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燕煌曦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如果不能还大燕以安宁,只怕我也——”
“这样就对了。”铁黎目露欣慰,“现在的你,应该集中精神,全力以赴,趁着九州侯分身乏术,大势反攻,击溃颖军,挥师东进,直逼浩京,以天子之威震慑八方,尽快结束这场毫无意义的战乱!”
“曦儿明白!多谢外公!”深深地,燕煌曦弯下了腰,朝着铁黎重重一鞠躬,踏着坚毅的步伐,朝辕门的方向走去。
夜风簌簌,拂动着他玄黑色的外袍,猎猎作响,给那远去的身影,凭添几分苍劲,却也烘托出一种,难言的萧索与寂寞。
一声深重的叹息,从铁黎唇间溢出。
他骗了他。
九州侯,何许人也,凡落入他手中的“猎物”,有几个能逃出生天?
那个叫殷玉瑶的女子,或许只如那刹那划过的流星,已经在某个角落里,无声陨灭,只希望,她在曦儿心中留下的痕迹,能随时间的流逝,慢慢磨灭……颖军大营。
中军帅帐之中。
韩之越半倚在舒适的虎皮椅中,双眸似睁非睁,脸上的表情甚是惬意。
“报——”一名传讯兵匆匆步入,看清韩之越的模样后,倏地噤声,默立一旁,不知是该上前禀报,还是就此离去。
“我说张奇啊,你不去做事,傻呆呆地站起这里干嘛?”随着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一道清逸的白衣人影缓步飘来,看见满脸犹豫的传讯兵,当即打趣道。
“白,白参谋,”张奇大喜过望,仿佛看到救星一般,赶紧上前,将手中的急件塞到来人手里,“拜托拜托!”
话音尚未落地,张奇便如脱大难般,步履飞扬地奔出帅帐。
“哎哎哎!这人可真是的!”白汐枫连连摇头,拿着那封急件走到帅案前,重重一掌拍在桌上,“将军阁下!醒醒吧!”
慢悠悠地,韩之越睁开黑漆漆的眸子,意兴阑珊地看了白汐枫一眼:“这些事向来不都是你处理的吗?何必叫醒我呢?”
“你还敢说!”白汐枫狠狠瞪他一眼,“我说韩之越,这颖军统帅,到底是你还是我?”
韩之越打了个哈欠,笑眯眯地站起身,大大方方地让出座位:“怎么?你想坐?请请请——”
白汐枫再次扔给他一记眼刀,手上却利落地拆开信函。
“怎么样?是又吃了败仗?还是拔中头筹。”
“都不是。”白汐枫满脸若有所思,“是九州侯。”
“他?又玩了什么新花样?”
“……原本驻扎在甘陵郡中的大军逐一开拔,去向不明。”
“开拔?还去向不明?”韩之越眸底闪过一丝精光,却并没有白汐枫脸上的诧色,仿佛早已有所预料。
“怎么?看你的样子,好像知道内情?”
“也算不上。”韩之越摆手——早在桐溪镇车行中,看到某人导演的那一幕插曲之后,他便已经隐约猜到,今日的这番局面。
如果说,之前的燕煌曦是草原上那只狼狈逃蹿的羊,那么在他身后的九州侯、燕煌暄及韩贵妃的势力,就像是凶猛的虎豹,并且还有为数不少的豺狼,而今,最有威胁的老虎有了新的猎物,调转方向,只剩下一些豹子及豺狼,虽然还有一定的杀伤力,却已经足够燕煌曦长喘一口气,由绵羊变成发怒的狮子,磨利爪子伺机反扑。
燕煌曦的智略,再加铁黎的军威,只怕这大燕国内,实是无人可挡呢。
呵呵,呵呵,韩之越忍不住掩唇而笑。
“你这样子,似乎很开心啊,”白汐枫像观赏怪物一般上下打量着他,“九州侯不出兵,对你可是大大不利,你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韩之越耸耸肩膀,满脸的无所谓:“我早跟你说过了,这不是我的战场。”
“哦——”白汐枫点头,“也对,不过,只怕宫中那位听了,会怒发如狂了,要是急躁的性子一上来,说不定会离京亲赴前线督战,若到那时——”
一听白汐枫这话,韩之越脸上蓦地变色——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燕煌曦一招抛砖引玉,调开了九州侯,或许他接下来的目标,就是——“笔墨纸砚伺候!”韩之越一声大吼,立即有四名士兵从帐外匆匆奔进,手中捧着文房四宝,在帅案前一字排开,韩之越大手一挥,取纸笔在手,匆匆书就一封急函,指着面前最靠前的兵士急声道:“八百里加急,速速传回京城!”
“是!”兵士领命,不敢延误,捧着那薄薄的信笺急急地去了。
“到底是姐弟连心啊。”白汐枫淡淡一撇唇,“还以为你真不在乎呢。”
韩之越却没精神理会他的冷嘲热讽,一张脸难看到极点——希望一切还来得及,只要自己那高高在上的姐姐别胡来,或可与燕煌曦周旋上三年五载,若是京中有什么异动,只怕他纵有满腹韬略,也是枉然!
长长的驿道上,一乘飞骑,去势如风,遽速奔向大燕皇都——浩京。
“来了。”
前方的枞树林中,几道人影匿于其间。
待驿马奔近,为首者手臂一挥:“动手!”
弩弓弦动,冷厉的箭头闪烁着寒光,分数个方向,从树丛中疾射而出。
但听得一声长长的马嘶,高大的马身连同骑者一起轰然倒地。
树丛分开,走出四名身穿精短衣衫的汉子。
“断气了。”内中一人俯下身子,伸手探了探驿兵的鼻息。
“搜。”另一名男子果决地下令。
先前之人立即动手,不多时,便找出驿兵函袋中的火漆信柬,恭恭敬敬地递到自己的头领手中:“伍参将,请过目。”
擦燃火熠子,谨慎地融化掉火漆,姓伍的参将这才抽出内中信纸,细细看罢,冷冷一笑,随即将信纸点燃,那白纸黑字,转瞬化作飞烟……做完这一切,伍参将从袖中抽出另一封早已备好的信柬,放进信封中,重新封好,塞进函袋里,冲身后默然而立的一名手下招招手:“万涛,后面的事,就交给你了。”
“是!参将!”叫万涛的汉子沉声答应,迈步上前,伸手接过函袋,摄唇一声长哨,另一匹早已备好的驿马随即从树丛中奔出,万涛将函袋绑于腰间,腾身上马,扬鞭而去。
“事情已经办妥,伍参将,那我们现在,是不是可以向殿下复命了?”等万涛离去,另一名手下轻声问道。
“办妥?”参将伍崧冷冷一笑,“跟我来。”
几名手下面面相觑——韩之越派往京城报讯的驿马明明已经被他们截下,为何负责此次行动的伍参将仍是满脸凝重?
伍崧也不多言,带着所有属众,急速登上附近最高的一座山坡。
极目望去,数百里方圆的景物一览无余,高远的天空一片澄蓝,连丝儿云都没有。
众属下仍旧不明所以,一会儿看看天,一会儿又看看身边铁冷着脸的伍崧。
“来了。”忽然地,伍崧沉沉开口,同时抬起手臂,肃声下令,“准备!”
所有人立即架起弩弓,对准上方空荡荡的蓝天。
遥遥天际,现出一点黑影,以极快的速度,朝着山坡的方向飞来。
“记住!一只都不能放过!”伍崧再次发出严令。
飞箭破空,发出震颤的啸声。
一只只白色的鸽子相继从高空坠落,掉入茂密的野草丛中。
最后一只鸽子落下,众人齐齐松了一口气,不约而同地将头转向伍崧,在他默然认可后,齐齐朝鸽子坠落之处涌起——任务完成,可以好好品尝一顿鲜美的鸽子大餐了!
唯有伍崧,站立于原地,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瓶子,拧开瓶盖扔向高空。
夏日的风从旷野上吹过,一股浓郁的香甜气息扩散开来,无数野蜂从林间、田野里飞出,成群结队地朝香气来源处扑去,再一群一群分散开来,飞向遥遥天际……直到此时,极目远望的伍崧唇边,方才绽开一丝极浅的笑意……郦州西南军大营。
帐外,喊声如雷,数十万名将士正在挥汗如雨地操练;帐内,燕煌曦端坐如山,目光焦凝于面前的地图,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保持着相同的姿势。
“嗡……”
一只浅褐色野蜂振翅飞入,透明的翅膀被帐外投进的阳光照得闪闪发亮。
燕煌曦仍旧一动不动,似乎丝毫不曾察觉,直到那野蜂飞至他的跟前,绕着他的鼻尖不停转动,他方才抬起头,俊朗面容上漾开一丝浅笑,甚至伸出手指,轻轻逗弄着那突然闯入的小生灵:“小家伙,很开心是不是?”
野蜂的翅膀拍得更欢快了,似乎在回应燕煌曦的话。
“那么小家伙——”燕煌曦的眸光却微微黯了黯,“去帮我找个人,好不好?找到她,好好保护她,再抽点时间回来,告诉我,她好不好,有没有被坏人欺负……”
野蜂很鄙视地暗暗翻了一个白眼——想这小子当年在龙吟山谷,可是一再答应主人,如果不是万不得已,绝不让它们如此“兴师动众”,没想到这小子居然越来越“肆意妄为”了,竟然要它和它的同伴们,去寻找一个普通人,有没有搞错?
“答应我,好不好?”似乎看出野蜂的不满,燕煌曦压低嗓音恳求,“她很重要,真的很重要。”
“难道我就不重要?我们可都是主人的心肝宝贝呢!”越来越多的野蜂飞进来,围着燕煌曦“嗡嗡”乱叫。
“曦儿——”铁黎一脚踏进帐篷,便被眼前“群蜂乱舞”的情景惊住,当下站在帐篷口,满脸惊诧,“……从哪里来了这么些野山峰?”
“……算了。”燕煌曦一摆手,那些野蜂这才逐一离去,稍顷消失无踪。
“曦儿,”铁黎踏进帐篷,脸上的神情愈发古怪,“难不成,难不成这些小飞虫——”
“它们是我的传讯兵。”燕煌曦淡淡解释道。
“这样啊,”铁黎双眼大亮,“那各方的兵力调动,曦儿你岂不是——”
燕煌曦点头,伸手在面前的地图上一指:“基本了解了十之五六,除了韩之越的亲军,和九州侯的铁骑。”
“为什么?”
“因为他们基本都只在夜间行动,而且是,分散行动,野蜂只是野蜂,没有人的大脑,不会分析搜集到的信息,自然无法确定他们的动向。”
“这也有理,那你现在打算如何?”
“现在,”燕煌曦慢慢坐直身体,“我至少肯定了一点。”
“什么?”
“九州侯,已经离开甘陵行宫,去向不明。”
“也就是说,”铁黎虎目一厉,“现在我们的对手,只剩下韩之越一个?”
“不,”燕煌曦摇头,“韩之越不是。”
“那——谁是?”
“燕——煌——暄——”燕煌曦面色阴沉,从牙缝儿里挤出三个字。
浸着不尽寒意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