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那一瞬的地老天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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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人在玉楼中 楼高四面风(1)

“南先生,请留步。”

南天明回身,看到瞿东风走上来。

瞿东风一指假山上凉亭,道:“有几句话想和南先生聊聊,不知可否赏光?”

南天明与瞿东风一道走进凉亭。凉亭建在罗府至高处,低头可以俯览罗府全貌,举目可见钟山上秋树斑斓,一派苍凉。

瞿东风道:“史传钟山有王者之气。南先生可知具体掌故?”

南天明向钟山眺看去:“春秋时期,此地是楚国辖地,钟山出现了‘王气’,楚王为镇此王气,埋金于此山之中,从此就有了金陵之称。后秦皇统一六国,意兴风发地东巡,这时金陵王气又一次不识时宜地冒了出来,秦始皇为泻此王气,索性开凿了秦淮河。”

瞿东风冷然一叹:“兴亡由人事,山川空地形。一条河怎能泻掉王气。真正可怕的是:这条河所代表的纸醉金迷、折掉太多英雄胆气。正如现在,中国情势,事事皆现死机,随时有亡国之难。可叹上下犹醉,不知死期将至。”

南天明道:“瞿先生在指崎岛国。”

“难道南先生以为和平还有望吗?”

南天明沉默不语。

瞿东风侧目、打量了一眼南天明此刻的表情:“我看,南先生对崎岛国并非真正妥协。南先生其实是位真正有骨气之人。可惜,因为某些情非得以的原因,反让世人误以为是个丧权软弱的人。”

瞿东风这句话、重触到南天明内心深处的苦结。自从金陵谈判之后,谈判内幕很快被瞿东风有意散布出去。于是,他被爱国激进分子列为卖国丧权的可耻之徒。他一生最为看重莫过于令人尊重的人格。可笑的是,孜孜追求,却偏偏得到一个举世骂名。

他惨然一笑,想:这就是“皎皎者易污”吧。

瞿东风又道:“南先生名声受损,多少也有我之责任。不过,我也同样能够帮助你恢复名誉。只要,你肯跟我合作。”

南天明道:“要我帮你得到罗总司令的军政大权。”

瞿东风在栏杆上拍了几下,仰看天空,道:“除了我,谁更合适这个位置?”

听着瞿东风踌躇满志的口气,南天明悠悠道:“是啊。这个位置瞿先生的确费了太多心机。”

“怀疑我?”

南天明苦笑了一声:“没有真凭实据,我不能说什么。总司令被刺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而已。”

瞿东风也笑道:“如果我这个浊者说:我没有刺杀罗臣刚。你相信吗?”

“亡者已矣。我相信不相信无所谓,关键要卿卿相信你。”南天明慨然叹了口气,“瞿东风,不能不说你是个聪明人。一眼看出我最好的是虚名二字。你可以拿此跟我讨价还价。但是,我希望你不要拿感情跟卿卿玩利益上的游戏。她已经很可怜。”

瞿东风从鼻子哼出一声笑:“多谢南先生对鄙人的教诲。听口气,南先生已同意跟我做这笔交易。”

“对于我自己,跟你合作,是我恢复名誉最快捷的办法。对于国家,你能掌控金陵是消弭内战最好的法子。我只有一个要求,请保证我父亲总统之职。他的位置一直是虚职。但是,他很看重。”

“此时总统换届,对稳定局势不利。这个,我能答应。”

房间里挂着两面镜子。瞿东风回到房间的时候,不经意、正从一面镜里看到另一个镜子里的自己。无穷叠影,都是自己。他莫名感到一种无底的孤独和恐惧。疾走两步,来到床边,看到卿卿已经睡着。问医官道:“她怎么样?”

“小姐悲伤过度,导致心血不宁,肺气失宣。注意多休息,应该没有大碍。”

瞿东风舒了口气。医官出去后,他俯身去看卿卿。很仔细地端看。他鼻孔里能感到她的气息和衣领子上的花香。他小心翼翼捧住她的脸。就像,黑暗里、孤独一人,捧着一盏小灯。小灯芯上的一豆火苗、虽然在黑夜里微不足道,却是他唯一的幸福。

他实在舍不得叫醒她,可是不能不狠下心,唤道:“卿卿。”

她睁开眼,神志有些不清醒,嗫嚅道:“多亏你叫醒我。杨太太和郭太太还没走呢,我得去应付。”说罢,忙不迭要起来。

他一把抱住她:“南天明已经去处理。你要好好休息。”

听到他的声音,她完全清醒过来,又象沉进更深的梦里。抬手、一遍一遍抚摸着他的脸。仔细地看了又看。

“风……你总算出来了。”

“我虽然出来,但并不安全,包括你。现在情况,危机四伏,金陵随时可能大乱。如有兵变,最不安全之地就是罗府。卿卿,你必须把罗府侍卫队交给我,由我统筹安排。”

她点了点头,突然又从头到脚地打了个寒颤:“风……”她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

“……爸爸,怎么就这么去了?是谁干的?是崎岛国人吗?”

她神情恍惚又愁苦,他能感到她隐隐透出的不安和怀疑。他握住她的手,郑重道:“这件事我一定帮你查个水落石出。你应该相信我有这个能力。”

他神情笃定让她心里定了定:“我相信你。”说完,觉着象跟自己打了个赌。

傍晚,罗军重要将领皆得到通知:于晚上9时到罗府公馆参加重要军事会议。

章砾独自驱车前往罗府。今天严明海突然到卫戍司令部让他释放瞿东风,他当时心里咯噔了一下,但是严明海是总司令最贴身的副官,他只能放人。之后他试图联系总司令,一直没能找到。又给静雅打电话,罗府的电话一直不通。

他边想边开车,不觉来到罗府公馆大门口。门前两旁排满了汽车。大门两侧一边站着一排士兵。门口有两个随从打扮的人正在那儿忙着招呼宾客的司机。一切跟往常并没有不同。从大门口朝前看去,正厅的二楼舞厅正举办舞会,落地彩色花窗后面,隐约看到搂在一起跳舞的男男女女。

章砾心里放宽了些。又观察了一番大门旁侧招待副官、卫士和司机的会客室,人影憧憧,也没发现任何异样。

他这才把车停好,走出去。两个随从赶紧迎了上来。刚才隔着夜色没有看清,走近才看清楚两个随从都是陌生面孔。本来更换随从是平常之事,但是凭借当过特工的敏锐,章砾下意识地一惊,回身向车内走去,道:“我落了份重要文件。”

突然,一把手枪抵住他后背。另一名随从箭步跨到他身前,迅速缴下他的手枪,对方身手矫健,一看便知是训练有素的军人。章砾心中一凉,只得被两人押解着、走进大门,往客厅走去。

经过大客厅门口,章砾一眼就看到副总司令沈卓群垂着头坐在沙发上。章砾刚要走进去,突然又过来几名士兵,拦住他道:“请去会客室。”听到动静,沈卓群抬起头,冲章砾两手一摊,摇了摇头,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一看沈卓群的表情,章砾心里全明白了:罗府公馆已落入旁人之手,对手以军事会议为名,要将罗军重要军事首脑一网打尽。

会客室实际是罗府的休闲客厅,西欧格调的装饰带出忧郁和懒散的氛围。嵌入客厅正墙的壁炉砌着浅白浅灰的砖块。依靠壁炉放着两张古檀木单体沙发。一张沙发放着缀着流苏的靠垫,另一张沙发里坐着一身深青色戎装的瞿东风。

章砾被带到会客室门口,押送的士兵又将他全身搜查了一遍,确保他已没有任何武器,才让他进去。

看到章砾进来,瞿东风一笑:“老朋友,又见面了。”说着,手掌一伸,请章砾在对面沙发落座。

章砾坐在瞿东风对面,打量了一眼瞿东风的戎装,瞿军军装为深灰色,此时瞿东风却穿了件深青色的,这是罗军军装。章砾顿感懊悔,后悔释放这头“老虎”的时候,没有向总司令本人请示。他实在应该得到总司令亲口批示再放人,后悔已晚,只能愤然质问瞿东风道:“你把罗总司令怎样了?”

“我没有将罗总司令如何。总司令已被崎岛国人刺杀。”

“什么!”章砾腾地站起身,咆哮道,“这怎么可能!我不相信!”

隔壁房间的玻璃门被推开,施如玉走出来,对章砾道:“总司令的确被崎岛国人暗杀。”

章砾跟施如玉都在罗臣刚手下做过特工,曾经十分熟稔,听到施如玉也这么说,他的怒火才稍稍平息了些,问道:“你哪里得来情报?”

施如玉顿了顿,脸上掩饰不住痛苦:“何浩笙……其实是崎岛国间谍。”

“啊?”

施如玉闭上眼睛,隔了会儿,才艰难开口:“我不久前发现他的亲生母亲是崎岛国人。他却一直隐瞒我。我顺藤摸瓜,暗中查访,竟发现他原来是崎岛国派进罗军的间谍。我隐忍未发,暗中注意他,终于找到崎岛国人给他的秘密指令,要他协助崎岛国特务刺杀罗总司令。唉,可惜我没来得及通知,总司令就遭到毒手。”施如玉说到这里,忍不住一阵哽咽。

章砾也鼻子发酸,咬牙强忍住眼泪,问道:“崎岛国人为何要暗杀总司令?”

施如玉摇摇头,表示不知。

瞿东风神情悠悠,从旁插口道:“道理也很简单。崎岛国觊觎中国已久。罗总司令突然去世,必会造成大乱。崎岛国人则可趁乱、以保护邦民为名发兵中国。”

章砾听着有些道理,但是事情毕竟太过突然,无论如何难以立刻接受。

瞿东风又道:“当今最为紧迫之事,就是避免金陵陷入乱局。所以,我希望章司令能够以大局为重,与我携手合作,将此乱平息在萌芽状态。”

“你要我投降?”

瞿东风笑了两声:“我不日将与罗小姐订婚。我虽为瞿军参谋长,也将是罗总司令的女婿。我们本不是敌人。何来投降?你看我穿这身军装,就该知道我之诚意。”

“总司令尸骨未寒,你就要跟罗小姐订婚?”

瞿东风叹息了一声:“非常时期嘛。先宣布订婚,再发布讣告,是稳定局面最好的办法。”

章砾牙缝里滋出冷笑:“瞿东风,你如意算盘打得真不错。可惜,我章砾心中只知为罗总司令效忠。总司令死因尚未真相大白,我更不能在这时候投到你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