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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玛利亚的GIN(1)

茶几上的水杯从一个变成两个,又从两个变成三个、四个……

方东一还在老位子上坐着,他目测了一下自己和刘堪之间的距离,和平常似乎也没什么差别。

刘堪讲述那个彼德美德男人的时候,他的眼一直都花得慌,面前静止的东西全动起来了,颠来倒去地围着他转,就好像在野地里手拉着手跳篝火舞。

他感到自己被愚弄了。

原委搞不清楚,可能是刘堪,也可能是恋舞,或者,还有那个欧阳澈。

刘堪问方东一,到底是“心一”改变了欧阳澈,还是,欧阳澈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他想不到。

他怎么可能想到?

他被愚弄了,主谋身份未明,除了方寸大乱,还能干什么呢?

“刘堪,我还是看不出那个‘心一’和‘恋舞’之间到底有什么具体的关联。”

“我同意欧阳澈的看法,是巧合,还是巧合。”

方东一不想让刘堪看出自己就快要倒塌的信念。

但是,说这话的时候,他自己都觉得虚惶。

“别说巧合!别跟我说巧合!”

“这世界上哪来那么多的巧合?”

“是她强迫我在夜里张开眼睛的,可是,你又要强迫我在白天当瞎子!我不干,说什么也不干!”

“我没强迫你,没人强迫你,你怎么听不懂我的话呢?我说的是证据!你到底有没有可以证明她们是同一个女人的证据!”

“我有!”

“那你拿出来给我看呐?说服我相信你的话啊?你连欧阳澈都说服不了,何况是我?”

“我……我……”

刘堪站起来,两只拳头欲言又止地在方东一的眼前晃来晃去。

“我不能告诉你,这…这是我唯一的秘密了,我不能告诉你,不能,不能……”

“都这种时候了,你还要隐瞒?”

方东一无法容忍地一跃而起。

“我真傻。浪费时间!他妈的全都是在浪费时间……”

方东一满嘴嘟囔着,让刘堪大为受伤。

“你…你不要逼我,你说过不逼我的,你…你不过是我的心理医生,有什么权利侵占我所有的隐私,你说,你说啊!”

方东一没话了。

刘堪软弱的不信任击溃了他最后的防线。

最初的信念垮了,连同对那女人所有的崇敬和向往,全毁了。

沉默,比死还沉的沉默。

两个人都在揣测对方的心思。

局面很僵,从未有过的僵。

刘堪觉得痛苦,非常痛苦,他是想把事实说出来的,可是,那事关恋舞,还连带到他们之间永远也没有人知道的隐私,方东一凭什么应该知道?凭什么呢?

方东一心力交瘁,再这样发展下去,他可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线索、男人、偷情的神秘女子。

怎么也联系不到一起去。

答案到底藏在哪里?藏在哪里?……

他不能停止思考和怀疑,计划是自己想出来的,谁会想到事情会演变到如此进退两难的境地?自信没了,勇气没了,绝望到来了。

方东一和刘堪一样怯弱害怕了起来,心想:是不是该退出了?趁一切还尚能控制的时候?

“其实,还不能确定。”

刘堪突然对方东一说。

“什么?”

“不是我不肯说,是…还没有更多的调查结果可以让我下确切的定论。”

“你好像不再需要我了。”

方东一无力地靠在椅背上,头向后仰。

“你的口气好像我是病人,你才是心理医生。”

“我没那个意思,真没。”

“没关系,我不介意。”

“如果你真认为查出真相就能摆脱噩梦和疾病的话,那就去吧,我这里对你来说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打算逃跑?”

方东一面对天花板的眼睛骤然张开。

他有点耳背,没听清楚刘堪说的话。

刘堪的语气和刚才不太一样,蕴含着一股女人的阴柔。

“这话什么意思?”

方东一重新坐正,坦然面对刘堪的脸。

“主意是你出的,我不过是照着你的话去做。”

“所以,你仍然是我的心理医生,必须陪我走到最后,你很清楚我跟你一样害怕,但是,你不能丢下我一个人不管,你不是这样的人。”

“刘堪,你把我的脑袋搅混了。”

“我不过是一个见习医生,当我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治好你的信心时,除了放手,我还能怎么办?”

“问题是,我还没有放弃啊!”

“除了你还有谁能治好我呢?难道,你打算再次把我移交给那些什么都不知道的白痴么?”

“我不知道,真不知道……”

方东一觉得很抱歉,他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感到自卑无能。

“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刘堪忽然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

“不是因为你坚持到现在,我早就放弃了。”

“我指的可不是看病、噩梦那些事情。”

“而是,我自己。”

方东一颇为动容地看着他,一把抓住刚从心底浮上来的感动。

“除了欧阳澈,你还查到什么别的人么?”

“说出来你不信。”

“正当我忙着找那些男人的时候,他们中,竟然也有人一直在找她。”

“我是说恋舞,哦不,很可能是恋舞的那个女人。”

“说起来,那到真是一个很巧的巧合。”

着手第二次调查的那天,刘堪没有事先打电话去确认。

而是直接跑去找那个男人,并隐瞒了自己的身份,他想,这样或许可以知道更多一些。

线索是一件挂有胸牌的厨师大褂,以及,某匿名餐馆的门牌号。

刘堪亲自来到那家位于华顿酒店大堂,沿街的著名意大利餐馆。

时间接近下午四点。

刘堪思忖着是否要坐下来吃点东西,这一路找来,确实消耗了他不少体力。

于是,他走进餐厅,选了一个安静的双人位坐下,挥手把侍者叫到跟前。

“听说这里有位司徒先生很会帮客人点菜?”

“他是很有名的意大利菜厨师,也是我们餐馆的美食顾问,您想请他帮您推荐菜色么?”

“是的,他在吗?”

“在,在,我这就请他过来。”

刘堪捏捏餐巾的手汗水微沁。

他看着那个叫司徒伦的大厨从里面出来,面带笑容地朝这边走来。

男人看上去很年轻,大概不会超过三十二岁,而且,身材魁梧,样貌英俊。

刘堪站起来和他握手,可是,不小心把桌上的酒杯碰倒了。

“对不起。”

“没关系。”

司徒伦顺手把杯子重新摆好,动作专业有礼,令刘堪更加紧张,他偷偷地摊开十指,在右侧裤腿上抹了一把。

“先生想吃点什么?”

“面,意大利面就可以。”

“那您比较喜欢什么口味的呢?我们这里有……”

“其实,我不是来吃东西的!”

司徒伦比划的双手停在了半空,接着,迅速收到背后去。

“您说什么?”

“其实,其实我是专程来找你的,来找你打听、打听一个人……”

“什么人?”

刘堪紧贴着裤袋的手掌犹豫了。

不晓得该不该把它拿出来。

“你可认识这个女人?”

司徒伦从对方颤抖的指间接过照片,定睛一看,俊俏的五官立刻放大了。

“你怎么会有她的照片?”

“你认识她么?她是你什么人?又或者,你是她什么人?”

“我不是她什么人,只不过和她,和她……”

“睡过觉,是么?”

刘堪心脏一沉,脸色难看极了。

男人坐下来。

眼光始终没有离开手里的照片。

“不吃饭,喝点酒好不好?我请你。”

司徒伦悠悠说道。

“不,我请你。”

刘堪觉得更难受了。

司徒伦没有理会他的话,兀自把酒点上。

很快,侍者就把酒端上来了。

一瓶是深蓝色、流线型瓶身的玛利亚干白葡萄酒。

另一瓶,刘堪没见过。

但是,那迷人的海水蓝长方体瓶身让他感到眼熟。

非常眼熟。

刘堪拿起玛利亚细细观察,然后,把酒瓶转个身,掏出纸和笔抄写标签上的名字。

司徒伦皱皱眉,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请问,这个,这个叫什么?”

刘堪指指海水蓝。

“BOMBAY SAPPHIRE GIN”

“很高级的金酒,也叫杜松子酒。”

“好喝么?”

“尝尝就知道了。”

“英国产的金酒气味清香,口感醇美, 既可单饮,也可与其它酒混合配制或作鸡尾酒的基酒,所以被称之为鸡尾酒的心脏。”

司徒伦举杯,刘堪象征性地碰了碰,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

的确好喝,但是,他很奇怪手里的液体为什么不是蓝色的。

“这酒的颜色?”

“哦,酒本身是无色透明的,因为酒瓶是蓝的,所以看上去就特别漂亮。”

司徒伦故意把瓶子推到刘堪的眼皮底下。

“是不是觉得跟她很像呢?”

然后,把照片重新放到瓶子的旁边。

刘堪觉得呼吸困难,仰起脖子一口就把酒干了。

喉咙顿时燃烧起来,可见这酒还是很烈的。

“神秘的海水蓝,庄重的形状,奇异的清香……”

“可惜,她喜欢葡萄酒,所以挑了玛利亚,可是,我对她说,你应该喝BOMBAY,那才是你的味道,迷人的、叫男人难以抗拒的味道……”

司徒伦的眼睛陶醉地闭合,仿佛,在嗅闻一盘精美绝伦的料理。

“是,她是,是很有味道。”

刘堪的牙齿束手无策地打起架来。

“松露女人。”

“什么?”

“我给她起的名字。”

“松露女人,我的佩里戈尔。”

“不懂。”

“她也不懂。”

“她说她叫亦无,一无所有的意思。”

“我问她为什么取那么消极的名字?”

“她说,名字有时候不光光只是名字,还代表了一个结局。”

“什么结局?”

“生命最终的结局。”

我一直在寻找她。

从她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那天起。

我几乎觉得自己已经爱上她了,这实在是件很匪夷所思的事。

我是一个天生迷恋美食更胜于女人的奇怪男人。

很多人怀疑我是同性恋,也难怪,身边总是围着一堆年轻帅气的学徒,难免引人非议。

其实,我身边从来不缺女人,各式各样他们无法想像的女人,但是,没有一个让我产生过情爱的冲动,更不用说迷恋了。

有时候,连我自己也不太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到底什么样的女人才能抓住我的心呢?

这是个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疑问。

我太沉溺于美食了,从材料、配制、到烹饪、火候、等等等等。

你无法体会一盘将色、香、味融合到天衣无缝的料理对我来说有着怎样神圣崇高的意义。

那是登峰造极的杰作,我完美的柏拉图,精神的乌托邦。

它凝聚的是宇宙间最奢美的精华,足以让人世间所有的浮夸和庸俗都自取灭亡!

爱情、女人在它面前太卑微太藐小了,简直不可一世。

我知道这多少有些病态,事实上,作为一个男人,一个无法忍受丝毫瑕疵的美食艺术家,是不可能不向往女体的,只是,怎么说呢,我梦想中的女人,恐怕并不生存在这个世界上。

我渴望遇见一个有着“顶极美食”般“极品气质”的极品女人。

这不是幻想,而是妄想。

或者,有朝一日我可以到地球以外的某个星球上去碰碰运气。

可是,万万没想到,就在去年春天,三月十八日那个春光明媚的下午。

她竟然出现了!

那天,我无比慵懒。

几乎什么也不想做,于是,就挑选了一个视野充沛的位子坐了下来,叫厨房的人煮了一杯纯正的卡布奇诺,倘若喝完了还不能解倦的话,我便打算到十二楼,我的私人客房去小睡片刻。

华顿的意大利餐馆正对着大街,人来车往的景色很容易转移人的注意力,没想到喝着看着,睡意就逐渐淡去了,这时,一个紧衣素裹的女人突然撞在了餐厅的玻璃门上。

我被玻璃沉闷的撞击声惊扰,探头望去。

那女人脸色惨白,额头布满了密集的冷汗,几乎立刻就要晕倒了。

我本能地开门冲了出去,将她从门框的弹簧边上扶起来,她果然支持不住,两腿一软倒进了我的怀里。

就在那一刻,一股奇妙而熟悉的气味闪入了我的嗅觉。

让我浑身上下不由自主地猛打了一个激灵。

一股类似佩里戈尔松露的浓香,从那女人严密包裹的衣料纤维中猖狂地逃溢出来。

松露是一种非常高级的烹饪佐料。

尤其是佩里戈尔,除非经过特别训练,一般人是嗅不出它的味道的,通常只有受过训练的动物才能闻得出来,可是,那女人身上的香味实在太浓郁了,似乎比普通的野生松露要高出几千几万倍,稍一靠近就渗入了我的呼吸,充盈了我整个鼻腔,刺激的味道瞬间就把我迷惑了。

可是,怀里的女人似乎被我诧异的表情恫吓住了,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把她搀进餐馆的大门,就挣脱着逃跑了。

香气渐渐离我而去,只剩余味萦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