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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真正痛得是胃,还是心?(1)

【1】

冰凉的液体浸透到血管中,陶安妮做了一个冗长的梦,她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头猪。

满脸横肉的屠夫说:“猪的五脏六腑都是宝,你的心是黑的,吃不得,我只能扔了。一颗猪心都能卖钱呢,我不能亏了!”说罢,将一根塑料管插入陶安妮的嘴里,一直将管插入足有半米,管子的另一头接着一个放在车顶上的大漏斗,一桶水从漏斗处倒下,一下子就全部灌进了她的肚里。直到倒下的水实在不能灌下去,几个人才将管子从她的嘴里抽出。

紧接着,屠夫又拿起一支针筒,扎进了陶安妮的身体里。

她大叫:“不要!不要!不要把我当作注水猪肉卖给别人!这是害人!我不要!我不要害人!”

可是,屠夫冷笑道:“黑心的猪,没良心,反正你生前已经做了那么多坏事,又何必在意自己死后的事情?”

不管变成猪的陶安妮怎么挣扎,怎么叫喊,都没有人理她,待她吸收的水分差不多了的时候,屠夫将她完成的身体切割开,她看见自己的心在屠夫的手心跳啊跳,真的是黑色的,她想用最后的一点力气去夺,心却被狠狠地砸到了地上。

那颗被扔掉的心,好像与她身体内的那颗心相连着,痛得她马上从睡梦中惊醒了,她睁开眼睛,看到了自己所在的地方,不是屠宰场,而是医院,她看见自己的手上插着输液管,她确定自己没有变成一头猪,顿时,松了一口气。

可是,她怎么会在这里?她坐在床上极力去回忆自己跑进小餐馆洗手间之后,都发生了什么事情,最终那滩挥之不去的血染红了大脑的每一个间隙,应该是小餐馆的老板将她送来这里的,她的脑海一片空白,她害怕医院,惶恐的只想逃离这里,这不仅仅是因为她想起了上次被邰霄明和艾舒送进医院,她和邰霄明就在那时候开始决定在一起,最重要的是她的心病,是她不愿想起的往事。

她得了什么病,她自己很清楚,在家里遭遇了那些事情,她离开中心小学,离开艾舒之后,她到了一个新的环境,孤身只影,她仿佛在一夜之间长大,变成了另一个人,她学会了用食物来填补空荡荡的心,她再也不是那么讨人喜欢的单纯小女生,看到自己的父母经历了那些事情,是友情引诱她妈妈出轨,爸爸大意,是友情让她家破人亡,她逼迫自己不要再去相信友情,所以,她没有告诉过去的任何一个朋友,自己去了哪里。

她渐渐学会了利用,利用大家对她的友好,来伤害那些靠近她的人,她要大家像她一样了解到朋友这个定义的残忍性。

朋友,不是一生中必要出现的人,而是多余的装饰品,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朋友,不是同甘苦共患难,相互帮助,互相照顾的人,而是在关键时刻拖后腿的人;

朋友,不是你左右为难,举足不前的时候,给出理性参考的,那个可以商量事情的人,而是遇到烦心事,一见面就会吵架拌嘴的人;

朋友,没有特定的名单,没有固定的对象,他们随机出现,玩失踪可能就是下一秒的把戏,不是无法代替的人,而是需要时偶尔利用一下的人,完事走人,顿时间可以成为陌生的无关人员;

朋友,不是随时听你唠叨,甘心做你秘密储存器的人,而是左手安慰你,右手将你的秘密公布于众的大喇叭,没有安全感,没有归属感,不是在你狼狈万状时,雪中送炭,给你关怀与温暖的人,而是背后捅你一刀,给你措手不及,将你推进万丈深渊的幕后策划者。

……

陶安妮用自己的亲身经历推翻了过去的种种,十二岁那年,初入中学的同龄人还不敢开口说爱,懵懂地看过限制级的成人电影,却还羞涩地把对异性的暗恋,藏在心中的时候,她就勇敢地跳出了道德的禁忌,拥有了全世界最肮脏的爱情,最虚伪的友情,那些温暖的画面,那些冬天里伸出的温暖之手,她想要忘记,统统忘记。

就这样,她们的世界曾经有过短暂的交集,但她急速错开,和美好的年少时光早早地说了再见。

同龄的女孩还吃着棒棒糖,和异性说句话都会脸红的时候,陶安妮已经成了接吻高手;等到她们讨论该不该勇敢地和自己喜欢的男生表白时候,陶安妮已经尝过了禁果,知道了做爱的时候要用安全套,万一有个疏落,就要在72小时内吞下两颗毓婷来避孕,她去过无照经营的小诊所,堕过胎,失去过三个还未成形的孩子。

她提前拥有别人不曾经历的过往,却在得到越多时,失去了更多。

糟糕的生活状态毁了她,她自我伤害,心情不好就乱吃东西,吃了东西,又担心会长胖,破坏了身材,她就想办法把吃进肚子的东西弄出来,她试过吃了泻药,在洗手间里一直蹲到了两脚发麻,两眼发黑地休克过去。她也试过在减肥论坛上发帖求助,有人教她诱呕,用手或其他器械刺激咽喉部,也告诉她服用催吐剂致吐,那些方法她都尝试了。后来,她即使不用催吐,想到“呕吐”两个字,胃里就会有一股恶心,想要呕吐。她的症状太可疑,在收养她的亲戚还照看她的时候,无意间发现她不管是大快朵颐之后,还是吃几口东西,都会跑进洗手间,呕吐不止,他们怀疑她是怀孕了,恩威并重地带着她去医院,跑过妇产科,也去过内科,最后,被确诊为精神性贪食症,医生建议找个心理医生一起配合他们的治疗。

陶安妮至今也忘不了他们冷漠的目光,他们认定了她得了神经病,她差点被送进了神经病院,至亲之人纷纷疏远她,他们以前暗着吞并她爸爸留下的公司,到了这一步,干脆变成了明抢,他们都离开了她,把她留在了她现在居住的那间房子里,再也没有人管她的死活,她就这样一个人,度过了本应美好的花季。

在重逢艾舒之前,她没想过还有谁能够拯救自己,但她猜想过人生的大结局,无非是被胃疼活生生地折磨死,抑或是食道、胃肠道、心脏等并发症联手,直接在短短的时光里,夺走她所有生存在世的机会。

如今想到这些,陶安妮整个人发抖得厉害,可她还是颤着手把手上的输液管拔掉,来不及脱下病号服,就穿着鞋,冲出病房,却不慎撞进了邰霄明的怀里,脑门硬生生地碰到了他暖烘烘的胸膛,她愣住,回过神来之后,推开了他,诧异的还没来得及开口,邰霄明就发话了,他说:“你又想逃到哪里去?”

是他送她来医院的吗?陶安妮咬了咬嘴唇,找不到可以说出口的话,她低下头,看到了自己穿鞋太急,而把左右脚都弄错了,脸颊煞然红了。

“躺床上去。”邰霄明的口气不容商量。

陶安妮站着不动,矛盾了很久,说出两个字,“我不。”

邰霄明不管她的抗拒,一把公主抱将她放回了床上,她从床上坐了起来,脸还是红的,她斜眼看着他,说:“你干吗管我啊!”

邰霄明故意冷漠了语气,淡淡地说:“如果不是你打电话给我,我也不想管。”

“我打的?”陶安妮伸手摸了摸周身,却找不到手机,因为她不相信自己在意识模糊的情况下,竟然如此情不自禁地拨了邰霄明的电话,是的,就算是她努力让自己不去想他,她的心还是出卖了她。邰霄明从口袋里拿出她的手机,举到她的面前晃了晃,她抢了过来,不好意思说什么,蒙头躲进了被窝里,她闷闷地想:我说不清,我还躲不起吗!

可是,嘴角却慢慢地露出了笑容。

原来他会关心她,原来他接到她的电话,会奋不顾身地赶到现场,陶安妮的脑海开始忍不住设计出邰霄明在赶来的时候,天是多么得黑,可能还下着磅礴大雨,雨水顺着他的头发留下来,他冲进小餐馆,不停地叫她的名字,不断地敲门,她没有回应,他就用力一蹬脚,把门踹开了,他把她抱在怀里,焦急地在路边拦车,要像言情小说一样,他越慌,越叫不着车,最后,他抱着她狂奔到医院……但终究是少女怀春,她想的情节有大半都没有发生,邰霄明的声音隔着被子敲打着陶安妮的耳膜。

他说:“你趁着还有最后一点力气的时候,应该把给120的,你知不知道我到了之后,才叫120,耽搁了多少时间啊?”

陶安妮听了这话,失望了。她掀开被子,又坐了起来,可能是用力太猛,她的胃一阵搅疼,她捂住胃,说不出话。

“你怎么了?”邰霄明看到她的脸色刹那变得如白纸一般,凑近,扶住她的后背,说:“要不要紧?我去喊医生过来!”

医生过来的时候,陶安妮正疼得在床上打滚,邰霄明被护士拉着退出了病房,他在走廊上来回走了一圈,看到了赶过来的艾舒,她像是把全几天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都抛在了脑后,或者根本就遗忘了,她满头大汗地跑到邰霄明面前,说:“怎么样?安妮,她还好吗?”

邰霄明顿了顿,想斟酌出一个听起来好点的词,可是,大脑一片空白,最后说出了三个字,“不太好。”

“那……那怎么办啊?”

“医生说,她的胃很糟糕。”邰霄明皱了皱眉,那些生疏的术语,在陶安妮还昏迷的时候,从医生的口中说出来,他曾想努力把它们记住,但听到医生说到她必须尽快做手术的时候,他的脑袋就“嗡”了一下。

艾舒焦急地等着他说是怎样的糟糕,但是他一直紧闭着口,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说:“要做手术,马上,尽快。”

艾舒倒吸了一口气,鼻子一阵发酸,蒙住嘴巴的手在发抖,邰霄明扶着她,在走廊的椅子上坐下,他听到了她开始抽噎的声音,却不知怎么安慰她,他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轻声说道:“你知道吗,刚刚我听到医生说,都吓了一跳……他说她怎么才来,这几年她都到哪里去了,她一直都不回来复诊……他说,他三年前就见过她,当时她就是他经手的病人……他说,其实他这几年看了那么多病人,想记住一个病患并不容易,但是,他对安妮的印象很深刻,当时,好几个人陪她来,说是从妇科转到了内科,她家人都以为她怀孕了,他也问了她症状,确实和怀孕很像,呕吐,就像是害喜,还食量不一定,一会儿大得可以一个人吃下几个人的分量,一会儿又一丁点东西就吐,他问了好久,从她的病状中发现,她不是单纯的胃病,她得的是精神性贪食症……他做了那么多年医生,安妮是他遇见的第一个患有这种病的患者……”

艾舒听到这里,埋在膝盖里的脸,突然仰了起来,她看着他,眼睛里充满了晶莹的泪水,她的声音在发抖,她说:“你说她得的是什么病?”

邰霄明按住她的肩膀,说:“艾舒,你别激动!”

“这……这到底是什么病?”

“医生说是一种心理病,反复发作性暴食,她会强迫自己多吃东西,吃了之后,又会想方设法将吃下去的东西吐出来。”

“她为什么要那么做?”艾舒提高了声音,情绪激动了起来,她不是在责怪安妮为什么没有告诉她,而是,她们俩在一起的时候,她竟然没有发现!还以为她只是很能吃。

“医生说,可能是因为她心里焦虑,用这种方式来发泄。她的胃受损很厉害,我发现她的时候,她都吐血了……”

艾舒听了之后,惊慌地看着邰霄明,说:“那做手术的话,就能好吗?她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是切胃手术,医生说把握还是很大的,但是得尽快。”

“那马上做啊!”艾舒激动地站了起来,邰霄明拉住她的手,迟疑了一下,说:“她家的其他人都联系不上,得监护人签字……她爸在监狱里,医院正紧急联系了。”

艾舒急得大哭起来,哭着说:“那你让他们快点啊!不然安妮怎么办!她怎么办啊!”邰霄明轻轻地把艾舒拥进怀里,应声说:“我知道,我知道。”

他的目光扫过走道上整排的玻璃窗,滚动的眼眸中有微闪的泪光,他的心沉沉的,就像此刻窗外的天空,一片阴霾,他知道此刻自己不该多想什么,但是看到怀中依然抽泣不止的艾舒,再闭上眼睛回想到不久前,他推开病房门,撞进他怀中的陶安妮,他的心“咯噔”一下,他这段时间一直找不出答案的问题,终于,得到了解答。

对艾舒的关爱与照顾,是一种培养了十几年而成就的习惯;对陶安妮却有着一种复杂的情感,他讨厌过她,也心疼过她。

他记得陶安妮喝醉酒,纪唯佳不够钱付酒钱那次,他原本就是一肚子的气,赶到酒吧,还看到陶安妮那副化了浓妆的鬼样子,他真是恨不得马上转身走人,但是纪唯佳请求他帮忙,他又不忍心置之不理,他去抱陶安妮的时候,发现她流过的泪水,在厚厚的粉底中留下了浅浅的印记,他就为她心疼了,他不知道什么事情会让她伤心到流泪,还要借酒消愁,他曾有一刻想问问她,却终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在邰霄明的印象中,陶安妮确实不是什么好女孩,她交过很多男朋友,数不清数量,简直是滥交,她的感情记录不像艾舒那么空白,她应该算得上是阅人无数,却莫名其妙地看上了他,她竟然还问他,“那如果我对艾舒好,你会喜欢我吗?”

他一时间被她的问题问懵住了,他从来没想过这样一个女孩子会喜欢他。他以为她或许只是开他玩笑,可是,让他吃惊的是,元旦那天她竟然上台了,和他合唱了他原本打算和艾舒一起唱的歌。

她唱到“幸福开始有预兆,缘分让我们慢慢紧靠”的时候,轻轻地碰了碰他的手,然后她拿下话筒,说了一句台下的人都没有听到的话,她说:“我喜欢你。”

可她说得太快,他几乎没有反应过来,等他正襟看她的时候,她又那么神态自若地轻唱起了歌,温柔的调子,让他曾有过一晃而过的心动。

这些他曾经都不敢肯定。

可是,现在想起来,也许,他那时候他已经不那么讨厌她,包括那晚的吻,他的身体反应比他的心要诚实,他的舌头确实短暂地有了反应,只是他那么理智地克制住了,他朝她吼,要她去跟艾舒解释,可到底解释什么,说到最后他也是满脑子的空白。

他还没有做好准备的时候,她就过早地对他坦白了,她喊着说:“解释什么?要我解释从小时候,她常常在我面前提起你,在我连爱情是什么屁也不懂的情况下,我还没见过你一面,就对你充满幻想吗?要我解释我看到你对她百般宠爱的时候,羡慕得牙痒痒,恨不得自己就是她吗?还是要我解释我是故意把纪唯佳叫过来,故意让你送我上楼,故意让她看到我们接吻!你想要我解释哪一点!我告诉你!邰霄明,你为什么不清醒一点!如果艾舒她真的喜欢你,就算不用解释,她也会找上门来想得到你的解释!”

这句话,邰霄明此时想起来,还觉得耳膜都在振动,她一字一句地刺中了他的心,说出了她的“阴谋”,如果说厌恶的话,那时候,最大的反应可能是震撼吧!

但让邰霄明回忆起来,就胸口发闷的,大概就是她跑出医院时候的告白吧!

她说:“你怎么会了解一个女孩子从小就对一个人的崇拜,艾舒口中的你那么幽默,那么无所不能,你又怎么明白还只是那么小的时候,艾舒就在我的心里埋下了你的种子,是现实摧毁了它的发芽,现在又是现实把你带到我的面前,让它生根发芽!就像一个人过了那么多年终于见到了心目中崇拜的偶像!”

她还说:“你曾是一个活在我心中的超人,你的虚影只存在于那个幼稚的陶安妮的大脑里,我以为我离开了,摆脱过去的生活了,我就能永远忘记大脑里的记忆,我以为变坏了,没资格去谈什么美好的爱情了,可是,再遇见艾舒,再遇见你,让我那些原本已经熄灭的希望,一下子又变本加厉地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