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已入秋,天气渐渐凉爽起来,从东部洋面吹来的季候风带来厚厚的卷云,如同新西兰岛上密密重重覆盖草原的羊群,盖没了头顶上那片蔚蓝的天,炽白的骄阳仅能透过厚云的罅隙,偶尔把它那哺泽大地的阳光匆忙地投向地面,倏忽而逝。
告别了懊热的炎夏,犯人们重新走出监狱大楼,走上放风区。
狱警叫住跟在罗伊身后的杰克,“杰克,狱长找你。”
“什么事?”
“你跟我走就是,别问那么多。”
杰克和罗伊匆匆交换了一个眼神,跟着狱警走出放风区。
罗伊还是和往常一样,保持独善其身的中立态度,没有加入任何小圈子,他斜靠在长椅上,脑中飞快地转着一些奇怪的念想。
康恩从远处走了过来,围着罗伊的长凳转了两圈,迟疑片刻,双手插在裤兜中,在他身前站定,浑浊的目光打量着他,“听说穆兰克狱长给你和杰克各送了件小礼物?这可是匹兹堡监狱里少有的宠幸啦。”
“是啊,复活节的彩蛋!”罗伊自我嘲讽道。
“撒旦送的礼物,总是出人意料。”康恩努着嘴角,眼角余光瞥向他腕间的那只腕表,口中啧啧发出怪声,揶揄道,“接下来的路将会很漫长哪!十五年,你比我幸运,出去时不过年届中年,还有争搏的机会。”
“噢,你认为这事情会在我身上发生吗?我的黄金时光绝不可能在这个铁笼子里度过。”罗伊低声说道,他忽然冒出一个令人费解的词,“山雀!”
“嗯?”康恩不解地望向他,满是褶子的黑脸上蓦然抖动了一下。
“你见过那些被关在鸟笼里的野生山雀吗?”罗伊若有所指地问他。
“别开玩笑了,”康恩避开他的目光,“没有哪只野生山雀关进笼子能活过一天的,不是扑腾着累死就是撞断脖子而死。”
“知道就好,”罗伊大手翻动,做着比喻的手势,嘻着俊脸漫声说道,“你我都象山雀,不过你属于那种极个别存活下来并被驯去野性的那只。我呢?恐怕不把自己的脖子撞断是誓不罢休的。”
“我警告你,别老是把我扯进你这充满主观臆断的故事中来。”康恩的脸因着恼怒而扭曲变形,“这几个月里你老是把这种思想往我脑壳里塞,告诉你,没用的,我还有七年的刑期,二十八年都耐过了,还耐不住这最后五分之一岁月?”
“若是你不想听可以离我远远的,”罗伊步步为营,湛蓝色的瞳眸逼视着他,“事实恰恰相反,你现在离我越走越近。”
一向老谋深算的康恩被他说中心思,心中暗暗恼恨,他呼地站起来,忿忿地离开长椅。罗伊咧着嘴角,状似悠闲地靠在长椅上,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椅背,心中默数着康恩迈出的脚步,在他数到第三十下时,老黑人停下脚步,反身走了回来,这次几乎是贴紧他的屁股重重地坐下,一对满是血丝的黑眸子紧紧迫视着他,“你对我了解多少,竟敢跟我如此说话。”
“康恩·菲斯,五十四岁,”罗伊清了清嗓子,扬眉道,“十六岁出道,游走于东西部海岸线一带,洛杉矶‘蒂菲克银行’黄金失窃案、旧金山‘安穆公司’一百八十万元诈骗案、拉斯维加斯‘金冠酒店’珠宝大展的珠宝失窃案、迈阿密‘德比拍卖行’的十六世纪德国著名画家阿尔布莱希特?丢勒一件价值八十万的素描画失窃案、纽约‘西斯科画廊’克劳德·莫内名画失窃案、波士顿‘花旗银行’六百万现金失窃案,这些当年轰动一时的大案你都是首要嫌疑人,只是无法找到确凿证据,再加上你行动奸猾,作案手法多变,行踪难定,为此联邦调查局派出一个特别行动小组专门追缉你。”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眼中露出一丝兴奋的神情,低声问道,“我一直很奇怪,你的行踪历来在沿海一带,二十八年前怎么会突然跑到宾夕法尼亚来?而且以匹兹堡珠宝展的警戒级别,和你前面所办的大案根本不好比,你又怎么会失手了呢?”
康恩扁平的鼻翼使劲地扇了扇,并没有答他的话,眼中却冒出愤懑的火焰。
罗伊是特工,如何看不出他神色中的微妙变化,既然话已达到预期效果,他也不再紧迫下去,逼得太紧效果反而不好,张弛有节,把握主动和尺度,这是一名高级特工最宝贵的经验财富。
“中国有句谚语,”过了一会儿,罗伊继续说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老实说我不是个君子,有怨必报是我的信哲,这次十五年的牢狱之灾,我必让那陷害我的人加倍奉还。”
康恩猛然把目光聚焦到他眼眸上,眉头拧成一个结,问他,“你对我在二十八年前的那次失手有何看法?”
“我没有身历其境,不知道当时的情况。”罗伊低语道:“但我可以确定你当时必定遭到了意想不到的挫折,而且,依你入狱后的表现可以判断,这个挫折对你的打击绝对不小,甚至……已经让你失去了某种……”他右手转了两个圈,没有继续说下去。
“魔力!”康恩帮他接续完了最后一个词。
罗伊点着头,“魔力,嗯,比如说隐身、探测陷阱等等。”
“我没有这方面的魔法,但是,”康恩用凛然的目光看着眼前这名英俊汉子,“我是名兽语者。”
罗伊错愕地张开嘴巴,康恩甚至能看到他喉间的扁桃体在抖动,“兽语者?”过了半晌他方才惊呼出声。兽语者大多出现在亚马逊流域的热带丛林中,在北美大陆上偶有所见,是个极富传奇色彩的神秘职业者。
“是的,能与很多兽类交流,并拥有猫科动物的某些能力。”康恩用肯定的语气回答他。
“可是,你现在一点都不像是拥有这种能力的人,”罗伊用怪异的腔道说道,“莫非这种能力不是终身拥有的?”
“我被人陷害,受到了诅咒。”康恩长叹一声,垂目道,“体内这种能力被禁锢住了,就在匹兹堡珠宝展的那次行动中突然消失的,致使我当场被捉。”
罗伊想象着他在珠宝展上突然发现自己的魔力消失时目瞪口呆的情景,想笑,又使劲憋忍住,他问道,“难道这种诅咒是终身追附在你身上,没法解开吗?”
“这倒不是,”康恩摇头道,“有解咒的方法,只是我不再相信任何人。”
“你可以试着相信我。”罗伊收起想笑的念头,一本正经地说道。
康恩点着头说道,“你外面有朋友和你合作,这点我相信。”数月前B区的那次爆炸让他充分领教了眼前这位朋友和外面那位搭档的能力,绝对的强劲可信,这也是之所以愿意继续接近他的主要原因,虽然口口声声愿意在狱中再待七年,但这种话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的心,正如罗伊提示他的那样,七年后自己就是一个老头了,外面还有那么多的恩怨等着自己出去了结,七年岁月,他一天都等不起。
罗伊肚中得意地笑了,数月的口舌没白费,老泥鳅终于开始蛰伏不耐,要游出泥潭了。
“你打算几时行动?”康恩问他,意思不言而喻,他想参与进来。
“现在还没有计划好。”罗伊眼神扫睃着周围环境,轻声说道,“你有兴趣?”
“说吧,你的价码是什么?”康恩单刀直入道。
罗伊手指轻轻摸着自己高挺的鼻梁,似笑非笑道,“你手里现有的财富一分为三,你、我和我外面的朋友各取一份。”
“你的胃口可不小啊!”康恩微嗤道,“我辛苦十年积起来的财富,你们一朝就分走三分之二。”
“换你七年的自由,这笔生意划算。”罗伊没有让自己肚里的笑意溢到脸上。
康恩低头思量了一会儿,眼中泛出淡淡的寒光,说道,“如果你答应我两件事情,我们就按这个价成交。”
“行,你说。”罗伊干脆道,自己如今已经踏入泥沼,浑身黑臭,善恶已经不是他心中衡量道德的唯一标准了。
康恩转目四周,确定周围只有自己两个人后说道,“第一,我失去兽语者能力后不能剧烈运动,很容易吃力,特别是最近,这种状况越来越明显,所以你外面的朋友必须帮我往纽约跑一趟,找我以前一个朋友,问她要一帖解除咒语的卷轴。”
“好的,没问题。”
“第二,出去后你们必须帮助我一起办件事。”
“报仇?”
康恩没想到罗伊对“报仇”这个词如此激锐,他耸着肩膀道,“恩仇各半吧,你若是同意我们就合作,若是……”
“合作。”罗伊斩金截铁道。
老黑人长舒一口气,脸上铁紧的表情放松下来,生似做了一件他一生里最难以委决的抉择一样。他放松姿态,让自己生硬的身体松软一下,昏浊的目光又落到罗伊腕间的那只表上,嗯咳了一声,问道,“那么,穆兰克狱长送给你和杰克的这对情侣表倒底派什么用场?”
这次轮到罗伊尴尬了,他支吾半晌,最后叹息道,“那老变态担心我俩的健康,送给我们保命来着。”
康恩瘪着嘴角,一副不信的表情。
与此同时,杰克随着狱警走向狱长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