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儿,芷儿……”
浑浑噩噩间,容心芷听得一个声音,带着无限的柔情,声声呼唤着她。
她想回答,她想睁开明净的双眼,凝视他生动的面容,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静静地躺在那里,凭心灵感应着。
“芷儿……”声音越来越近,似乎就贴在她的耳畔,“直到这一刻,我才发现,自己原来这般这般地爱你,已经情难自抑……只可惜,一切已经,来不及……芷儿,如果上天肯重新给我们一次机会,我……宁愿杀了我自己,也绝对不会……伤害你……”
“不!”容心芷心中大喊,“不要离开!”
可是仿佛一阵风吹过,一切归于静寂,玉英宫前的初次相遇,云霄山中的默默相依,毓华宫中的执手对看,以及,镜都城门外的生死对决,忽然间,都变得那样漂缈,漂缈得就像一抹云烟,被天外的风吹散……
一行晶莹的泪水,自容心芷眼角边渗出,浸入绒枕之中。
“母后!”守在她身边的纳兰灵聪,第一时间发现了她的异样,不由叫了一声,以为他的母后就要醒来。
可是,容心芷仍旧一动不动。
守在殿外的燕承寰快步走进,伸手搭上容心芷的脉搏,眉头不由微微皱起——奇怪,她明明陷入重度昏迷,为什么仍有如此剧烈的情绪变化?
必须得立即制止,否则脉息一绝,纵然是神仙,也难救治。
思及此,燕承寰再没有丝毫犹豫,也顾不得男女之嫌,一掌拍落在容心芷的胸膛上,将她的心整颗封了起来。
于是,容心芷最后那一丝灵动的意识,也收了回去,彻底变成一个没有感知的活死人。
站起身来,燕承寰脚步匆促地离开玉英宫,大步流星地朝明泰殿而去——容心芷这种情况,撑不了太久,必须立刻救治。
“皇上,陈儒纶和何常新已经回吏部交旨,这是东海郡王之俞贪渎一案的详情细末。”
刚行至明泰殿外,却听里边一个声音传出。
是单延仁。
燕承寰当下驻住脚步,侧耳细听。
“依你看,该当如何处置?”
“皇上,此案牵连甚广,数年以来,王之俞巨额贿赂京中各部官员,方能建立起一张庞大的利益网络,使他能够如鱼得水,游刃有余,若皇上一意彻查到底,只怕会引起朝局动荡。”
“查,为什么不查?”殷玉瑶口吻果决,没有丝毫犹豫。
“微臣是担心,如此一来,会有更多的人,倒向皇太子。”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算微臣不说,皇上心中也明白,皇太子执政,只在早晚,朝臣们心中有些想法,实在难免,倘若皇上在此际对他们下手,难免他们不做出什么过激的行动来。”
“朕知道了”殷玉瑶的嗓音出奇地冷,“你是怕他们也来一场宫廷政变,逼朕退位,是也不是?”
殿里边好半晌鸦雀无声,一片沉寂。
“单延仁。”
“微臣在。”
“你听好了——朕还是那句话,天下,非朕之天下,更不是某个人,某个团体的!而是亿兆苍生的!谁敢昧着良心欺灭天下,纵然朕能容他,天也不容!”
“微臣……明白了,微臣一定尽心竭力,办好这件事!”
“不过”殷玉瑶话锋一转,“凡为大善者,难免须容小过,对付恶人,咱们也不用讲什么君子之道!但记不要露出形迹,悄悄地把他们一个个给打发了!朕这会儿,还不想为这伙腌杂小人费心思!”
“是!”单延仁再次重重叩了一个头,方才如吃下定心丸一般,从明泰殿里走出,冷不防瞧见默默立于廊下的燕承寰,略愣了愣,方才上前,躬身伏倒:“参见太子殿下。”
“是你啊”燕承寰抬眸扫了他一眼,脸上带着丝严峻,“单延仁,本宫也有句话,你须得记清楚。”
“请太子殿下赐下。”
“谁敢乱我燕国天下,一个字,杀。”
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单延仁再一福身,匆匆离去。
行至宽阔的广场时,他不禁抬头看了看天空,才发现今儿个的云色特别地白,阳光也特别地清亮。
浅浅地,单延仁唇边不由浮出丝生动的笑漪。
“单讲学。”
“单讲学。”
刚至集贤馆外,一大帮年轻学子们便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道:“单讲学,你今天好帅气哦。”
“什么话?”单延仁摸摸下巴上长出的绒髯,口内轻嗔,眼中却并无怒意,“这会儿不都应该呆在馆中念书嘛,怎么全都跑出来了?”
“还不都是因为东海郡的事。”
一名嘴快的士子道:“听说那边物议沸腾,民怨甚深,就是不知道皇上会如何处理?”
“你们觉得呢?”单延仁一行往馆中走,一行道。
“皇上一定会秉公直断的。”好几个士子异口同声地道。
“可是现在,朝里的情势对皇上很不利。”也有士子眸含担忧。
“是啊是啊”众人顿时纷纷附和,“真是不明白,那起人哪根神经搭错了,偏要和皇上作对,女人怎么了?谁给大燕带来希望,我们就拥护谁!”
“对!”群情顿时激越起来。
“住嘴!”单延仁一声震喝,将他们给压住——这里可是皇宫内,议论的又是当下最敏感的问题,他纵然生性耿直,却也不愿这班辛苦培养起来的学生,白白成为权利斗争的牺牲品。
众士子顿时沉默——对于这位老师,他们心中是个个服气的,也知道适才的言止确实有些过激。
只是有些话,堵在口中,实在不吐不快。
看着他们,单延仁心中的感觉复杂到极点——犹记得当初,自己不顾一切与福陵那一批官僚斗法时,葛新也曾劝阻过自己,但是他没有听,后来果然吃了大亏。
但是,很多个夜晚扪心自问,他并不后悔,也谈不上骄傲——或许,这就是葛新最后教他的——韬光养晦之法。
把自己真实的意图隐藏起来,等待合适的时机。
只是可惜,太过年轻的人是不懂的,只有在人生的道路上跌过跟斗,方才明白什么是理想,什么是现实。
理想是他们都想把大燕建成一个开明的、健康的国家,现实是,千年的传统像一道枷锁,把很多人给套了进去,包括眼前这些群情激愤的士子们,他们,又有几人,能够经得起种种矛盾的攻伐,始终禀持自己的心志呢?
“母皇。”
燕承寰在殷玉瑶身后立定,看着她瘦削的双肩。
“你都听见了?”
“嗯。”
“有什么想法?”
燕承寰没有答话,却先是一愣——此时的殷玉瑶,给他一种无比疏离的感觉。
帝王的感觉。
高高在上,唯我独尊的感觉。
退后一步,他恭敬地拱手施礼:“母皇,您的决断无比英明,儿臣永远支持您!”
他的嗓音有如黄钟大吕,在殿阁上空久久回旋。
殷玉瑶转过身子,目光落在燕承寰俯低的脸庞上,目光深凝而幽邃。
这是她的儿子。
她不该怀疑他的。
可是他们特别的身份地位,注定他们和普通的母子不一样。
皇权的传承,关乎的不仅仅是一个承诺,还牵扯了太多的东西。
她并非恋栈,只是,绝不容许任何人,运用这个狭小的权力空档,兴风作浪!
权利,真是一件非常诱惑人的宝器,她驾御其整整二十年,有时候,却仍然会被它锋利的锐芒所伤。
一个当权者,只有时刻记住自己所施予对象的渴望,才能正确地运用权力。
若是滥用,毁灭的不仅仅是家国,还有自己,最初那个单纯的自己。
有多少君王,在掌政之初,都曾雄心勃勃,欲有一番作为,然而,他们要么经不起权利的诱惑,要么无法控驭这匹烈马,最后反被拖入深渊!
寰儿,年轻的你,是否能懂得这样深邃的道理?
母子俩的目光久久对视着,以这样的方式,交换着彼此的思想。
“母皇”燕承寰打破沉寂,岔开话题,“二弟回来了吗?”
眉峰微跳了跳,殷玉瑶快速作出反应:“是不是容皇后出了变故?”
“是,她适才情绪急变,影响脉息。”
“那么——”
“母皇放心,孩儿已经将她的心暂时封闭,但我们必须得立即施救。”
“可是你二弟,尚有三日才归。”殷玉瑶说着,开始急速地思索起来——情势危急,只有让单延仁暂时摄管朝政,可是以单延仁之威望手段,只怕不一定能震慑住所有文武百官。
“母皇,儿臣倒有个主意。”
“你说。”
“可以让三妹,暂时代掌朝政,静待二弟归来。”
“你三妹?”殷玉瑶微微吃了一惊,倒想不到,燕承寰竟然如此看好他这个妹妹。
“三妹身怀天和功,必要的时候,可以与母皇心意相通,再则,三妹平时看似跳脱任性,但关键时刻,一定能压得住阵脚,毕竟,她,是燕氏皇族公主!由她摄政,朝臣们不会有任何歧议!”
殷玉瑶微微颔首,随即转头叫道:“佩玟!”
“去,速传天昭公主来明泰殿!”
“是!”佩玟答应着,领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