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勒格尼河平坦而舒缓地流淌着,水波映着细碎的月光,河岸两堤,败草随风摇曳。就在两名失意的追杀者一英里开外,一艘驳船星夜赶程,向南方向行驶着,低矮的船舱中,两盏昏黄的灯低照着,杰克把那身湿透的囚衣扔在舱角的垃圾袋中,用手捋着身上这件新爱尔兰羊毛衫,手感柔滑暖和,有种久违的舒坦感觉,他弯腰走出里舱,走上后甲板,正见凯特正使劲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她看见杰克走进来,漂亮地展颜一笑,“沙克勒睡了?”
“没有,他正坐在船舱里休息,他在想着下一步该怎么走。”杰克向她点点头,今晚还是第一次见到这名罗伊捉摸了许久的神秘美丽女人,特别是当她在烟囱上施展出颇为壮观的冰冻魔法时,在他心中造成的震撼力是可想而知的。
“罗伊呢?”凯特望了一眼他的身后,没见那名满是阳光的男子身影。
“噢,他和康恩现在正与那名叫露西亚的女船主在谈话。”杰克半倚在甲板栏杆边,舒展了一下酸痛的手脚关节,转头打量一眼凯特的背影,真美,特别是换去囚服后,玲珑匀致的身材毕现,十分的诱人。
“知道我们为何不乘直升机走,而改乘船走水路的原因吗?”凯特转向他问道。
杰克沉吟了三秒钟,迎着她的目光道,“现在狱中估计已经发现我们越狱了,今晚起宾夕法尼亚州的警察们和FBI将联手进行大搜捕,而飞在空中的直升机将成为追缉的重点,所以我们改走水道,玛拉将驾驶直升机在远离阿勒格尼河的州际高速边降落,这会给警察们造成一种我们现在正驾车潜逃的假象,走水道虽然比较慢,但更安全,警察也不会想到我们会弃车乘船走水路。”
凯特点了点头,蓝色眼眸略带忧伤地离开杰克,低声道,“那么,接下去你们会往哪里走?”
杰克闻言一怔,摇了摇头,他对接下去的路开始有点模糊了,依照刚才沙克勒睡前的语气,现在他还不想和原教徒们有所联系,至于接下去要怎么走,沙克勒显然有自己的打算,但他却没有告诉杰克,他转目问凯特,“你呢?做好越狱后的打算了吗?”
“我准备去新墨西哥州的卡尔斯巴德。”凯特说道,“那是个小地方,气候也很暖和。”
“我听说过这地方。”杰克笑道,“卡尔斯巴德洞窟国家公园就在那里。”
“如果有机会路过那里,欢迎来我这里做客,”凯特笑道,“在城西的23号街上有家名为‘麦考尔’的酒吧,你在那里会找到我的。”
“好的,如果有机会的话。”杰克点了点头。
舱门一阵轻响,罗伊拎着两只小纸袋走了进来,他拍了拍杰克的肩膀笑道,“杰克,船明天上午到达摩根敦,那是西弗吉尼亚州的地界,估计警察还不会那么快跨界行动。我们明天就在那里上岸分道扬镳。”
杰克和凯特黯然地点点头,杰克问,“康恩呢?”
“他现在先睡觉了。”杰克轻轻笑道,“明天他和我一起走。”说完他把手里两个纸袋分别递给凯特和杰克。
是两沓美元新票。
“上了岸后,千万不要使用自己的信用卡,任何能暴露行踪的东西的都不要用。这个时候用现金最保险。”罗伊轻靠在甲板栏杆上。
“罗伊,”杰克望着他,“真不知该如何感激……”
“噢,不,不,”罗伊摇手笑道,“感激的话就别说了,事实上能够越狱成功靠得是大家的共同努力,接下来,还会有更精彩的路等着我们去走。”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手扶着栏杆望着洒满细碎月光的河水,低喃道,“逃亡的道路将更艰险,谁也无法预测接下去将碰到些什么?会有铺天盖地的通缉照片,你会怀疑所有你所认识的人,是否都被警方监视了……”
“每见到警察的身影都会心怦怦乱跳。”杰克笑着接续下去。
“饭也吃不香,夜里常被噩梦惊醒。”凯特嬉笑着靠向栏杆。
“可是,”罗伊浓眉轻扬,“不管怎么样,我们现在是自由的,我将保持着这种自由,直至我生命的终点。”
“是啊!”凯特仰头望着天际那轮弯月,“出狱后,感觉空气特别新鲜,月色特别美丽,出笼的小鸟更能懂得自由的意义。”
罗伊和杰克相视而笑,对凯特这句话,两人深有感触。
寂静的月夜,驳船发出的马达声特别刺耳,船后,细浪翻滚,卷起一波波涟漪,向河岸边翻去,波浪拍岸声细碎而轻悠,水草随浪起舞,泛浮、泛沉。三人并肩甲板边,望着夜色下的景色,享受着得到自由后那片刻的心灵快乐。忽然,凯特转过头望向船舱舱门方向,罗伊和杰克也同时感觉到什么,跟着转过头来,六道目光同时看着舱门方向,隐约间,门后有若隐若现的低低喃语,接着,一道黑影在门后一闪而过,有一件黑色的物体从门后抛出,“啪”地落到甲板正中,接着向他们脚边滚来,三人的眼睛都很尖,同时看清……这是一枚被拉去保险的手雷。
罗伊不及细想,高喊声:“快跳河里去!”
三人同时跃过甲板栏杆,“砰”地跳进河里。
杰克只觉得大脑一阵阴寒,身体迅速地沉下冰冷的河水中,鼻腔被河水刺激得又酸又痒,他待下沉势缓时,霍然一个转身,把头向上仰起,在水中使劲睁开眼睛向水面看去,眼中漆黑一片,眼睛酸涩难忍,可是,水面并没有出现预想中的火焰亮光,这让他感到一丝诧异,双脚微蹬,身体随即向上浮起,在他头颅穿出冰寒的水面时,罗伊和凯特已经浮出水面,眼前——月光如故、湖面如镜,驳船已经驶出二十多米,后甲板上,既没有火光,也没有青烟,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三人惊异地面面相觑,脑海里冒出斗大一个问号:难道是他们眼花了?还是那颗手雷根本就是颗哑弹?那个突然出现的黑影又是谁?
驳船离他们越来越远,起先三人尚扯着嗓子嚷了几声,船中没有反应,想必没人听见。为今之计,还是爬到岸上去,再想法追上驳船。
三人爬上河岸,一阵冷风吹来,杰克连打两个哆嗦,几分钟前尚让他感觉暖洋洋的爱尔兰羊毛衫,此刻如铅般又冷又沉。杰克向身边的两名同伴看去,罗伊永远是一副坦然从容的模样,即使刺骨的冰寒同样侵袭着他的身体,即使此刻满脑子的疑问和郁闷,但他的脸色,始终保持着坚毅和阳光;至于凯特·瑞恩,谜般的女人,从河水中走出来面对寒风,她却表现得一如往常,似乎这令人哆嗦的寒流、满身让人打颤的水珠,丝毫没有在她身上造成任何不适的影响。此刻杰克感到有点自惭,很显然,三人中他显得最单薄,无论是体质上还是意志上。
爬上河堤,在三人面前的,是一片荆棘丛生的矮树林,遍长枫树、槭木、白杨等落叶乔木,林中无路可循,好在此刻满地的落叶,遍布的密草也多半枯萎,行走其间,并不是很艰难。罗伊双手叉腰端详着黑漆漆的矮树林片刻,又转头眺望逶迤蜿蜒的阿勒格尼河,对杰克和凯特说道,“沿着河堤好像无路可走,看来我们得穿过这片树林,找到公路才行。”
“不知道这片树林深不深?”凯特说道,这也是罗伊所担心的,如果这片林子很深,或者公路离他们很远,那就不太妙了,时间耽搁得越久,他们离驳船就越远。
“依我看,我们不如等在这里。”杰克提议,“也许过不了多久,康恩他们发现我们不见了,会把船驶回来寻找我们。”
他的估计比较乐观,理论上罗伊和凯特也同意他的这个提议,可是,三个人心中同时有种担忧:康恩已经睡下了,而且……如果那个神秘的黑影根本就是康恩,或者就是那对叫露西亚的船主母子呢?如此推测,他们是被人故意赶下驳船的,这又是为什么呢?他们无法想通其中倒底哪里出了问题,可是习习而来的冷风提醒他们,此刻必须想法让身体暖和起来,而驳船是否会返回来找他们,这又是一个未知数了……
忽然,从矮树林深处冒出一线白色的光,迅速地从他们视线里出现,在他们眼底逶迤了一会儿,又从他们视野里消失了,三人互相看了一眼,那是一辆汽车开过去,前面不远应该有条路了。这个时候似乎用不着商量什么,既然等在这里有风险,那就只有另一个办法,穿过树林到公路边上去,就算是拦路抢劫一辆汽车,也比干站在河边挨冻好。
三人主意已定,小心地穿入矮树林,向刚才冒出白光的方向走去。看似并不远的路,却让他们在树林里跌跌撞撞走了一个多小时,待他们走到那条所谓的“公路”上时,杰克和罗伊裸露在外面的皮肤已有多处被带刺的荆棘刮出了血痕,很奇怪,凯特和他们走的是相同的路,却未在她看似娇嫩的肌肤上看见任何划伤的痕迹。罗伊和杰克知道此女不同常人,两人把疑惑藏在心底,暗想:反正出去后就各走天涯了,无论这个美丽的女子身上藏着怎样的秘密,已经与他们无关了。
眼前是条乡间小路,狭窄的柏油马路上仅容两部车子并排而行,罗伊从杰克的眼里看出同样的失望——在这漆黑的深夜,恐怕很少有车在这种路上赶夜路。
罗伊辩准方向,带着两名伙伴沿着公路向西行去,天穹中那轮弦月正正地挂在深紫色的夜幕上,几片棉絮状的薄云追逐着从月下飘过,缓缓拂过的风带着尖锐的冷冽,那件带给杰克温暖舒适的爱尔兰羊毛衫此刻却变成了令他寒冷难禁的根源,毛衣中蕴藏的湿气加重了寒风在他身上的作用,他一边打着哆嗦,一边加重呼吸幅度,翼图靠着肺部的大幅运动来增加身体的热量。脚下的一双鞋子已经半干了,脚板在鞋子里不断地打着滑,使得他的脚步声带着很滑稽的“扑哧”声,在这宁谧的夜里传得特别清晰,这让杰克感到有点尴尬,他不好意思地望向走在他前面的两名同伴。
紧贴着路面,氤氲着一层薄薄的霜雾,走在前面的罗伊和凯特几乎并肩而行,两人一边走着,一边低声谈笑着,薄薄的轻雾在他们脚边倏然散开、又慢慢弥合,映在这银色的月光下,景致如梦似幻般,有种不真实感。由于他们都没有带表,时间在此时仿佛不再延伸下去了,有一段时间,杰克甚至希望这条路就一直这样延伸下去,夜也这样一直漆黑下去,此时此景,“朋友”这个词变得意义重大,变得如此让他依恋和不舍。
杰克的眼神多半时间落在凯特身上,打从见到她的第一眼起,这个神秘的黑发女子就再也无法从他的脑海中流放出去了,她那窈窕性感的身材,光滑如丝缎的肌肤,卷曲的黑发,无一不美的五官和无邪的笑意……她身体上的每一细节都让他如此着迷,这让他不敢与她并肩而行,虽然很是期待,但他更怕分手时的那种失落,尤其,就在不久后的时间里,他们即将天各一方了。
就像罗伊一直担忧的那样,在这条公路上,再也没有出现一辆车子,直到他们看见前面的一豆昏黄的灯光。
三人离开公路,爬上一段斜坡,加紧脚步向灯光方向走去。这里有一道标示农庄地界的木桩篱笆,篱笆十分稀疏而破败,就算是条体型大点的奶牛都能从篱笆的缝隙中穿出去,看得出,这个农庄经营不善。穿过篱笆和一段苹果树林,一幢小屋出现在三人的视线中。
小屋低矮,歪斜而下的斜檐上长满了青苔,墙壁上爬满了已经枯萎的藤蔓,小屋前的走廊里堆满了农具,竖放着一张手工粗糙的自制长椅。随着屋内一阵犬吠声,屋主打开了本就没有锁上的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