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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散文卷(24)

到武大中文系去迎接我的是著名作家汪洋,后来他离开了电视剧中心,曾在湖北省作家协会担任长江文艺杂志社的社长和主编,说实话,他对我后来从事文学创作尤其小说写作有过很大帮助。另外我记得报到那天,我的学姐与同事方方,对我表示了很大热情,因为当时我站在办公室角落显得无依无靠孤苦伶仃,方方大姐对我说了很多鼓励的话。她后来也离开了电视剧中心和电视台。她是一个任性的才情丰富的女性,如今她是全国著名作家,湖北省作家协会主席。那天中午,我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单位负责人来管我一个大学毕业新生的死活,可是突然间,著名编剧胡三香告诉我如何购买饭票去厅食堂打饭。就是这个胡老师,后来对我的影视编剧专业的技巧长进,给予了很多鼓励和帮助。

我举出大学毕业参加工作那天的几个例子,是想说明我的一个观点:人生的关联性和生命的必然性。人生每一个关键的时刻出现的人和事,都有确切的暗示意义。那些偶然出现的人和事,就像树根就像源泉,使你一辈子的时光,被一种名叫寓意的物质或意象滋润并流经,调理并改进。我后来几十年的人生行为中,有些人和事的关联性常常使我不得不笃信事物的内在逻辑决定了一个人一辈子的偶然和必然。我并不想把那些事物称之为命运,而是自信地认为,你选择了什么,什么就与你有关。严格说这根本就不是宿命,是自己可以掌控和乐意经营的全部人生。

我们一群年轻的大学生被安排离广播电视大楼较近的万松园旅社,也就是现在的武汉市第68中学门面位置的旅社住下。那阵子,湖北的电视剧事业由于有张晶轩厅长在政策和财力的大力支持,不仅拍摄任务多,而且几乎每一部连续剧都能被央视重点推荐,所以我们这些做编辑的,审看剧本和联系作者的工作也挺繁重,但我们乐意,所以那段时间的集体生活多半都是快乐的。后来,湖北的电视剧事业每况愈下,原因十分复杂,但事业兴旺时代的终结,反倒成全了我对于小说艺术追求的恋恋不舍。这是题外话,不说也罢。将来有机会我肯定要追述二十年来湖北影视事业的酸甜苦辣。

我的妻子,现在我要说说她了,因为她是我叙述本文的关键。那时,我曾在大学由高中班主任介绍的女友也分配到武汉,她当时在江岸区的武汉市81中教语文,学校给了她一间大约9平米的单身宿舍。记得我第一次去看她的时候,很羡慕她拥有自己的宿舍。我对81中和68中都有好感,主要因我妻子在这两所中学任教的缘故。1986年夏天,我们这对来自乡间的恋人,故意没有征求双方家长的意见,非常浪漫地跑去领了结婚证。在81中那间9平米的房子,我们用小电炉炒了一盘榨菜肉丝,买了一瓶啤酒,自己举杯庆贺结婚。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婚姻生活的幸福与惬意。我喜欢那种白手起家共同创造生活的浪漫境界,我们不愿意给双方父母增添麻烦,因为我们自信有能力创造一切。

必须为从零开始的这个名叫家的婚姻,增添一些物质的内容,所以,结婚后我热情高涨地投身到电视专题片的编导拍摄,仅一年时间,我前后参与了几十部专题片的编导拍摄与制作,虽然稿酬不多,但几十部片子的编剧稿酬足够购买一套较为名贵的组合家具。我记得那时的武汉台板家具厂生意红火,他们的家具是市场上最畅销的。我是凭着帮他们写过专题片本子并现场拍摄制作的关系,才得以被厂长签字同意优先购买家具。那间9平米的小房断然无法放置一套组合家具,于是我向单位领导请示同意,临时放进我们单位的会议室。那阵子电视剧中心的事业还算兴旺,靠电视台提供的那几间平板房无法展开工作,电视剧中心于是在武昌中北路15号也就是省体工大队办公区,租借了一栋三层楼房,在三楼有一间大约30平米的办公室,我新买的组合家具就临时搁置在那里。那是我婚姻生活正式开始的地方,中北路15号,办公楼的第三层,约30平米。妻子还在江岸区的81中上班,每天清晨步行到水果湖乘坐1路电车到汉口,再转乘公汽到江岸。她这辈子跟着我受苦最多的就是起早摸黑,天不亮起床上班,天黑尽了才能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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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我们单位再次搬迁,在汉口利济北路武警总队院内租借办公,也是三层楼,但不再给已婚职工提供住房,因为单位的单身职工逐年增多,他们也要住处。在一个刘姓摄像师的帮助下,我被介绍到汉口古田三路肖家地的韩姓私房租住。我在那里住了大约三年,直到1989年我的儿子来到人间加入到我们的生活里。

位于汉口古田三路的肖家地发射塔一带,居住着很多湖北电台的职工。由于发射塔周边不能有高层建筑,所以,发射塔周围其实比较空闲,春来冬去岁月更迭,都能在近似菜地甚至荒地的土壤上呈现。妻子每天要换乘公汽,以3路电车为主,起早摸黑上下班。我以自行车为交通工具,每天在解放大道来来往往地感受城市的发展与变化。严格说那阵子武汉市的城市变化脚步较慢,但慢也有慢的好处,我说的是,肖家地巷子口的煤球制作声音不绝于耳,站队购买煤球的乐趣令人记忆犹新。周末的时候早上把炭炉子烧着了,再和妻子下楼过早买菜,如果是冬日,私人楼房密集的街坊邻里在阳台上一边晒太阳一边聊天,日子倒也过得和睦安逸。许多租房的人们容易相识,每家每户的家底在阳光下似乎一目了然。生活看上去有些直白和醒目,但充满了某种不用言说的真实和善意。

我对于肖家地韩姓家最要感激的是,租住在他家的那些陌生邻居,对于我们这双从事文化教育工作的夫妻格外尊重。平常一有空闲聊天,几乎没有话题大家不参与。邻里之间有什么困难,大家争先恐后给予帮助支持。夏夜纳凉最是美好记忆,邻里亲如一家。尤其是1989年我妻子怀孕,而我又很少在家里,邻居们对于一个孕妇的爱心,常常让我品位到生活的美好与感动。那一年我写作发表了很多动情的散文与诗歌,我觉得,生活在那种融洽甜美的空间,人心向善的言行确实就是我创作的源泉。有一个铺垫也是在1989年完成的:我的兄长邓一光,当年是团市委武汉青年报社的编辑部主任,这位后来获得了鲁迅文学奖的作家,不仅才华横溢而且为人仗义。在邓一光的推荐下,我被青年报社聘任为副刊编辑。也就是那阵子,我们对于很多文学青年的培养和帮助,不仅直接影响到我对于文学事业的恒久热爱和追求,也不仅仅是培养和造就了一批后来从事文化、文学和宣传工作的兄弟姐妹,还把我今生的命运直接与共青团武汉市委紧密关联起来。

那是我至今不愿忘怀的记忆,关于古田三路,关于肖家地,关于那些邻居,还有那一带的春暖花开与满天星辰。生活是敞亮的,邻里是和睦的。我们的日子过得简朴,但还是在丰盈身心的那些艰难日子,先后购买了电视机和洗衣机等家用电器,并尽力省吃俭用去购买很多的文学书籍。我们商定好,等必要的家用电器全都购买齐了,往后要不断购买新书或收藏喜欢的书籍。如今,我家里最突出最丰富的,就是沿墙耸立的书架和大量文艺书籍。我总觉得自己的生命里可以什么都没有,但不能没有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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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汉口解放大道老武汉商场后面,有一个大院,名叫鄂广大院,是湖北省广播电视局的职工宿舍区。我没有想到单位会在这样好的地段分给我一间住房。大学毕业那年,我曾经帮我的同事、师姐方方收拾过她的新分住房,当时做梦都没有想过,会有一天我也入住这个大院。原来一切确有关联与暗示。

大约15平米,红房子,单间,厕所与厨房公用,原名是军代表宿舍楼。入住的时候就有人说过,要等到孩子十岁才能有新的房子住。这话十年后印证了。因为房子实在太小,我们只好搭建一个暗楼,一家三口睡觉就要爬到暗楼上去。有一次,楼梯滑落,我从梯子上摔了下来,一双胳膊粉碎性骨折,落下终身风湿疼痛。但因为是平房,邻里之间还算和睦,窗户挨着窗户,年轻夫妻半夜的欢愉声音偶尔也能听到。在一个厕所进出,不是同事却同单位的邻里,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在一个厨房做饭,炭炉也好煤气也好,每家饭菜的香味也好,都有气息上的通融。偶尔嘴馋,邻家的美味不会拒绝你。令人感怀的是那些夏夜,晚餐早早吃过,各家各户端了竹床,摆在平房门口的大树下,男人可以赤膊,女人也都大方,说是纳凉,其实也是邻里间的交流和沟通。偶尔说一些不算荤也不算素的话题,宁静的夜晚也就有了无尽祥和的笑声。

那年儿子一岁刚过,秋天的一个黄昏时分,没有任何人注意到我儿子的去向:他径直跑到了解放大道上,在当时的武汉商场天桥下,独自看着下班时分来往的汽车。我们大院的一个太婆看到马路中间那个小孩儿似乎很面熟,就把他牵了回来,牵进我们厨房,对正在做饭的我妻子说:这是你家儿子吧?他跑到商场前面的天桥下站着看汽车。我们听了,一时目瞪口呆。太婆说,幸好我认识你家儿子。我妻子把儿子紧紧搂在怀里,又是哭又是笑。我们一生都念记这位太婆对我的恩。

现在想来,平房的好处在于邻居之间和睦相处,在于可以随时沟通交流。晾晒在平房外面的衣物,遇上刮风下雨天气了,一定有人帮忙收好。如果暴雨实在太大,积水漫过平房的门槛,邻居们就会笑呵呵来一场集体抗洪。1996年冬天,我们居住的军代表宿舍搂原地拆迁,单位就在几米远的仓库房暂时把我安顿下来。我每天看着新建房子的进展,同时也每天饱受仓库房的阴暗与潮湿。那两年我对于阳光的渴望刻骨铭心。如今,我和妻子身上都留下了风湿疾病,就是那段日子落下的。尽管居住的仓库房阴暗潮湿,但因为看得见新楼逐层增高,心里也就有了希望与温暖。1998年我被安排到恩施咸丰支教,我是湖北省首批支教队员。感谢生活给予我那些特殊的经历,后来我发现,在咸丰我有很大收获,以至我不久前写作《十年梦回咸丰》时,还能泪水四溅。我承认自己是文字的奴隶,也是文字的主人,这辈子铁定是中国文字的最忠实伴侣。

那年发生了百年一遇的特大洪灾,我心系的武汉在那个夏天时时刻刻都有惊天动地的故事发生。如今的外滩就是动人的记忆,像纪念碑一样,镌刻在每个市民的内心深处。我们的母亲河流经武汉,使我们这座名叫江城的中部省会,格外具有人文意义。当时我听说家里被水淹了,赶紧请假从恩施回来。我的妻儿,在那个被水淹没齐沙发的夜晚,经受了怎样的惊吓?但好心的邻里给予了巨大帮助和安慰。于是我联想到故乡汉川,联想到我永远被洪水追赶和喧嚣的童年,顿时产生了回到故乡调查1998年洪灾故事的想法。好像带有某种天意似的,我回去了几天,果然听到了很多令我流泪的故事,于是写作了后来选入全国最佳中篇小说的作品《荷花赋》。在那间仓库房短短几天一气呵成,我要审问现实,我要替民众流泪申诉并深情欢呼。这部小说,奠定了我从平民视野体悟淳朴的善良和美德,站在残酷现实的角度竭力表达拥有浪漫气息的希望。平房与仓库房,更能使我感受玉汝于成的艰难和梦想。那是一个很好的角度,很好的视点,使我持续有所积累和积淀。

推倒重来的鄂广大院原军代表搂在1998年底完工,成为现在的3栋。1999年元月,我的儿子进入十岁年头,我们终于搬进了新居。那天,我让儿子画了一副画:楼房。它至今还张贴在我家的墙上,转眼又将十年。这是一副很有意思的画:一个不到十岁的小男孩,对于高楼的理解和记忆,好像飘着清晰的属于生活意义的阳光雨,还有风筝在城市的楼顶放飞希望与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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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讲成家立业。我宁可相信这个“家”,指的就是结婚并拥有自己的栖息之所。我一直都在奢望安居乐业,因为我实在没有精力再去为小小蜗居之事浪费短暂的时间和宝贵的生命。我做梦都想有一间可以安置身心的书房,但到目前为止我的房子依然只是两室一厅,没有多余的房间放置我和我那么多的书。当然,这也能表明我经济的能力或者别的什么能力有限。我搬进新家后,事业果然有了长进,甚至包括我的社会阅历也在日渐丰盈甚至可爱。我指的是我加入武汉市青联,然后加入武汉市政协。我正在与一些社会精英发生较为密切的接触。这是时光进入2000年以后的故事。

这一切仍然是一种渊源,与一些人或者与一个精英群落的渊源。我与共青团武汉市委的缘分,真是一言难尽。身为政协委员我回想近几年的那些故事,大多与团市委、青联有关系。我不敢说自己也是社会精英,但在青联、政协这样的精英集体里,某些渊源是颇有意蕴和值得去永久珍藏的。与共青团武汉市委的关系不仅令我难忘,而且是我生命当中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一个有着旺盛创造活力的人一旦自觉压抑,灵魂就会本能地四处寻找另外的出口,就像那些自然界的植物或动物,它们总有能力寻找到阳光空气和土壤水源。

在一个十分偶然的机会,我认识了当时在团市委统战部也就是武汉市青联工作的徐丽,她是一个气质与姿色都很好的年轻女子。她听说我从事写作,于是把当时有关五四活动的诗歌写作任务说服我完成。我乐意接受,除了她的年轻美丽,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她对一个写作之人的格外尊重。她是第一个喊我马老师的人,这个称呼似乎极大满足了我的虚荣心。我记得写那首诗歌使我常常眼里含泪,也许写作素菜本身就是令人落泪的。作品创作交稿,她很满意。随后,她推荐我进入武汉市青年联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