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W·H?奥顿曾这样写道:恶魔通常只是凡人并且毫不起眼,他们用我们的床……与我们同桌共餐。
晌午的阳光有点刺眼,虽说已到深秋季节,风还是暖暖的,带着些许湿意,阳光透过落地窗投射在客厅地板上,几粒稍略粗大的灰尘粒子泛着金光在阳光里忽上忽下地飘浮着,沙克勒坐在沙发内,微眯起眼睛,口中吐出一圈袅袅的青烟,他意态神闲地看着这圈青烟冉冉飘向阳光下,把那几粒反射着金光的尘粒圈住,包起来,再散开……这些无趣之极的小动作在他眼里就象一部影片般生动有趣。
这是“Montecristos牌”雪茄,最好的古巴雪茄。
按理说,作客别人家里,如此大肆张扬地在客厅里抽雪茄是相当不礼貌的事情,但沙克勒可算是个例外吧,入狱前他就是个著名的老烟枪,虽说作为一个神甫,是不应该与这类类毒品沾边的,可是他们“摩林教”是个例外,“摩林教”的教义更讲究的是人生苦短,须得及时行乐,所以大凡毒品、迷幻剂、烟酒类能给人感官刺激的物品一概不忌。安德烈知道沙克勒有抽雪茄的爱好,所以购来了上好的古巴雪茄以讨好他的教主,对于六年没有沾上一点烟丝的沙克勒来说,这雪茄简直就是天赐的圣餐,美味无穷。
安德烈的两个女儿从楼梯上跑下来,在客厅里绕着沙克勒嬉戏吵闹着,这一对小姐妹一个八岁一个六岁,都有着棕栗色的卷发,灰蓝色的眼睛,脸上无一例外地长满了雀斑,脾气也是无一例外地暴躁,姐妹俩玩着玩着就开始打起架来,正在享受悠闲的沙克勒不满地向这对互相拉扯吐口水的姐妹瞥了一眼,深深地吸了一口雪茄,然后使劲地用脚跺了跺复合木地板,把那对打闹中的姐妹的注意力吸引到他身上来,接着,他缓缓吐出口中的烟……青烟从他口中如一缕灰白色的蚕丝般飘出,在空中冉冉汇聚成一只小鸟的模样,展翅向那对姐妹飞去,姐妹俩被眼前出现的奇异景象看呆了,妹妹见那只青烟状的小鸟飞到自己面前,好奇地伸出手抓向那只“小鸟”,哪知手掌抓了个空,“小鸟”骤然散开,在金色的阳光下打了几个旋儿,又重新团聚在一起,变幻成一只“米老鼠”的样子,眼、鼻、嘴俱全,并对姐妹俩做出一副鬼脸来,姐妹俩被“米老鼠”滑稽的模样逗得格格大笑,姐姐伸出手指向“米老鼠”戳去,“米老鼠”化成青烟散开,再聚成形时,又成了一团“幽灵”的形状,“幽灵”做出张牙舞爪状,两姐妹一边笑着一边尖叫地向厨房方向逃去,“幽灵”追在她们身后,摆出不同恐吓人的姿态来,显得非常可爱古怪。
沙克勒略施小术引开了那对嘈吵的姐妹,他闭上眼睛,把头靠在沙发上,脑子在不停转动着,想着心事。楼梯方向传来脚步声,不用睁眼,从那沉重的声音里就能听出是安德烈。沙克勒微微皱了下眉头,对于这个安德烈,他如今很放心,确信已经掌控在自己手心里了,虽然几天前刚见他那会儿,他对自己这个教主表现得不冷不热,直到自己在他账上注入五十万美金后,他的态度有了180°的大转弯,可见这世上之人都是陋俗不堪的,无论是邪恶还是善良,这两个截然不同的阵营在金钱面前都会显露出苍白无力的一面。
安德烈在沙克勒沙发后面站定,他没有吱声,灰蓝色的眼睛盯着沙克勒的后脑勺,心中忖思着这个貌似苍老的老人此刻是否真的陷在半昏睡中?看他手指间夹的雪茄烟还冒着青烟,显然刚才还吸过烟,他知道有的老人到了一定年纪,就会显得精神疲惫,常会不知不觉地陷入半醒半睡的状态,就象老年痴呆一样,安德烈深切地希望沙克勒能完全变成一个老年痴呆,这样他就没有能力再害人了,当然,这得在自己完全掌控了沙克勒帐上那笔庞大的资金后才行,在此之前,这老家伙还得保持一定程度的清醒,他可不能在这会儿把帐户密码给忘了,还得弄到一份合法的授权书,证明自己是在合法地掌管这笔资金,而非靠非法手段得到资金管理权的。
这两人各怀鬼心思,最终谁能胜出?
沙克勒忽然干咳了一声,脑袋动了动,提声问站在其后的安德烈:“我起床后就没见到玛拉和康恩这两人,他们都出去了吗?”
“是的,一大早就出去了。”安德烈坐到沙发旁边的一张转角凳上,他不愿站在沙克勒背后,这样会显得自己很弱势,但他也不敢坐到沙克勒正对面,他感到沙克勒的目光偶然会显露出狂暴的神色,虽然只是一闪而逝,但相当可怕,他自忖没有玛拉和康恩那么大的勇气去面对这么凶残的目光,坐在他侧面是个相当不错的选择,既不会显得自己太怯弱,又能避开他正面的凝视。
“你可曾听他们说了些什么吗?”沙克勒用漫不经心的口吻问道,他睁开眼睛,棕灰色的眼珠里毫无光泽,让人丝毫感觉不到他的眼神变化。
安德烈想了想,说道,“听玛拉在吃早餐时对康恩讲,她在夜里无法入睡,所以通过互联网进入了‘天主信公会’的系统里,发现一些有趣的资料。”
“什么有趣的资料?”沙克勒的眼中闪出一抹清光,刚下放松的体态忽然变得僵硬起来。
“不清楚,他们没直说。”安德烈摇头道,他并没有注意到沙克勒身上出现的变化,否则就未必敢再把话继续说下去了,“隐约间听玛拉提到,”安德烈继续说道,“奥兰多神父的庞大资金来源于一个叫什么的基金会,而那个基金会曾在八年前的索斯比拍卖行的一次拍卖会上拍卖了一件名为‘黄金钥匙’的物品,那件拍品似乎与一个叫什么琼斯的家族所收藏的一些藏品有关系,她就说了这么多,可我看康恩的表情似乎很错愕,好像见到鬼一样……”说到这里他猛地把话打住,因为他发现沙克勒的表情也和康恩当时的表情一样显得非常惊异,真的就象见到鬼一样,“怎么?我……我说错什么了吗?”安德烈失色地问道。
“噢……不……没有。”沙克勒发觉自己失态了,他赶紧用手指揉着眼睛,扬着手指上夹的雪茄道,“是这烟刺激到我的眼睛里了,嘿嘿……要知道六年没碰这东西,都有点不习惯了,你继续讲下去,我喜欢听。”
“没有了,”安德烈摊开手说,“玛拉就说了这么多,接着他们俩就出去了,说是到‘金拱顶教堂’里最隐秘的两个地方去探秘密去了,估计要到傍晚才会回来了。”
“两个地方?”沙克勒奇怪道,“除了你说的地下室,难道还有一处藏着秘密的地方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听他们的语气似乎有,但我没发现过,也许是奥兰多住的地方吧,据我所知他住的地方除了与他最亲近的兰斯外,没有其他人进去过。”安德烈说道。
沙克勒没再吱声,他把头仰靠在沙发靠背上,尽量想使绷紧的肌肉和神经放松下来,可是,无论他怎样努力,都无法做到,玛拉所说的话,把他神经中最脆弱的一个触点给刺醒了,此刻他的大脑如山崩海啸般沸腾,脑海里不停地翻腾着玛拉所说的一句话:“奥兰多神父的庞大资金来源于一个叫什么的基金会,而那个基金会曾在八年前的索斯比拍卖行的一次拍卖会上拍卖了一件名为‘黄金钥匙’的物品,那件拍品似乎与一个叫什么琼斯的家族所收藏的一些藏品有关系……”这句话让他产生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有一段尘封在灵魂深处的记忆就被这简略而不着边际的一句话给唤醒了。沙克勒感觉有那么一丝懊恼,他使劲使脑海里想着另外一些事,使劲想把这段令他情绪失控的记忆给埋封起来……
这时,他想到玛拉所提到的电脑和互联网,对于电脑这玩意儿,沙克勒不能说是不懂,但并不精通,说实话,身为宗教领袖,他对这种电子玩意是有点很不理解的,这个世界有了电话就已经能沟通世界各个角落,电脑和互联网纯粹是多余的附属事物,实在不值得提倡发展和延伸。可是,看玛拉的样子,似乎电脑和互联网成了她掌握和寻找资讯的主要来源,难道这所谓的电脑和互联网真的有那么神奇吗?
沙克勒睁开眼睛问正要离开的安德烈,“你会操作电脑吗?”
安德烈一怔,不知他此话何意,“会,现在美国人里不会操作电脑的人恐怕比熊猫还稀有了。”
“那么,你能否把玛拉的电脑打开操作一下,让我看看她的电脑里都有点什么东西。”沙克勒要求道。
“可是,她离开这里时把她的笔记本电脑也带走了呀。”
“是嘛?见鬼。”沙克勒低声咒骂了一声,停顿了几秒钟后,他又要求安德烈,“那么,把你的电脑打开给我看看,怎么样?”
安德烈摇头道,“我的电脑里没什么好看的,都是些工程和建筑资料。”
“既然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资料,那你打开让我看看又有何妨?”沙克勒有点无赖地说道。
“不行,电脑是比较隐私的物品,我不能让你随意看里面的内容。”
沙克勒眉头忽皱,微眯成一条线的眼睛里骤然爆出两缕冷厉的寒光,安德烈即使是坐在他的侧面,也能深切地感觉到这两缕寒光,是那么的冷酷和残暴,这让他连打数个冷战,此刻,他才真正意识到,蕴藏在沙克勒体内的力量绝非他表面上所表现的那样羸弱和苍白,仅凭这目光,就能让意志薄弱者陷入恐惧的深渊里去。
沙克勒霍地从沙发上站起身来,口中发出一声沉吟,吟声如教堂钟楼中的古钟,长久地震聩着他的耳膜,令他心神俱痛——
“噢,不,尊敬的教主……不……”安德烈低声呻吟道,他眼里的沙克勒的形象在不断地膨胀,便如一尊天神般神圣而令人敬畏,他弄不清眼前出现的是自己脑海里的幻象,抑或是沙克勒真正在变大变强了,他只觉得,此刻的自己,已经一步步走向黑暗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