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煌曦……”
一双手,无声从后方伸来,绕过男子的腰,落在他的胸前。
“怎么出来了?”男子皱眉,回头看向女子,反手将其拥入怀,宽大的衣袍罩住女子纤细的身子。
“你伤得如此重,外面天寒,小心冻着,还是进房去吧。”
殷玉瑶摇摇头,眸光流转:“让我陪着你,好么?”
燕煌曦怔了怔,却终没有逆她之意,只是更加用力地拥紧了她。
他不说话。
她亦不说话。
这窄窄一道回廊,反成了他们相识以来,最安适最甜蜜的桃源之地。
没有刀光剑影,没有刻意的算计,亦没有家国重担,前程烽烟。
有的,只是彼此。
这一刻,他只是她爱的男子,燕煌曦;她亦只是他深爱的女子,殷玉瑶。
不管明日日出东方之后,他们的命运,会有怎样的走向,至少这一刻,他们属于彼此,亦,只属于彼此。
“煌曦……”她偎在他的怀中,轻轻唤他,似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轻吻她的额头,以作应答。
她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
夜色荼靡,抹去了万里江山的魅丽,只剩一抹清风,一缕星晖。
淡淡,寂寂。
清晨,燕煌曦睁开了眼,往旁侧看去。
枕畔空空,佳人不再。
他却只是静静地躺着,一动不动,也不急于起身去追索她的踪迹。
他记得昨夜,她附在他耳边的低语。
她说:煌曦,相信我,不管我做什么,请你相信我,一定会回来,一定会回来的。
燕煌曦慢慢坐起了身,双眸深沉。
他想,他大概知道自己的瑶儿要去做什么。
他任她去做。
因为如此,她才会安心,安心重回到他身边,安心跟他去大燕,安心面对以后必须面对的一切。
瑶儿在帮他。
同样的,他亦要帮她。
昨日的事,他绝对不会允许,再发生一次。
翻身下床,燕煌曦步出房门:“刘天峰!”
“属下在!”
“给我取套常服来。”
“殿下?”刘天峰眉头高耸——殿下要做什么?
“快去!”燕煌曦沉了眼,神色萧寒。
刘天峰不再违逆,下楼而去,片刻,手捧一套灰扑扑的便装返回。
燕煌曦接过,回到房里换上,在脸上涂抹了一阵,起身照镜时,已变成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寻常百姓。
然后,他将双剑贴身藏于袖中,离开了金瑞客栈。
深秋的阳光意阑珊地照在殷玉瑶身上。
朝着天宇宫的方向,她走得很缓慢。
不过是一夜,她却已经想得很明白。
之于和燕煌曦的感情,她是不会罢手了。
他亦不会。
还真得感谢赫连毓婷,给她,还有燕煌曦,直面所有问题的勇气。
所以,今番前往天宇宫,一是道谢,第二,仍然是求助。
她已经死过一次了,所以,赫连毓婷应该兑现自己的诺言。
只是她无法确定,就联姻问题上,她将会如何处理。
倘若赫连毓婷不嫁,流枫国主断无可能,白送六十万兵马给燕煌曦。
那么大燕国内的困局,仍然无法解。
更严峻的是,若她跟燕煌曦回国,那些原本已经被她引开的势力,必然会再度尾随而至。
那是她最不想看到的,亦是此时的燕煌曦,还无法面对的。
所以,她要好好地想一想,更要与赫连毓婷计议计议。
她,会是自己最好的朋友,最有力量的帮手!
如果可以,她会倾己所有,赢得她的信任、她的帮助,以及,她的友情。
她想,自己可以做到的,一定可以。
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殷玉瑶丝毫没有察觉到,头顶那乍然黯淡下来的天色,还有后方数十双阴鹜的眼睛。
一辆毫不起眼的轻便马车,缓缓从街道那头驶来,不着痕迹地穿过熙熙人流,从殷玉瑶身边擦过。
鞭影,横空而至,缠住她的腰,嗖地一声,将她拽入马车之中。
从发生到结束,只不过瞬息之间。
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没有惊起。
眼前骤然昏暗,殷玉瑶用力挣了挣,却发现自己的手臂和小腿,都被绳子紧紧缠住。
“不要叫。”
一柄寒凉刺骨的匕首,硬生生抵住她的喉咙。
微微地,殷玉瑶眯起眼眸,仔细辨认着面前的人脸:“……三……三公主?”
“你认得我?”对面女子眼中,闪过一丝诧色——如果她记得没错,她应该没有见过这女子,也绝无机会认识。
殷玉瑶默然——不过是栖凤宫前匆匆一瞥,她记得了她怒发如狂的模样,而她,又怎会识得,脱体换胎的她?
“你跟燕煌曦什么关系?”收了眸中诧意,黎凤妍重又冷然,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殷玉瑶,语气不善地开口。
“爱人。”轻轻两个字出口,如一块巨石,投入黎凤妍的心,乱了她雪冷的眸。
“爱人?”她紧迫地盯着殷玉瑶,眼底漾起几丝薄冷,几丝不屑,“就你?也配?”
“我不配?谁配?你吗?”殷玉瑶毫不犹豫地直视着她——若说上次在黎国皇宫,面对这个高傲得不可一世的皇家公主,她连一丝勇气都没有的话,那么现在,她已经——无所畏惧。
是赫连毓婷的警醒,唤起了她心中的倔强;是燕煌曦的肯定,给予了她无穷的力量。
所以,再次面对眼前这个对自己心爱男子“欲图不轨”的女人,她丝毫不再,假以辞色。
低低地,黎凤妍笑了,收回手中利刃,目光灼灼地看着殷玉瑶:“燕姬,你叫燕姬是吧?”
“是,又怎样?”殷玉瑶挑高了眉看她。
“本公主有个习惯,最喜欢跟人抢东西,凡本公主看上的,要么据为己有,要么彻底毁弃,燕姬,你希望你的燕煌曦,得到怎样的结局呢?”
殷玉瑶浑身一震——赫连毓婷、黎凤妍,两个同样出身高贵的公主,个性,居然是如此天差地别,一个说,我赫连毓婷,绝对不会跟世上任何一个女人抢男人,我要的是一心一意,要的是绝对忠贞;而另一个则说,本公主最喜欢跟人抢东西,凡本公主看上的,要么据为己有,要么彻底毁弃……而偏偏,这两个女人所倾向的,都是那个自己放在心上的人。
“怎么样?”黎凤妍冷睨着她——就这么一个柔质纤纤的女子,吓一吓,自己就跑了,根本用不着她多费功夫。
忽然地,殷玉瑶也笑了:“即便据为己有,又能怎样?不是你的,始终,不是你的。”
“你——”黎凤妍蓦地白了脸,陡然站起身,不提防额头“咚”地撞上车顶,顿时肿起老大一个疱。
“我——”捂着脑门,黎凤妍满眼恼恨至极,一刀挥出,直刺殷玉瑶的胸膛,“我杀了你!”
殷玉瑶侧身闪避,那寒匕“砰”地一声,直直插进了车壁。
“黎凤妍!我敬你是一国公主,不想跟你起纷争,希望今日之事,你到此罢手,否则——”
清冷冷的喝声,骤然从马车中传出,落入一身灰衣的车夫耳中。
“否则怎样?”黎凤妍斥喝之声更加暴戾,“难不成,你还能杀了本宫?”
“哧——”一声碎响,像是锐器划破衣衫,“我不杀你,但会在你脸上戳两个窟窿,看你以后还有什么面目出去见人!”
“你,你敢!”盯着那闪烁着锐光的簪尖,黎凤妍娇躯轻颤,脸上却仍是一派色厉内茬。
“要试试吗?”殷玉瑶嗓音冷凝,眸中是从未有过的枭杀——人,她都杀过了,还计较这个?
“我——来人啊!”蓦然地,黎凤妍尖叫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离马车不远的数十名身着便装的黎国侍卫,立即策马追来。
灰衣车夫双眸一凝,当下调转马头,拐过一个弯角,开始策马狂奔。
马车剧烈地颠簸起来,就连殷玉瑶,都无法再保持身体的平衡,和黎凤妍一起,双双跌倒在地。
“瑶儿,是我。”突兀的,一声轻语从帘外传来,殷玉瑶顿时整个人都镇定了。
“停,停下来!”黎凤妍却没有听出那声音,揪着车帘探出头去,“赶快停车,若不然,本宫,本宫杀了你!”
一丝冷笑在灰衣车夫唇边漾开——黎凤妍,敢动我的女人,你的胆子可真不小!
当下,灰衣车夫旋身飞起,一掌击碎车门,探手拉过殷玉瑶凌空飞起,同时右掌挥出,击在马臀上,辕马立即失控地朝前方飞纵而去。
稳稳落到地面,隐身于树丛后,看着那跌跌撞撞奔向远方的马车,殷玉瑶面色微变:“煌曦,她……”
“你放心,”燕煌曦自负一笑,“她带出来的那些家伙也不是吃素的,自然会让自家主子安然无恙。”
“那就好。”殷玉瑶微松了口气——虽说看不惯黎凤妍嚣张的作派,她还真没有想过,要取她性命。
“爱人?”身边男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唇角勾着抹浓浓的笑。
“嗯?”殷玉瑶定定神,脸上刹那一片绯红——若他方才一直在马车外,那她与黎凤妍的对话,他岂不是,岂不是?
抬手勾起她的娇靥,一个轻柔的吻,落于她的唇瓣,夹杂着他满足的叹息:“我很开心呢,瑶儿。”
殷玉瑶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燃烧起来,赶紧推开他,生嗔道:“这青天白日的……你也不害臊,对了,你做什么也跑这里来了?”
“你说呢?”燕煌曦重新拥她入怀,轻轻抵住她的额头,“若我不来,怎会听到如此动人的甜言蜜语?”
殷玉瑶轻啐:“四皇子殿下,何时变得如此油嘴滑舌?”
两人厮磨了片刻,殷玉瑶轻轻抽出身体,低敛了眉眼,轻声道:“你……还是先回客栈去吧……”
“赫连毓婷,不是个简单的女人,”燕煌曦也收敛了玩笑之意,“光凭你的诚意,还不足打动她。”
“唔?”殷玉瑶蓦地抬起下颔,双眸晶亮——难道她的心思,已经被他看透?
“我们是爱人,不是吗?”燕煌曦目光深凝地看着她,“我们该甘苦与共,不是吗?”
殷玉瑶张张嘴,欲辩,却已忘言。
这是她想了很久,期盼了很久,等待了很久的承诺,却那么突兀地从他口中道出,突兀得让她有一种,好不真实的感觉。
“走吧。”
他却已经携起她的手,高大的身形如一棵伟岸苍松,逆光而立,让人心生无穷向往。
殷玉瑶默然遵从。
但凡在他身边,她总是无声地选择遵从。
因为他的话,总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引导着她,牵系着她,让她不由自主地,向他靠拢。
而她也,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