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地,纳兰照羽却笑了,不着痕迹地转换话题:“还是,说正事吧。”
“呃,”殷玉瑶终于回神,收起满怀恍惚,“大燕四皇子与长公主的姻事,公子……知道吧?”
“嗯。”纳兰照羽颔首。
“公子……如何看待?”
“天作之合。”
“会……顺利吗?”
“你觉得呢?”
殷玉瑶沉默——她若是知道答案,就不必在这儿烦恼了。
“你想达成所愿?”
“嗯?”殷玉瑶抬眸,微微有些闪神。
“何不,去问问他自己?”
“他自己……”殷玉瑶呢喃。
“有些事,旁观者清,当局者迷,而有些事,是当局者清,旁观者迷。”
眉心突地一跳,殷玉瑶豁然站直身体,朝着纳兰照羽深深拜倒:“多谢公子指点迷津!”
言罢,旋身离去。
“迷津么?”纳兰照羽的眸中却起了丝微微的涩意。
怕不只是迷津这么简单吧?
“燕姬姑娘,”司画一溜小跑着,追了过来,“你去哪儿?”
“我——”猛然收住脚步,殷玉瑶语塞——她忘了,这儿是流枫皇宫,是不可以随便走动的。
“让她去吧。”纳兰照羽的声音轻轻从后方传来,就像掠过叶间的风,清新怡人,“你家公主哪儿,本太子会一力担待。”
“是么?”忠心耿耿的司画却保持了高度警惕,两眼在殷玉瑶和纳兰照羽之间来来回回地打着转。
“若不然,本太子与你即刻去见长公主,如何?”
“那倒……不必。”司画终于表示通融,侧身退开。
“多谢姐姐。”殷玉瑶深深一拜,这才忙忙地往宫门的方向奔去。
纳兰照羽说得不错,很多事,是旁观者迷,当局者清。
对于这段联姻的种种利害,燕煌曦定然比自己清楚百倍,亦更懂得如何去平衡处理,若是连赫连毓婷都束手无策,除了去找他商议,她还能,求助于谁呢?
“燕姬姑娘,这是往哪里去?”
未到宫门,前方的路,却被一道颀长的身影挡住。
青衫澹澹,面容温静,一切,与素日并无不同。
殷玉瑶绷起的心弦微松,冲对方点点头:“安公子。”
“你想出宫?”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安清奕看似疑问,却已十分肯定。
“此事,与公子无关。”殷玉瑶冷了眸,侧步旁踏,想从他身边绕过去。
“想去找他?”安清奕无视她的冷漠,一语道破殷玉瑶的意图,话音中却多了几许嘲讽,“有用么?”
殷玉瑶一震,收住脚步,转头挑衅地看向他:“你什么意思?”
“他若是有力回天,还用得着一直呆在烨京,等待联姻么?”安清奕一针见血,丝毫不留余地。
所有的话语,就那么生生卡在了喉咙里,殷玉瑶狠狠地瞪着他,却无言反驳。
“你跟我来。”安清奕忽然伸手,抓住她的胳膊,拖着她就朝外走。
“你带我去哪儿?”殷玉瑶用力挣扎,耳中却传入一句威胁十足的话语,“不想旁人误会,就别乱动!”
鸣凰殿中那暧昧的一幕,迅疾在脑海里划过,殷玉瑶立即闭上了嘴——这宫门处人来人往,要是传出什么风言风语,不说燕煌曦,只怕赫连毓婷,也得把自己给拆了!
半推半就着,安清奕将殷玉瑶塞进一辆马车之中,右掌轻轻一挥,那马车便自行往前驶去。
呃——殷玉瑶困惑地睁大了眼——辕马背上空空如也,这车居然能驶动自如?而且,大街上人来人往,仿佛对这辆奇怪的马车,视若不见。
强捺下心中困惑,和那股强烈的不安,殷玉瑶侧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安清奕,仿佛要在他脸上绣出朵花来。
“好看吗?”安清奕拍拍脸颊,冲她邪气地笑,“比燕煌曦还好看?”
殷玉瑶无声翻了个白眼,转开了视线。
约摸过了两三刻钟,马车在一座装饰浮艳的门楼前停下。
安清奕掀起车帘,将殷玉瑶给拽了出来。
双足甫一落地,无数的莺声燕语便扑面而来:“公子,公子!公子你来啦?奴家好想你哦——”
两串冷汗默默无声地滑下,抬头看着上方那镶金嵌银的招牌,殷玉瑶哭笑不得——这个安清奕,居然,居然带她来这种地方?
“怎么?”安清奕挑眉,“红袖楼的头牌,竟然连进去的胆量都没有?”
双目一凛,殷玉瑶面色微沉:“你如何知晓?”
“进去吧。”安清奕却避而不答,拉起她的胳膊,将她带进了“绮梦楼”。
沿途,放浪形骸的种种入耳入目,教人面红心跳,殷玉瑶只得垂眸躲闪,跟着安清奕直上三楼。
一踏上第三层楼台,整个世界瞬间安静,针落可闻。
殷玉瑶转头,疑惑地看着安清奕,却见他一脸神秘,将自己扯向楼道深处。
最末一间房。
房门紧闭。
透过淡淡的茜纱,隐约可以瞧见里面的情形。
一男一女。
半裸半卧。
纱帐半掩间,晕黄的烛光,勾出那张熟悉的侧脸。
在殷玉瑶张口欲呼的刹那,安清奕伸指,点住了她的穴道,在她耳畔低低地道:“有胆量爱,就要有胆量,承受伤害。”
有胆量爱,就要有胆量,承受伤害。
殷玉瑶眸中珠泪涔涔,娇躯摇摇欲坠,却兀自强忍着,默然“观赏”着……整个过程,只约摸两盏茶功夫,对于她而言,却像是在针板上滚了数个来回,以至于那房中的两个人,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她都——一无所知。
她只是傻傻地看着那个人,看着他对另一个全然陌生的女人,极尽温柔。
比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更温柔。
那份温柔,足以她,心冷心碎,心化成灰。
望月湖畔。
少女临水而立,泪光斑驳。
右手紧紧地揪住胸口,五指尖尖,扣入掌心。
“你还,相信他么?”
身后的男子,一脸冰冷,漠然开口。
蓦然地,殷玉瑶转过头,两个字,斩钉截铁:“相信!”
安清奕蓦地屏住了呼吸!
——她说她相信!
都这种程度了,她竟然还说她相信!
是她太傻,还是他们之间的情,已经到了无可疑猜的地步?
他不相信!
“你真的相信?”他定定地看着她,仿佛要深到她的心里去,“即使这一切真真实实地在你眼前发生?即使有一天,他会背叛你伤害你,甚至出卖你,你还是相信?”
“我——”殷玉瑶垂眸,半晌抬头,那清透的目光中,没有半丝游移,“相信!”
“为什么?”
安清奕却整个儿都狂躁起来,蓦地扣住殷玉瑶的肩,用力地摇晃着,黑眸中卷起阵阵狂风飓浪:“为什么你还会相信?为什么?为什么她不能跟你一样?选择相信?为什么?”
震撼、错愕、疑惑、恍然……种种神情慢慢地沉淀下去,最后只余清明。
她想,她知道这一切是为什么了。
“放开她。”
一个冷冽至极的声音,蓦地从后方传来。
安清奕身形一窒,却没有放手,而是两指迅速伸出,扣住殷玉瑶的咽喉,转头目光森然地看着那踏水而来的男子。
玄衣飞扬,步伐沉稳的男子。
燕煌曦走得很慢。
即便看到安清奕那狠戾的动作,黑湛眸中,仍然一派波澜不惊。
“放开她。”稳稳落于地面,他第二次重复。
“我很想,”安清奕冽眸一眯,语出惊人,“掏出她的心看看。”
“那你——”燕煌曦墨眉一扬,“不妨试试——”
“嘶——”
不等安清奕动手,一根寒光闪闪的金簪,已经对准了他的胸膛,眼前,是殷玉瑶寒沉如冰的容颜。
“呵呵,呵呵呵呵。”安清奕忽然仰头大笑,胸膛微微地起伏着,丝毫不顾那锐利的簪尖已经刺穿衣袍,挑破肌肤,渗出浅浅的血渍。
蹙了蹙眉头,殷玉瑶收回金簪,后退至一旁,默然站在燕煌曦身侧。
安清奕一直在笑,似乎要笑得天地变色,日月无光。
燕煌曦没有催促他,静默地站立着,凝神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殷玉瑶看看他,再看看笑个不停的安清奕,垂下眼眸。
终于,笑声遏止,安清奕转身,面朝湖波而立,背影却透出几分萧索和落寞:“好,燕煌曦,我帮你。”
“不过,仅此一次。”
扔下这么句没头没脑的话,安清奕倏地起身,洒然而去。
湖边,仍是一片沉寂。
燕煌曦伸过手来,轻轻握住她的纤指,默然地迈开脚步。
看着他的后脑勺,殷玉瑶终于忍不住出声:“燕煌曦——”
“嗯?”
“你不觉得,欠我一个解释么?”
“你觉得,我需要解释么?”
夜幕低垂。
侧卧在榻上,赫连毓婷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已经足有半个时辰。
“公主,晚膳……已经备下。”
轻悄悄步入殿中,司画第六次提醒。
赫连毓婷淡淡扫了她一眼,仍旧僵卧不动。
“为什么不用膳?”
另一道身影从门外步进,直至榻前。
赫连毓婷一翻眼皮:“你总算,舍得回来了。”
“公主可是在责怪奴婢?”殷玉瑶微微浅笑,上前拉起她的手,“起来吧,饭菜都换过好几回了,你不饿,我还饿呢。”
“看你的样子,问题解决了?”赫连毓婷起身,就势搭上她的肩,“说说看,有何收获?”
“哪有什么收获,”殷玉瑶轻笑,“总而言之,男人的问题,交给男人去解决,不好么?”
“嗯?”赫连毓婷皱起眉头,不怀好意地上下瞅着,又凑过头去,在她身上闻了闻,“出去偷嘴了?”
“啊?”殷玉瑶不解。
“还装蒜?”赫连毓婷在她脸上狠捏了一把,“青楼都逛过了,难道只是走马观花而已?”
“我不懂,”殷玉瑶老实地承认,“青楼确实去过,不过,是被某人挟持的。”
“挟持?”赫连毓婷挑高了眉,“这皇宫之中,还有人敢挟持本宫的人?”
“怎么没有?”殷玉瑶故意拖长了嗓音,“而且是众目睽睽,光天华日。”
赫连毓婷目光一闪,话锋急转:“我明日成亲,你可知道?”
“明日?”——尽管从燕煌曦口中得知了些许风声,殷玉瑶心下仍然忍不住一跳——那些人,终究忍不住,要出手了么?
“那——”
“我答应了。”
“真要成亲?”
“真要。”
“可是——”殷玉瑶欲言又止。
“你在想,那六十万大军该何去何从?”
殷玉瑶默然。
“所以,明日,就要看你的表现了。”
“什么意思?”殷玉瑶猛然一惊,难不成,她是要她——“你不愿意?”
“不——”银牙微咬,殷玉瑶断然点头,“我,愿意!”
——煌曦,煌曦,希望你能原谅,我擅自做下的这个决定。
因为,在爱你帮你的同时,我亦希望她,我视为至交的朋友,能够迈出她心中的,那道高墙。
煌曦,明日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我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也希望那个男人,不会让她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