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他当时向谭蕾借那五万元钱,就是不打算还的。他想,你谭蕾为了保住情人孟水贵不去坐牢可以一次性掏出八万元去贿赂谭同岩,我关新众同样是你的情人要你五万元并不算多,都是你的情人嘛!白拿白不拿。孟水贵走了,他已失去了靠山,财路断了。更重要的是,他再也没有孟水贵这颗情场棋子可来牵制谭蕾了,他还担心谭蕾会跟孟水贵去到那个穷山乡里,那时谭蕾会一脚踢开他。他才编了一个谎言对谭蕾说,他家里正在建房,手上的钱不够。其实,那些年他跟在孟水贵左右赚这赚那,少说也赚个二三十万,在石鼓村建一幢楼房绰绰有余。但他不趁此机会敲她一笔放在手上,谭蕾一旦抛开他,他有她这五万元攥在手上,她不疼人总疼这钱吧!那时你找我要钱,我有钱也不给,以此作为要挟谭蕾的筹码,叫谭蕾不想着他这个人,却想着在他身上的这笔款而日夜不得安生,这样就能像死蛇活尾缠住谭蕾不放。关新众个子小,知道如果和谭蕾来硬的,动拳脚拼不过谭蕾,但自己可以用这种下三滥的“软绳子牵猪”的手段慢慢跟她磨,磨久了相信总有磨服她的一天。只是他没想到这种软磨的时间会来的这样快。现在该是他放下筹码和软绳的时候了。
谭蕾看关新众做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痞子模样,准备耍赖皮不想还账,谭蕾并不发急,她不冷不热地对关新众说:
“我们的关系是到了该了结的时候了。在彻底和你了结之前,我还是希望我们能好聚好散。自古‘欠账还钱’,我只要那被你错走两年的五万元。你刚才昧着良心说了,你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那好!我现在也很不客气再次地告诉你,三天之内你没把五万元还到我门面来。三天之后,我会打电话通知我老弟谭聚利到桃阳来,我敢说不出三个时辰,我老弟谭聚利会从美都村开来几辆车的人马,上到你的石鼓村,不把你家新建的楼房拆毁,夷为平地,我不姓谭!”
谭蕾此话一出,关新众脑额顿时鼓胀了起来。看着一脸冷峻和严厉的谭蕾心里怦怦作跳。谭蕾说的他的老弟谭聚利他此前见过一面。其身高在一米八十几,人高马大,腰粗背圆,两只手膀粗壮得像牛臂,是个惹不起的壮汉。况且是青佛县境以横、恶、霸、蛮、狠出名的美都村人。如果谭蕾真的叫谭聚利来,肯定没有好果子让他吃。以他这几年对谭蕾的了解,谭蕾是个美人,但她是外柔内刚的女人,而且说话算话。他三天内不把钱还她,谭蕾真的会叫谭聚利叫来一帮人到石鼓村找他耨稻草。想到这里,关新众身子不由自主主抖擞了一下,放缓了口气,说,“我刚才的话,是想能缓解缓解我们的关系,我真的不想就这样结束我们的关系,我要是把钱钱一下子还你了,就意味着我们之间彻底结束了。”
“这么说,你要把钱作为维持我们关系的筹码要挟我了?”谭蕾紧跟着问。
“有这样的意思。”关新众直言不讳。
“那就更得还。”谭蕾说,“我们的关系是一码事,你错我的钱又是一码事。 我当初敢把钱借给你,连欠条都不要你打一张,就是不怕你不还钱。”谭蕾进一步说,“我并不想看到我弟弟带一帮人去拆你房子的那种结局。你也没想一想,只要你还在开车,在吃路上跑这碗饭,我只要把你的车牌号码往我弟弟那儿一报,从你们桃阳到县城、市里和外地都要经过我们美都,我弟弟只要在美都设伏,往公路上一堵,你插翅难飞。到时不把你打得像狗那样趴回来,也会把你开的车砸得分尸碎骨。不信,你就生吞我那五万元试试。”
谭蕾这话才真正刺激到关新众的神经。有一回,关新众开车路过美都村见到,一辆刷有县交通局标志的公用小车经过美都村,碾轧了美都村民路边一个小孩的脚板。小车没有停,美都人在路口堵住了交通局那辆车。闻讯围拢而来的美都人把司机和那个亮出副局长身份的二个人一齐拖出车就是一顿痛打,打到那二人都昏劂趴在地上,再把那辆小车驾驶室砸个粉碎。后来交警和公安赶来出面调解,都无济于事。美都人异口同声要那辆轧伤小孩的车赔三万元,少一分钱都别想把车和人带走。公安和交警看着那黑压压一片的美都人,都吓破了胆,不敢吱声,怕惹火烧身,招美都人一顿痛打。最后公安和交警只能去劝说那位趴在地上的司机和副局长,快快叫家里拿钱赔偿,赶快走人。公安和交警说,这是在美都村的地界,惹怒了美都人,那一万多人的美都村如果全村出动。你烧水都来不及他们喝!那天美都村通往县城上下的公路堵了两个多小时的车,堵住的车长达四五公里。直到交通局把三万元一分不少恭恭敬敬送到受伤的小孩家中,又在公路上放了六十挂的千响大鞭炮,围拢的美都人这才散去。所有堵车的司机看了美都村人那种架势,都胆战心惊,个个说,在这条路上跑千万不能在美都村有个闪失!关新众亲眼目睹了这个场面,领略了美都村人的厉害、可怕和蛮横,也领略了美都人的不畏强权。虽说美都村很多人在县里为官,但美都人骨子里又恨当官的本性也显露无遗。难怪青佛城人谁都不愿去招惹美都村人。这事曾留在关新众的印象里一直挥之不去。连当官的对美都村人都无可奈何,自己想吃掉身为美都村人的谭蕾这五万元,关新众知道会是什么样一个结果。现在经谭蕾点破,关新众才想到,当时借钱自己想得过分天真,就没想到这谭蕾的钱吃不得,吃了,不要说一家人性命难保,最少,也要赔下他自己的身家性命。关新众这时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看来,自己当初借这五万元想牵制谭蕾,或者说是想用来对自己的经济补偿,也都是异想天开,是一时忘记而低估了谭蕾作为美都人的厉害。
常言说,“愣的怕软,软的怕硬,硬的怕不要命。”在铁矿区混了那么些年,自以为是矿痞出身的关新众,也有出错和胆怵的时候。虽然身为桃阳本地人,但他还是惧怕自己赖账,被激怒的谭蕾叫她弟弟谭聚利和美都村人来,那场面可就不好收拾了。于是关新众再次放缓了口气说:
“我是刀子口豆腐心,我不会赖你那账的。我知道有借有还。我是现在身边没有那么多钱,你容我这两天回去想想办法,找别人借一借,借足了五万元,我一定给你送到门面——你的手上。”
“好吧,这三天内我等着你的消息。你记住了,三天之内!我希望你不要让我抹下脸。”
这时,谭蕾已把那些衣服从衣柜里清了出来,拿过一只大塑料袋,连同那两只黑皮鞋丢在一起,对关新众说,“你走,你马上给我走!”
关新众提过那只塑料袋,硬着头皮强装镇定,酸酸地说,“以后你真的不让我来了?”
“只给你一回机会,看你哪天还钱来,你事先通知我一声,我在门面等着你。不经我的允许,你以后胆敢乱闯进我这儿一步,或者无故在我店面门口停车乱鸣喇叭,当心我会劈了你!”
关新众见谭蕾言辞犀利,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心有不甘地回敬了谭蕾一句:“我还完你的钱,我还会来侦查,要是被我查到是哪一个鬼男人夺走我的女人,我也绝不会放过他!”
这话又再次把谭蕾激怒了,多时积压在心底对关新众的怒恨,就像火山爆发一样喷涌而出,谭蕾声嘶力竭道,“关新众,你不要四两人说半斤话,别以为我一个出门在外的女人是好欺侮的,我今天就要看看你这个小人,这个痞子有多大的能耐!”
谭蕾说完,退出屋子,从厨房拿出一把菜刀,握在手上。那是一把用全钢铸造的菜刀,刀光闪闪,寒光逼人,原来还准备在说点什么的关新众,还从没见过这个比他高出半个头的谭蕾有过这般的架势,他慌忙拧起那只塑料袋,急急如丧家之犬,匆匆像落网之鱼,三步并做两步闪开谭蕾,往门口一逃,逃出走廊,逃离这个让他心花怒放过而如今又是让心惊肉跳的木阁楼。只听见他身后是谭蕾追赶他踏在楼板上的脚步声,和谭蕾用菜刀拍打在楼梯木扶手上发出的“叭叭叭”的拍打声,还有谭蕾的怒骂声,响成一片,关新众急快开门冲出,径直冲到越野车钻进驾驶室,只觉得身子在不住地打战,发动车油门和握住方向盘的手都是颤抖的,他连头也不敢再回,车开出桃阳墟尾,心里还在“卟嗵卟嗵”跳个不停,惊魂甫定地对自己说:“好险呀,这只发威的母老虎实在太可怕了,幸亏自己手脚灵活跑得快,不然,那把寒光闪闪的菜刀真把我劈了,我就没命了!……”
恶人无德。
恶人无胆。
吓破了胆的关新众回到镇政府的住处一夜无法安睡,眼皮跳个不停,总觉得有什么灾祸要降临。谭蕾举着菜刀追赶自己的场面已经让他处于极度惊恐之中,又联想到谭蕾说要叫其弟谭聚利到自己老家石鼓村扒墙拆房,和在美都村设伏砸车打人,关新众的精神一下子仿佛都要崩溃了。他反复琢磨,想把借来的五万元作为要挟谭蕾的作法,将会给自己带来一场血光之灾。那亲历美都村人蛮横的场面不时在他眼前和脑子里重迭闪现,他知道自己已经难再推行“软绳牵猪”的策略了。好不容易熬过一个惊恐、惶惑和戒备的不眠之夜,第二天早上银行刚开门,关新众第一个站在柜台上取出五万元。他不敢事先打电话到供销社,他生怕谭蕾会对他有所准备给自己招来不侧,就以突然袭击的形式来到谭蕾门面。还真巧,门面已开张,还只有谭蕾一个人在门面。关新众轻手轻脚走进去,又轻手轻脚把用报纸包好的五万元钱放在谭蕾的钱柜上,说:“这是还你的五万元钱,是今早找朋友借的,刚从银行取出来,你点一下。”
谭蕾看了关新众一眼,见他神态平常,不像是在耍花招,又看看放在钱柜上那报纸包裹的纸包,有点难于置信又有点惊喜地打开纸包,五叠百元大钞都贴着银行的封条,谭蕾收下钱说,“有借有还,这才像个人样。怎么样,想通了,不再想我要给你经济补偿了?”关新众忙接下话说,“昨晚是想激怒你,才说的气话。”“做人要讲点良心,这钱借你两年,我不要你一分钱的利息,你应该感激我才对。但你却把我的好心当成驴肝肺,想赖我的账,那就太没有一点仁义了。你也知道,我每一分钱都是靠自己起早摸黑,骨头生肉,像鸡啄米,一粒一粒捡拾,才积攒的钱。”
“这点我知道。是我错了,你不会还生我的气吧。”关新众指着自己说。
“气已生过了。你能把钱还过来,说明你还有点良心发现。”谭蕾把钱放进收银柜里,说,“当然,你不要以为还了钱就能像过去那样死不要脸再来纠缠我,那我还会对你不客气。你想想,对一个在你身上无所欲求一分钱财的女人来说,我会怕什么吗?”谭蕾说,“你先在茶几那儿呆一会儿,有人进店买东西,待会儿,我还有话要对你说——”关新众见是有一个顾客进店,关新众从柜台外走到里面茶几坐在方凳上。顾客选购了一捆电线和开关插座走后,谭蕾重新站到柜台收银台,对关新众说:
“你不要以为我和你分手,是像你所想象的那样是我有了新欢,才抛开你。你扪心自问,这多年来你我交往,我待你并不薄。但我现在对你说句实话,孟水贵已经落到那样的地步,我也不怕你再去找他的麻烦。当时,我叫你送钱去给县里的审查组那八万元,实质是孟水贵的钱。我本来认为你是他的司机,靠得住,才叫你送去。”这时,关新众一听那八万元,脸上一个激灵,急忙插上话,“你说的这话不是实话,那钱的存折是你的名字,是我亲手用你的身份证和你提供的密码从银行取出来的。怎么会是孟水贵的钱。再说孟水贵当时正在隔离审查,怎么会有机会把钱给你,叫你去行贿审查组?你打死我也不信!”
“没错,是你一手经办的没错。是用我的名字我的存折取款也没错。”谭蕾承认说,“但是,孟水贵是怎样把钱给我,又叫我怎样去行贿,这事我没有必要告诉你。我之所以旧事重提的是,你送给那个县政法委书记,我的同乡的谭同岩不是八万,而是七万!”
“你……你有什么依据?”关新众脸上一阵刷白,口里支支吾吾:“我……我送的就是八万!”
“有些话,点破就行了,不要我说得那么透彻。”谭蕾看着关新众刷白的脸,又说,“常言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世间还真有不透风的墙。你以为你贪心耍小聪明,和滞留吞掉一万元会没人知道。因为你错误地认为,这种贿赂他人的钱,是神不知鬼不觉,没人会过后再去追究到底送多少钱。可是我却偏偏能在孟水贵案发一年半以后知道你送的是七万元。”
“这……这不可能!”关新众一脸难堪,急促地呼吸着,上气不接下气,说,“你是怎样知道的?”
“我会告诉你吗?”谭蕾说。
“难道说你会过后再去询问谭同岩?也许谭同岩是你们美都一个村的,他告诉你了?”
“这你都不必再问。”谭蕾看着关新众脱口走漏了嘴,不打自招的慌神样子,把话锋一转,“你默认就好了。反正那钱是孟水贵的,送也送了,不管送多少,我都不会叫你再退回那一万元。我今天要说的是,本来受人之托,应该忠人之事。可你却如此不义!打从知道你在我人生叫紧要的关口,在我日夜茶饭不进的日子里,你还想着为自己的私欲捞这种钱的那一刻起,我就觉得跟你这样一个背信弃义和忘恩负义的人在一起,就觉得恶心,就觉得你是挂在我脖子上的一颗定时炸弹。这才是我彻底要与你分手的真正原因。你别怨我的无情,也不要再去疑神疑鬼,疑这疑那,要怨的是你自己太贪心,而且贪心选择的太不是时候。”
关新众遭到谭蕾这顿抢白,明白自己截留下那一万元贿赂款,已经彻底败落,他羞愧得一脸通红,许久说不出话来。他想,像谭同岩那样受贿赂的官员,怎么能不遵守行道上的潜规则,会把人家向其贿赂的钱数再向外人吐露?让自己下不了台。关新众觉得自己无颜面对谭蕾。最终,不无愧疚地说,“要是我把那一万元退给你,你会原谅我吗?你还会爱我吗?”“我说过了,那钱又不是我自个的。”谭蕾说,“你想一想我会为了那一万元再卖身吗?”
见谭蕾已经寒铁了心,知道此事已无可挽回,关新众恼羞成怒地嚷道:
“妈的,当官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谭同岩你这个贪官,你不得好死!是你坏了我的好事!”接着,又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骂道:
“谭同岩,我一定找你算账!……”
之后,关新众无地自容地离开谭蕾的门面,开着越野车气咻咻走了。
谭蕾没想到这笔被关新众借走的巨款,能一夜之间又回到自己的手中。拿着这笔本是属于自己的钱,却反而有失而复得的那种悲喜交加的感觉。自己本来是想先和关新众结束那种不清不白的关系之后,再向关新众索讨这笔欠款的。没想关新众却事先提出要把这钱作为对他的经济补偿。情急之下,她竟然会急中生智,使出叫弟弟谭聚利来向关新众要债的杀手锏,而且一锏奏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