁在他的胸口,隔着衣料,丝丝凉意入骨。
“等你病好了,我带你走。”
她抬起眼来看他,毫不留情地质问:“你骗我,”一字一句从牙缝中咬出来,他算计她如斯,到头来却依旧还要救她,“白卓,我问你,我历劫时问的问题你能回答吗?”
白卓,你有没有一点喜欢过我?
仿佛世上最残酷的问题,一下下剜着他的心。他吐出气,呵成一团白雾,声音亦是如同一片浮云:“有。”
她震惊地看向他,她早该知道。他的回答是有,而不是有过。只是事到如今,说起还有什么用,她手上染着血,他们之间,隔着太多、太多的东西。母仇、名分甚至还有她手中的杀戮。她能做的只能恨他,可是到临死的时候,她依旧无法恨他。
她原本安静下来,此刻却奋身挣扎,白卓突然按住她的肩,将她向墙壁上抵去。温热的唇附上来,蜻蜓点水般然后渐渐深入,带着几许温存,几许安慰。她终于安静下来,瞪大眼睛看着他。不知痴缠了多久,她几乎无法呼吸。终于他放开她,她大口大口地喘气,两个人的气息交错在一起,缠绵而暧昧。
胸口的伤口裂开来,她想起她亲手了结了紫桦神君,不可遏制地痛起来。血色渐渐浸透雪白的寝衣,白卓扶住她,焦急地问:“怎么了?”
她的泪水一滴滴落在他的手上,刚才温热的气息还在,仿佛要将她生生埋葬。
“你如今说这些有什么用?”
错过就是错过,他没有在最好的时间把自己的心意告诉她,一味退后,原以为以退为进,最终自己却也深深沉沦。白卓轻轻拍着她的背,将她抱到床上。
屋外皑皑白雪漫天飞舞,怀里的人渐渐安静下来,一呼一吸自然规律。
白卓没有办法时时刻刻陪着她,她假寐了一阵,听见白卓一声无奈的叹息。屋中沉沉的寂静,她微眯着眼,确定了白卓的离去。她试了试法术,半分修为也找不到。巨噬丹的反噬,她心中默默叹了口气,原来如此。现在天庭的人想杀死她,如同捏死一只蚂蚁。
她披上外衣,打开门。一脚迈出,积雪深深没过她的脚,刺骨寒意袭来。其实她现在去哪里都没关系,只是不能呆在他身边。
这是人间,她清楚地辨认,人间不知哪座山上。她沿着山路走去,寒风凛冽刺骨,一时迷惘,天地之大,她却不知她要去哪里。脚下石子绊住她的脚,她一时稳不住身体,淌着雪滚下去。一棵树拦住她,她重重撞在树上,胸口闷得难受,重重咳出声来。
这具身体如今变得太过孱弱,连她自己都无法相信这是自己。她靠着树坐在地上,她最终没有救出自己的母神。而银珏此时又在哪里。无数念头转过,她靠在雪地里,昏昏沉沉,明明大雪纷飞,却觉得身上又干又热,头昏沉的难受。
雪地中有“飒飒”的踏雪声,她迷迷糊糊地转醒,四围雪地的荒草中隐着四双绿色的眼,她一惊,是狼。冰天雪地,这些狼不知已经饿了多久。
狼一步步靠近,她不敢动,小心握住一团雪。白卓从天而降,一团明火向那两只狼袭去,归霜再定睛看去,两只狼此时已经不见踪影了。她不动声色地松开手中的雪。
“若我今日不来,你打算如何?”依旧是清明如水,却藏着几分不可遏制地怒气。
她缓缓开口,声音呕哑低沉,“我不知道。”
他一把拉起她,直直对上她的眼,百炼钢成绕指柔,万般怒意最终化为一句:“你知不知道,若我再来迟半刻,你便成了那两只野狼的腹中餐?”
她身上一阵冷一阵热,难受至极,想起小时候,分明是久远的事情,此时却再清晰不过。其实,做一世师徒也好。若没有水神,没有历劫,她只当什么也不知道,安安稳稳地做净醒殿里什么都不懂的小徒弟。
她低低唤了一声:“师父……”欲言又止的婉转。
白卓抱她的动作顿了顿,她把头埋在他的胸口,低声啜泣。
“等你病好了,我带你回魔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