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作家阿纳托尔?弗兰斯曾写道:一切改变,甚至是最为向往的改变,也带着悲伤,因为被我们抛弃掉的,还有我们自己的一部分,进入另一种生活则必须彻底放弃以前的生活。
汽车急刹车时前冲的惯性把凯特从睡梦中惊醒,她张开眼睛,用手指搓拂着蓬乱的头发,记忆中,这是极为难得的一次安稳觉,没有噩梦来打扰、也没有那时不时把她惊醒的恐惧感,她睡得象婴儿般香甜。
“嗨,真对不起,把你惊醒了。”杰克正手扶着方向盘,微笑着看着她,他那湛蓝的眼睛里挂着一丝温柔,还有一抹淡淡的忧色。
凯特闭上眼帘,躲开杰克的眼神,她转看车窗外: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个小山谷里,天色已经朦朦亮了,山谷四周苍树郁荣,肆虐的狂风摇舞着枝叶,但比起暴风骤雨、雷电交加的市中心,这个山谷相对还是比较平静的。
“杰克,现在几点了?”凯特轻柔地问道,很奇怪,她觉得自己的嗓音与隔夜相比,似乎更深沉了,带着浓浓的磁性。
杰克掏出手机看了眼,“东部时间凌晨5点。”
凯特“啊”地惊呼了一声,“看来我这一觉睡了好几个钟头。”
杰克的面色忽然凝重起来,“不是睡,而是晕倒了,之前的事情你难道不记得了吗?我们离开‘金拱顶大教堂’以后,就按神父所写的地址开车来到市南郊,可是神父所写的地址实在太笼统了,这里范围那么大,到处都是丘陵,到哪里去找有废弃铁矿的山丘呢?我们走走停停,问了很多人都不知道这个废弃铁矿在哪里,真不幸,我们很快就在崇山峻岭之间迷路了,也不知你是晕车了还是在生病,进入丘陵地带后你的脸色一直很难看,但你还是在坚持着,就在五个小时以前,你忽然叫我停车,说是想到车外去透透气,你刚跳下车,便晕倒在路边了……”杰克忽然停止说话,歪头看着凯特。
凯特等了一会儿,见他没继续说下去,就问,“后来呢?”
“后来……”杰克咬了咬嘴唇,把到口的一句实话咽下肚里,重新改变话题道,“后来我把你抱上汽车,然后继续寻找那个有废铁矿的山丘。”
凯特凝视着杰克的眼睛,看他眼神闪烁,心里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她低声叹道,“你刻意隐去了一段细节,是吗?”
“呃——是的。”杰克无力地点点头。
凯特坐正身体,把后视镜向下拉低角度,脸凑上去仔细照了照,淡淡地笑了起来,问杰克,“没吓着你吧……我是说,当我身上发生这么大的变化时。”
杰克期期艾艾地连叹两声,“你刚晕倒时,看见你身上出现那么明显的变化时,我确实吓了一大跳,可是,你并不是象电影里那样变得越来越丑恶可怕,而是变得更美丽诱人了,这个变化我喜欢。”
凯特本来就是个大美人,可是这个清晨,她的容颜更加美丽,肌肤光滑柔软得犹如婴儿的肌肤,两颊还映着淡淡的桃红,嘴形变得比以前更大了,嘴唇也是那种象索菲亚·罗兰式的丰润性感嘴唇,变化最大的是她的眼眸,眼珠比往常大出一圈不说,眼瞳的颜色也由蓝转成黄绿色,就如同猫头鹰的眼睛,无法形容的妖异。还有她的身材,腰身比以前更细了,长腿也比以前更细,可是双乳部位却更丰满。出现在凯特身上的变化确曾把杰克吓了一大跳,但转念一想,凯特曾被关在“十字架圣屋”,关在这屋里的人非魔即巫,沙克勒能做出那么惊世骇俗的事情,凯特身上出现变化,也在情理中吧?
想通了这一节,杰克就不怕了,更何况他确是真心爱恋着凯特的。
凯特在镜子里端详了自己一会儿,轻轻嘟囔道,“幸亏罗伊没在这里,没看见我身上出现的变化。”
杰克温柔地笑道,“你变得比以前更漂亮了,他看见后应该更高兴才是。”
“也只有你才会说这种宽容的话。”凯特转头凝视着他,“杰克,你是个好人,和你相处的时间虽不长,但我已把你当成我最好的朋友了。”她的嘴角挂出一抹很美很美的笑意,一时间,杰克竟是看得痴了。凯特沉默了几秒钟,叹息了一声道,“我现在这个样子,也许罗伊是再也看不到了,这样也好,让他的记忆中永远留着以前那个我的影子吧。”
杰克笑着劝慰道,“你为何要这样想呢?难道就因为面貌上有一点变化,你就永远躲着罗伊吗?毕竟我们有过这么一场同生共死的经历,就算你完全毁了容,罗伊也绝不会嫌弃你的,更何况你是变得更美丽了。”
凯特略显哀伤地说道,“罗伊的个性不象你那么温醇善良,对任何事物都能以一颗宽容的心来对待。罗伊的个性甚至有点激烈,一旦他发现我是个魔,会毫不犹豫地离开我的。”
“你是魔?”杰克对此话大惑不解。
“是的,在国土安全局的加密资料里,他们给了我一个十分笼统的称呼——‘百魔之王’,但在魔界里,我有一个更好听的名字——冰霜女王。”凯特见杰克眼神困惑,知其不相信自己的话,她咧了咧嘴角,打了个抱歉的手势道,“记得几天前我曾告诉你和罗伊,我是‘死亡摇铃人’,其实当时我怕你和罗伊不要我跟在你们身边,所以说谎了,‘死亡摇铃人’属于人类,但我是个半人魔,是人类与魔鬼交媾后的产物,我的身体同时被一个人类和一个魔王所占据着,有时候魔王会沉睡,那我就表现得和一个平常人没什么两样,但当我体内的魔王苏醒时,我会表现出另外一种样子,按照人类的思维方式来形容,就是邪恶。”
杰克恍然,原来这才是凯特被关在“十字架圣屋”的主要原因,自己竟然爱上了一个女魔王。有那么短暂的一段时间里,杰克感觉自己的心跳似乎停顿了,他几疑自己是在梦里,有种不真实感,身边的美丽女子是个魔鬼?这与他心里所惯有的魔鬼形象实在是相去甚远,所以他无法相信这个事实;人类爱上魔鬼,这有违他的道德范畴,但他确实很爱凯特,很在意她,所以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凯特见罗伊呆怔着不语,知道无论是罗伊还是杰克,听说自己是魔鬼后,终究会离开自己,她心里飘过一丝惆怅,暗想感情这东西对人类来说越泛滥越好,可对她这个半人魔来说,却是无比奢侈的,离它越远,自己心灵上所受的伤害越小。想到这里,她终于下了离开的决心,她望着车窗外的山谷的景致,淡声问杰克,“这里是到哪儿了?”
等了一会儿,没得到杰克回答,她侧头打量他,只见杰克眼神凄迷,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于是轻笑着推了他一把,“嘿,听说我是魔鬼,吓呆了吗?”
杰克回过神来,心虚地掩饰道,“噢,不是,没有的事。你刚才说什么?”
“你把车子停在这里,为什么?你发现什么了吗?”
杰克把手伸出车窗,指着山谷东侧说道,“看见没有,那里有个半坍塌的洞口,我想,这里大概就是神父所说的那座废弃的铁矿了。”
凯特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入目的是一座并不高大的山丘,山坡上光秃秃的,与周围树木苍郁的景致大不相同,在山脚下,有一个高约十英尺的黑洞,有一半洞口已经坍塌,洞口周围的土质颜色为褚褐色,比别的地方颜色更深,并略带光泽,显然含有矿物质。凯特跳下汽车,面对着那座光颓的山丘,闭上眼睛,凝神静立着。杰克随后下车,见她一副神思的样子,不敢打搅她,他用眼神贪婪地盯视着凯特身体的每一部位,怎么也无法把眼前这个美丽绝伦的女子与魔鬼划上等号。
凯特静立了一分钟,睁开眼睛点头道,“沙克勒就在山顶上,我能感觉到他的魔法力场。”说完这句话,她见杰克露出愤恨和雀跃欲试的神情,赶紧补上一句,“你让我一个人上山去对付他,放心,沙克勒今天必死无疑了。”
杰克有点不乐意了,“为什么不让我跟你一起上山去?要知道沙克勒可是杀害我母亲和妹妹的凶手,我就算不能亲手杀了他,哪怕是咬上他一口,也能解点心中的怨气。”
凯特面容严肃地问道,“那你带了什么武器没有?”
“呃……这个……”杰克语塞,暗暗懊恼没向罗伊把他手里的那把手枪要来,他不甘心地咬牙道,“我有两只手,可以把他掐死;我还有两条腿,可以把他踢死;再不然我用牙齿咬他。”
凯特冷笑道,“你以为沙克勒是个沙袋子,任你拳打脚踢吗?他可是美洲大陆上著名的大巫师,没等你靠近,就刮阵风把你吹走了。”
这句话杰克深信不疑,封印“金拱顶大教堂”,制造飓风,这两件事情无一不彰示着沙克勒那惊天动地的本事,杰克自忖就算有一百个自己,也禁不住沙克勒吹口气的力量。
凯特见杰克被说动了,她趁热打铁道,“你母亲与妹妹的仇我会帮你报的,沙克勒与我肯定有场魔法恶斗,到时候别说是这个山头,就是这整片地区都会处在极度危险中,你若是在旁边,反倒让我分心,无法全力应付沙克勒,所以,杰克,我请你马上离开这里,把车开得越远越好。”
杰克心中踌躇,迟疑着说,“可是,我担心你……”
“你在这里反倒害我分心。”凯特用不容置疑的口吻毫不客气地说道,“沙克勒虽然可怕,但他毕竟耗费了大量的力量去制造飓风和封印教堂,我怀疑他现在还剩多少力量来与我抗衡,杰克,你也看见我身上出现的变化了,是的,我不想骗你,沉睡在我体内的‘冰霜女王’已经苏醒,力量也慢慢地在恢复到以前的状态,沙克勒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个人类巫师,可我却是个魔王,杰克,听清了吗?我是魔王,就算他在状态最好的时候也未必斗得过我,更别说是在耗损了大量魔法能量以后了。我只请你远远地离开这里,免得被我们之间的魔法较量伤着。”
杰克无语,只是点点头。
凯特又补充一句,“你和罗伊是我最在乎的人,我最害怕见到的,就是你们受到伤害,所以,请你们好好地活下去,就算为了我……”说到这里,她的语声有点哽咽。
杰克张开双臂,紧紧地搂抱住凯特,柔声祝福道,“愿上帝保佑你!”
凯特苦笑道,“上帝见到我这种魔鬼,只会惩灭,不会救赎。”
“不、不,”杰克轻柔地用手拍着她的背,喃喃说道,“别人不理解你,我却是理解你的,在我眼里你是最善良和温柔的,你怎么可能是邪恶的呢?不、不,一定是给搞错了。”
凯特的肌肉忽然僵硬起来,她推开杰克,背转过身子,仰头看了看天,叹息道,“你现在所见到的还是灵智未泯的凯特,可是再过一会儿,凯特将变成冰霜女王,那将是个你所完全陌生的女魔王。请你记住眼下这个凯特,因为过不了几分钟,她将不复存在。”说完,她头也不回,迈步向废弃铁矿的山坡上走去。
杰克怔怔地呆立在汽车旁,一直目送凯特从自己视野中消失,他满怀怅惘地爬上汽车,拉下手匣,发动汽车,踩下油门,在汽车驶出半英里后,他忽然猛拨方向盘,令车子掉转180°,重新向来路驰去,“不行,”他对自己说,“无论凯特将变得多么可怕和强大,我都不能让她一个人去面对险境,我必须守护着她,我还要亲眼看着沙克勒完蛋。”
汽车后轮扬起漫天黄尘,向废弃的铁矿驰去。
废弃铁矿的山丘顶上,一块凸起约六英尺的裸露的灰褐色巨岩顶部被平整地削平,再凿成直径约十英尺的一个圆形的祭坛,祭坛上深浅不一地凿刻着许多精灵咒文以及一些意象形的咒符,在祭坛边的一棵桐树树干上挂着一方22英寸液晶电视,沙克勒颓然坐在祭坛的边缘,手执遥控器不停地在液晶电视上换台,每换一个台,画面仅作短暂停留后又被换了一个,如此周而复始,连沙克勒自己都觉得没意思了,他愤怒地把遥控器望地面上的泥土里一扔,口中含糊地咒骂了几声。
此刻的沙克勒蓬头垢面,灰头土脑,他感觉自己精疲力竭,几乎到崩溃的状态了。他希望在电视里看到“金拱顶大教堂”轰然坍塌的消息,可是电视屏幕里,那幢金光闪闪的金色拱顶始终屹立不倒,恨得沙克勒把嘴唇都咬出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