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殷玉瑶揭开车帘,看见躺卧于厢中,几乎呼吸完无的容心芷时,整个人都惊呆了。
怎么会这样?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眼下,她已经没有心思计较太多,赶紧叫来一队禁军,将车厢一起卸下,抬进玉英宫中。
抓起容心芷的右手,她先行输入一股内力,护住她的心脉,方才将目光,转向那个至始至终,黏在容心芷身边的小家伙。
好可爱的孩子!
活脱脱就是纳兰照羽的翻版,让人没办法不疼惜。
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殷玉瑶嗓音轻柔:“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却目光呆滞,神情惊惧,小小的身子不住后挪,仿佛这坐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大恶魔。
眉峰一皱,殷玉瑶很快意识到他的异常,遂收回手,取过天鹅绒被,轻轻给容心芷盖好,这才站起身来,低声嘱咐佩玟道:“好好照看着,不许任何人惊动。”
“是。”佩玟应了一声,垂着双手,站得笔直。
殷玉瑶折身离开玉英殿,立即召童战荣前来问话。
时令快入冬了,可玉英宫中的草木,并未凋零,仍显得青翠可爱,生机盎然。
“拜见燕皇陛下。”
战甲未去,面带风霜的男子,单膝跪在地上,微微俯下身子。
“平身。”
待他站起,殷玉瑶方才细看他的面容,但见他眉粗目烨,身材魁梧,胳膊上精实的肌肉,让他整个人显得更加孔武有力。
“容皇后为何会变成这样?金淮帝君呢?”
童战荣不好言自家主上之是非对错,只好垂下眸子,屏声静气地看着地面。
细细瞅他一眼,殷玉瑶已知其意,缓声道:“这样吧,本宫说一句,若对,你便点头,若不对,你便摇头。”
童战荣随即点头。
“是金淮帝君,伤了容皇后?”殷玉瑶劈头便道。
童战荣点头。
“为了……皇长子?”虽然,殷玉瑶猜不出,为何一向宽和谦冲的纳兰照羽,会下如此重手,可是女人的直觉,让她感应到,容心芷的受伤,必然和那个孩子脱不了关系。
童战荣再次点头,眼中同时闪过丝惊异——其实,纵然他身为金淮大将军,也弄不懂皇帝为何会因为皇长子,与皇后针锋相对。
殷玉瑶默然,思索良久仍不得果,遂再次开口道:“你家皇后,可有对你说什么吗?”
“有。”童战荣粗声粗气地道,“皇后娘娘命卑职一定护送她回燕国,还说,这是,最后一次机会。”
“最后一次机会?”
闻言,殷玉瑶不由轻叹了口气,然后抬起头来,看向宫门之外:“江恩!”
一名面色峻冷的年轻小将,稳步走进。
“引童大将军,前往礼泽宫休息。”
“请。”江恩转过头,非常简洁地道。
童战荣却站着不动,目光仍然着落在殷玉瑶身上,欲言又止。
“你放心,朕定会倾尽全力,营救容皇后,毕竟,她也是我燕国的郡主,朕的……好姐妹。”
“童战荣多谢燕皇,燕皇万岁!”
目送他们两人离去,殷玉瑶又在树下默立了小片刻,方才折身回到玉英宫中。
“母后,你醒醒啊,你醒醒啊……”小小的稚子,就像幼年失母的乳兽,趴在母亲的身边,不住地低唤着,“父皇为什么那么狠心……他不要母后了,不要聪儿了……母后,你醒醒,聪儿以后只跟着母后,聪儿只有母后了……”
“聪儿。”殷玉瑶近前,再次试着靠近他,纳兰灵聪却“滋溜”一声缩到墙角,瞪着一双乌油油的眼睛,神情可怜地看着眼前这个衣服华美,浑身散发着香气的女人。
殷玉瑶在床边的锦凳上坐了下来,柔和地笑着,试着继续与他沟通:“聪儿,肚子饿不饿,想不想吃东西?”
话音未落,纳兰灵聪的肚子便“咕咕”叫了两声,眼里冒出贪馋的光,可更多的,还是惧怕。
这孩子,也不知经历了怎样惨痛的打击,竟然一时失却了孩子的天性,殷玉瑶心中微痛,不由想起十多年前,两岁的燕承寰,伏在自己怀中的情形。
旋即,她起身取来一碟糕点,拿了一块桂花酥,在他的眼前晃了晃:“要吗?”
纳兰灵聪不由抬起手来,将一根指头含进嘴里,一口一口地吞咽着唾沫,小模样儿可爱极了。
殷玉瑶伸手去抱他,不料纳兰灵聪身子一闪,仍然躲开了,而且转过脸去,强迫自己不受食物的诱惑。
这是明显的抗拒!
殷玉瑶眸光黯了黯,探手将糕点放在榻上,自己坐回凳上,只凝神去看容心芷。
容心芷的伤没有一点起色,身体冷得就像一块冰。
如果是从前,还能找君至傲来帮忙看一看,或是现在,她该怎么做呢?
殷玉瑶不由揪紧了眉头,脑海里开始苦苦思索,救治容心芷的办法。
琢磨良久,还是毫无头绪,耳边却响起阵怪声,殷玉瑶转头,但见纳兰灵聪正一手抓一块糕点,梗着脖子,两眼发白,显然是吃得太急,噎着了。
顾不得他抗拒,殷玉瑶伸手将他抱过来,用手不住地拍着他的后背,又揉又摁,好半天才令他咽下喉中食物,复苏过来。
这一次,纳兰灵聪再没有挣扎,而是在她怀中缓缓蠕动了两下,慢慢抬起头来。
“姨姨。”他很小心地叫了一声。
“乖。”殷玉瑶俯下身子,在他脸上亲了亲。
没有心机的孩子,最能感受到来自他人的善意,纳兰灵聪心防一解,顿时像受到莫大委屈似的,扑进殷玉瑶怀中,咧嘴大哭起来:“父皇坏……拿扇子打母后……母后吐血……好可怕……好可怕……”
“别怕别怕,有姨姨在,姨姨会护着你的母后,还有你……”
“是吗?”纳兰灵聪收泪,再次抬头,眼里流露出高兴的神色,“母后……会回来吗?”
“当然会。”
“亲亲姨姨。”纳兰灵聪站起身来,便在殷玉瑶的脸上香了一个,以表示他的高兴和快乐,而殷玉瑶,也敞开心怀,接受了这位金淮皇长子的信赖。
她会救容心芷。
不为其他,就算为当年,在这玉英宫中,她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的照顾。
她只是不懂,为什么一向温情款款的纳兰照羽,竟然会失去常性,对容心芷大打出手?他……不是这样的人啊。
不过一切,只能等容心芷醒了之后,才能问个清楚明白。
纳兰灵聪捂着嘴,连连打了几个呵欠后,竟然趴在殷玉瑶的怀中,香甜睡去。
他累了。
实在太累了。
自从离开镜都后,便没怎么睡过好觉,经常从噩梦中惊醒,呆呆看着母亲冰冷的面容,怕她再也醒不来……
轻轻地抱着这个孩子,任他将小脸蛋儿贴在自己的胸膛上,殷玉瑶放任思绪,飞向极远极远的远方……
纳兰灵聪醒来时,已是掌灯时分,殷玉瑶坐得浑身僵硬,脸上却没有一丝不耐烦,迎上他睁开的黑眸,温声道:“聪儿,跟姨姨去吃饭,好不好?”
“母后呢?”
“等吃完了,再来陪母后,行吗?”
纳兰灵聪迟疑了好久,方才点头答应,又从怀中爬出来,凑到母亲身边,俯头亲了亲,嗓音细细地道:“母后,聪儿去拿好吃的,给母后。”
说完,这才爬下床榻,穿上鞋子站好,小心翼翼地拉起殷玉瑶的手:“姨姨,我们去吃饭。”
他的表现,令殷玉瑶大感意外,带着一股小人儿特有的成熟,还有,讨巧。
让这样一个水晶玻璃似的小人儿,学会讨巧,看着就让人疼惜,殷玉瑶眼中不由闪过丝不悦——纳兰照羽,你到底做了什么?
“姨姨。”纳兰灵聪敏锐地察觉到了,又喊了一声。
“没事,聪儿跟姨姨来。”
带着纳兰灵聪出了玉英宫,殷玉瑶即往明泰殿去,刚至阶前,一道妙曼人影便咋咋呼呼地扑过来:“母——”
话音未落,却先看到殷玉瑶身旁的小男孩儿,顿时像发现稀世珍宝似的,双眼大亮,张开双臂便是一个虎扑,纳兰灵聪大惊,赶紧闪身躲在殷玉瑶身后,紧紧扯住她的裙袍。
“瑶儿!”殷玉瑶忍不住嗔道,“你这是做什么?看吓着人家!”
“好漂亮的男娃儿,就跟画上的金童似的,母后,给我玩玩嘛!”天昭公主燕承瑶,涎着一张脸嘿笑。
“你少来!”殷玉瑶一个巴掌打在她的手臂上,“都这么大的人了,成天还是这副德性,一点公主的气质都没有!”
“什么公主气质?”燕承瑶不满地嘟起嘴,“人家生来就这样!”
“要玩,找你大哥玩去!”
“大哥?”燕承瑶不满地朝天哼了一声,“他一天到晚死板着脸,像谁欠了他三万两银子似的,没趣极了,谁愿意跟他玩?”
“那就和集贤馆的那些士子们玩去,他们不是很喜欢你吗?”
燕承瑶的脸顿时“腾”地一下红了,忍不住撒娇道:“母后!”
“罢了”殷玉瑶抬手敲了她一个爆栗,“我不管你,你也别来烦朕,爱斗蛐蛐儿就斗蛐蛐儿去,爱爬墙爬墙去,爱栽桃花栽桃花去。”
“母后。”燕承瑶重重跺脚,龇牙咧嘴连作怪脸。
殷玉瑶终于没能撑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这个女儿,自会说话起,便特别地好动,像男孩子们一样,走马斗鸡,无所不为,弄得宫中上下乌烟瘴气,昔年有燕承宇和赫连庆昭在,三人一处玩儿,倒还罢了,自那两个少年去后,她是愈发闲不住了,服侍她的宫女宫侍们叫苦连天,却也真没一人来向殷玉瑶告状,只因燕承瑶胡闹虽胡闹,做人却很“正派”,从来不仗着公主之尊以势压人,只不过就是喜欢搞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罢了,倒也无伤大雅。
赫连庆昭……一想那个面如冠玉的少年,殷玉瑶心中却不由一动,眼角余光朝身后仍然“张牙舞爪”状的女儿瞅了一眼——莫非,这小妮子春心动矣?可是赫连庆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