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火红的龙一头撞到我床边:“妈,你终于醒了!”
还有一个人族的女子,拿着手绢擦拭眼角:“婆婆,你能醒真的太好了。”
我沉默了三秒钟,问:“你们有镜子么?”
镜子中,的的确确是我的脸,那头红彤彤的龙激动地说:“妈,放心,你还是这么年轻漂亮,一点没变。”
我说:“稍等,这是何年何月何时何地,你们又是谁?”
红龙抓着被单说:“妈,你不认得我们是理所应当的,我是你儿子,尤卡·雷·炎,你睡了好几百年,你的孙子们都能打酱油了,你看他们可爱不?像你和爸不?咱家基因就是好。”
我非常混乱:“再等等,你爸是谁?”
红龙挺起胸脯:“我爸就是妈你喜欢的那个谁么,那个老浑蛋,我们都知道,妈你当年是瞎了狗眼才看上他,不要搭理他,从今后我们一家过祖孙三代的幸福生活!”
我回忆了一下,我是生过一颗火红的蛋没错,但这头不靠谱的龙……
我说:“那个谁,到底是谁?”
红龙飞奔而去,片刻后又飞奔而来,顶着两个半块的蛋壳:“妈,你看!”
他把蛋壳拼在一起,露出那行略有残缺的字--光光死蜥蜴,老娘才不会孵你的崽!
我捂住额头,这……
一个熟悉的声音幽幽钻进我的耳中:“茉梨莎。”
誊光,是誊光,他还是那个誊光。他站在门边,除了身上略微有些小沧桑,除了脸上残留着几根青嘘嘘的胡茬子,和以往没有什么区别。
我看他,他看我。
红龙扑扇着翅膀说:“妈,你要是不想看到这个死老头,我就把他踹出去!”
誊光一巴掌把他扇出洞窟:“我和你妈有话要谈,出去呆着。”
那个人族的女子从床边硬扯走了几只小龙,也离开了洞窟。只剩下了我和誊光。
誊光清了清喉咙,问我:“茉梨莎,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我说:“挺好的。”
他走到床边,坐下,我问他:“这真的是几百年后?”
他点点头:“真的。”随即笑了笑,“你现在是在人界,我们儿子的洞穴里,龙界已经换了好几任王了。”
也就是说,誊光早已不是龙王了。可想而知他退位的原因。
我刻意当作没在意“我们的儿子”这件事,顺着他的话说:“哦,我当时应该是中了魔族的圈套,后来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你当年闯进了昔日山林神约兰沉睡的地方,”誊光平缓地叙述,“他的体内封存着魔性,你被拉进了地宫中,险些成了魔的补品,幸亏约兰神残存的神性把你包进了一块岩石中,最近这件事解决了,精灵族联合龙族搜寻地宫,看看有没有存留的宝物,却找到了你。”
听起来很玄乎。我笑笑:“那我真是走运了。”
誊光盯着我,声音沙哑:“茉梨莎,我一直……都在找你。那时,我不知道你……”
果然这个话题无法回避,我摆摆手:“只是玩出的意外而已,我也没有孵,把它丢了,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不要太在意。”
誊光站起身:“茉梨莎,我……”
我抬眼看他,真心实意地说:“说真的,誊光,其实我不想再看见你。那时我离开龙界,就不打算再见你。你难道不觉得,现在我们面对面,非常尴尬么?”
誊光沉默地望着我,过了许久,他点了点头:“现在你刚醒来,很多事情需要慢慢接受……既然你不想看到我,那我先走了。”
他离开了洞穴,我从床上站起身,脑中一片混乱。
后来的几天,我都没有见到誊光。
雷雷和他的媳妇成天陪着我,告诉我这些年来的事情,让我慢慢了解现实。
雷雷的确是我的儿子,他很像他的外公,我父亲,颜色,乐天的个性,一模一样。我没有遗传父亲的属性,却生下了特别像他的儿子,真的很奇妙。
雷雷的媳妇玫兰妮非常可爱,看来我们龙族总是逃不开与人族的缘分,那几只小龙正在淘气的年纪,每天上蹿下跳,嘴里喊着奶奶趴到我的膝盖上,让我给他们讲故事。
说真的,我压力很大。
夜晚,躺在床上,我回想我这苦命的一生,心中充满了不甘。
小时候那么稀里糊涂地过了,然后脑子进水喜欢上了誊光,就这么葬送了我的大好年华,还生了颗蛋,当了私生子的妈。
然后长长一觉醒来,直接变成了奶奶级别,孙子都会打酱油了。
太窝囊了!
我都没有享受过青春!还没有哪个雄性与我结下一生的誓言。
我还很年轻,虽然儿子儿媳都很好,孙子孙女们很可爱,但是我真的不想做奶奶……
我的心中喧嚣着不甘心的呐喊。
在那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我用了安睡术,放倒了儿子一家,离开了洞穴。
我要重新寻找我的青春!
我要找一个爱我的雄性,谈一场真正的恋爱!
一场大梦后,过去的一切都是历史了,我从头活过,获得新生!
过了几百年,人族的城市更繁华了,来来往往的街道上,混杂着精灵、矮人,甚至连魅族都光明正大在路上走了。
赏心悦目的年轻雄性有很多很多,我坐在露天饮品店的圆桌旁,边喝饮料边欣赏,内心稍微得到了安慰。
要说到美貌,当然还是精灵第一,可惜都不太阳刚,不是很合我的胃口。
“嗨,你一个人么?”一个男子在桌边坐下来,他应该是人族和魅族的混血,有一双淡紫色的眼睛。
他看了看我手中已经空了的杯子:“要不要再加杯饮料?“
我向他微笑:“谢谢。”
淡绿色的青果汁,入口微有些酸,但很爽口。他含笑说:“我觉得这饮料和你很配。”
我扬了扬眉:“很好喝。”
青春!我感到了青春的回归!避开誊光那个浑蛋,我可以有很多选择。
他举了举杯:“我叫安其卡·丹多。”
我笑着报上我的名字:“茉梨莎。”
“茉梨莎……”一个声音幽幽地,阴森森地,从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的地方飘荡过来。
某个我再也不想看见的身影正迅速地向这个方向挪动。
他的怀里,还抱着一个正在舔棒棒糖的小娃娃--我最小的孙女……
他在桌边站住,用幽幽的眼神看着我:“孩子她妈,三宝很想你,大宝二宝也哭着找你,你回家吧……”
紫眼睛的小帅哥手抖了一下,走了。
我悲愤交加,咬牙切齿地看着他:“你要怎样才肯放过我?我是不是欠你的钱?从今后各走各路不行么?”
他的獠牙在我眼前闪了一下,凑到我耳边,低声说:“你如果不跟我走,我就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怀里抱的这个,是咱们的孙女,你是她奶奶。”
算你狠。
我掼下杯子,站起身,誊光一手抱着三宝,一手从兜里掏出一个银币放在桌上,用虚弱的声音说:“老板,刚才的这位女士和那位先生饮料钱,不用找了。”
我听见了旁边的座位上,倒抽冷气的声音。
“这女人有没有搞错啊,这么好的老公不要,出来勾三搭四……”
我压抑着仰天长啸的冲动,大步离开。
到了空无一人的旷野中,我停下,转回身:“好了,你的戏演完了。”
誊光放下三宝,拍拍她的头,从怀里再掏出两根棒棒糖。三宝欢脱地叼着棒棒糖,扑扇翅膀飞走了。
我冷静地问他:“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对我。”
誊光也很冷静地看着我:“你应该了解我的性格,我想要的,一定会得到。”
我冷笑:“我记得有条龙说,他一向只用光明正大的手段。”
誊光耸耸肩:“但后来,有条龙告诉我,只要能达到目的,什么手段无所谓。”
我发现他总能让我无话可说。
誊光叹了口气:“曾经,我很有耐心,我喜欢一个女孩子,我用了半辈子的时间等她,等她明白,我喜欢她。我每天和她在一起,我们是这个世界上性格最相像的两条龙,我无论什么时候都和她在一起,但她不明白。我故意找别的雌性刺激她,她还是不明白。她对待别的龙,和对待我一样,我很气恼,她从来没有发现,在我这里,她一直独一无二。”
我鸡皮疙瘩抖了一地:“你这吟游诗一般的故事,是在说咱俩的事么?怎么就和现实有那么大的出入呢?一个又一个换女朋友的是谁?成天阴阳怪气挖苦我的是谁?说我痴心妄想要当王后,迫害你家小白花的又是谁?”
他的头壳里到底是有一块橡皮擦,还是涂改板,能把现实按照他的幻想扭曲?
他幽幽然地说:“那时候,我太年轻……我不善言辞,只会去刺激她,她让我恼怒,我也让她恼怒。”
这个变态!
“我犯了很大的错误,误会了她,我以为,她喜欢曾经胜过我的龙……让她认可我,我只能成为王……”
把黑的说成白的,他真能耐啊!
“等我成了王,她却还是说,只是和我玩玩,我和那些雄龙没什么不同。所以……她来和我说,她喜欢我时,我竟然不能相信……”
我听不下去了,这个浑蛋,他毁了我半辈子,居然还要挖开我的伤疤,篡改事实,把自己扮成无辜苦情的那个。
我不想和他吵架,和一个大脑有问题的龙吵,不可能有任何结果。
我只是笑了笑说:“非常感人,这个故事的结局就是,你找到了你的真爱,你的人族公主爱茜莉娅,你和她交换了一生的誓言,你为了她离开龙界,你永远守候她的灵魂。和乌蒙王一样,和习岄一样,和后面的几个龙王一样。”
誊光抓住我的肩膀:“爱茜莉娅不爱我,我当然也不爱她,我们只是互相利用,她爱的是敌国的王子,但她的父王不同意。那个人类后来找到了人界,爱茜莉娅就跟他走了。雷雷没告诉你我什么时候退的位?你觉得我离开龙界是为了谁?”
我只能笑:“你以为我会信?别让我看不起你,誊光。”
誊光松开了我的肩膀,后退了一步。
“你总是这样,茉梨莎,总是看错现实,还把看错的东西当成不可更改的正确。”
我不带感情地瞥向他:“我觉得这更像你的自我总结。”
我换了一座城市寻找新的生活,但心情总是不好。
雷雷后来找到我,他和我说,他觉得他爹没说谎,这些年誊光都在找我,从地宫中发现快变成化石的我时,他把一座山都拆了。
“他天天给母亲你输法力,都没有合过眼,这种事装不出来的,我懂。”雷雷抓抓头,“不过我觉得死老头个性有缺陷,我喜欢我媳妇,我整天和她说我爱她,爱要说出来。”
我在各处徘徊,有一天,我碰到了习岄。
他站在一栋住宅的窗外,守着他誓约的女孩,这一世的她刚刚出生,哇哇地哭着。习岄定定地望着她,露出温柔的笑。
我问他,这样做,不会累么。
他说,不会,只要看见她,就是他最大的满足。
“这是爱上人族的龙的宿命。”习岄说,“茉梨莎,你比我幸运,所以要珍惜。”
他继续守在窗外,我独自离开,在不远处的树荫下,我看到了誊光。
他问:“习岄都跟你说了什么?”
我说:“你为什么不放弃?”
他很正经地看着我,缓缓说:“我永远都会跟着你,我以前的个性太烂,做了太多污七八糟的事,我只会跟丢你一次,以后你再也没机会。”
我说:“要是那时候我死了呢?”
誊光咧了咧嘴:“我知道你没死,因为我和你的命是连着的,你记得那次么?我和习岄打架,你帮他不帮我,说我们是平局的那次。”
我当然记得:“就是莜嘉妮甩了你去找习岄,你在山坳地喝伤情酒发酒疯的那次。”
他说:“那次,我被你气个半死,借酒浇愁,我假装酒醉亲了你,那时候,我就偷偷对你用了一生誓言。我用我的命,拴在你身上。你和谁在一起,我都要捣散你们。”
我无语地望着他。
他抓住我的肩,一字字说:“我爱你,茉梨莎。”
我扯了扯嘴角:“光说没有用,希望以后看到你好的表现。”
后来,誊光一直问我,什么时候对他使用一生誓言,完成誓言交换。
我问,有没有誓言真的那么重要么?
我不相信誓言,什么誓言都比不上实实在在地过日子。
比不上而今现在的相守。
将来、永远、生生世世……这些词语都很飘渺。
所谓誓言,真的作用不大。
真心在一起,便不用做什么约定。
不能在一起,做什么约定都没用。
我只想享受当下。
而且,我已经做不了誓约了。
因为我的一生之誓,早已用掉。
就在那个晚上,发酒疯的誊光第一次亲吻我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