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殷玉瑶的步步紧逼,燕煌昕心理防线全线崩溃,欲泣不泣地刚要开口,便听后方猛可里响起个男声:“末将参见皇后娘娘!”
吃这么一岔,燕煌昕的神智瞬间回笼,硬生生将送到唇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慢慢地,殷玉瑶转头望定那立在帐门处的男子,脸上的表情愈发凝肃:“殷玉恒,你来得可真是巧啊!”
“惊扰娘娘,末将知罪。”抱拳于胸,殷玉恒深深弯下腰去,“眼下稷城的状况势如水火,还请娘娘保持理智,居中调度。”
“势如水火?保持理智?居中调度?”殷玉瑶重重冷哼,“亏你还知道这些!既如此,为何打断昕儿与本宫说话?”
“昕儿她……”略含责怪地扫了燕煌昕一眼,殷玉恒眉宇间仍旧一派毅色,“很多事,并不知实情,娘娘若是想知道什么,可以询问末将。”
“问你?”殷玉瑶挑高了眉,目光凛冽,“本宫问你,你便会说实话么?”
“会。”殷玉恒答得却是一派斩钉截铁。
“那好,”殷玉瑶点点头儿,话音中带上丝果决,“皇上的伤,到底可治不可治?”
“可治。”殷玉恒定定地答,后边儿燕煌昕两眼不由一颤。
“果真?”
“果真!”
四道目光如闪电般在空中交织,爆出串火花,瞬间熄灭。
殷玉瑶垂下眸子,收敛了那份凛人的气势,虽然,她一点儿都不相信殷玉恒的话,却不愿再追问下去。
她累了。
更不愿意因为燕煌曦的事,彻底破坏他们之间那份难得的信任。
信任。
这对任何两个人而言,都是可贵的。
尤其是一对男女之间,毫不搀杂私情的信任,就更加难得。
对殷玉瑶而言,燕煌曦很重要,可殷玉恒,也很重要!
阿恒,她的心中有个声音在弱弱地喊——不要欺骗我,不要伤害我,更不要……背弃我……不是怕你背弃我们之间的情义,而是怕你,因过重这份情义,而……弃他于不顾……她确实有着这样难于出口的担心——她的阿恒,已经长大了,大得能够影响和操控整个时局,这样的他,反而让她更加焦虑。
长期以来,殷玉恒对燕煌曦那股若有若无的敌意,她不是不知道,只是不知该如何去消除……前次殷玉恒领命前往洪州,燕煌昕知情后苦苦相求,也要亲往洪州,经过短暂的犹豫后,她应允了,暗地里也是藏着份私心,想着燕煌昕的爱,可以化解殷玉恒心中的那份执着,只要殷玉恒将对她的那份情,移至燕煌昕身上,那么所有隐藏的矛盾,都可以无声化解……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次重聚,她心中的这份担忧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更加浓重——倘若殷玉恒欺骗了她,倘若殷玉恒刻意选择袖手旁观,宁可燕煌曦这样沉睡,永不醒来,那她该怎么办?
凝视着殷玉瑶苦楚的面容,殷玉恒胸中千言翻滚,垂在身侧的手不知不觉间攥成拳头,却始终,再无半字言语。
言多必失。
尤其是在这个敏感的时刻。
“娘娘!”刘天峰惊喜至极的嗓音恰恰传来,打破帐中的尴尬局面。
“娘娘!”高大的男子兴奋得满脸发红,语无伦次,“皇上,皇上,皇上醒了!”
“什么?”猛然听到这“天大”的喜讯,殷玉瑶反而失去了应对之能力,呆呆地看着刘天峰,整个人仿佛化作尊石像。
平伏了一下情绪,刘天峰方才再次重复道:“皇上,是皇上醒了!”
这一次,殷玉恒听清了,当下磕磕绊绊冲出门去,身影转瞬消失。
刘天峰正欲跟出,殷玉恒却出声将他叫住:“刘将军!”
“嗯?”刘天峰猛然稳住身形,转头直愣愣地看着殷玉恒。
“皇上,”殷玉恒的目光却有些阴晴不定,“真的醒了?”
“是。”刘天峰点头,“若是不信,你可以自己去瞧瞧。”
“也好,”殷玉恒瞟了一眼燕煌昕,“咱们也去瞧瞧。”
三个人出了营帐,直奔中军大帐,尚有一段距离,便见帐外挨挨挤挤的全是人头,有御医,有将领,有军卒,甚至夹杂着几个百姓。
刘天峰不由微微拧起了眉头,上前挥舞着大掌将人赶出一条道儿来,领着殷玉恒和燕煌昕进了大帐。
绕过垂幔,帐内的情形一目了然,但见床榻之上,燕煌曦盘膝而坐,身上的衣衫虽略还有些散乱,但眉宇间已然恢复了几许精神劲儿。
“末将参见皇上!”刘天峰早已热泪盈眶,上前一曲膝,“咚”地跪倒在地,而殷玉恒却仍直直地站立着,目光如刀般在燕煌曦脸上扫来扫去,神情极是不恭。
燕煌曦也抬起了头,朝他看过来:“殷玉恒?”
“末将在!”殷玉恒这才上前,抱拳施礼。
“昕儿?”燕煌曦又叫。
“拜见……皇兄。”燕煌昕兀自没有回过神来,有些怔愣。
“很好,”上上下下地瞅着他们,燕煌曦唇角扯了扯,吐出两个字来,“你们这样,很好。”
“皇兄……”燕煌昕讷讷,脸上不由飞起抹红晕——她毕竟是个女儿家,被自己的亲哥哥当面点破心事,纵生性跳脱,也不免露出几许娇态。
“阿恒,”燕煌曦眸底浮起丝笑,换上家常聊天的语气,“你打算,何时娶我这妹子过门?”
殷玉恒目光一闪,遂低下头去,凝声答道:“末将想,待稷城之危解除,便与……昕儿完婚……”
“不,”燕煌曦却摆摆手,“昕儿苦盼多年,我这做哥哥的,怎能忍心再让她失望?军中婚礼,想来也别有一番风味……”
“四哥!”燕煌昕的脸已然红得像熟透的水蜜桃一般,重重一跺脚,转身跑开,后面响起燕煌曦爽朗的笑声。
然,燕煌昕才一离去,帐中的气氛便冷滞下来。
殷玉恒抬头,毫无表情地看着这个男人——十一年,从他们初次相逢到现在,已然过去了十一年。
关于这个男人的记忆,从来说不上一丝美好,也说不上一丝不美好,而是什么呢?
而是一种或许连他们双方,都无法形容的,既疏离敌对又互为依附的联盟吧。
对,就是这样,疏离敌对,却互为依附。
一个,属于男人的隐秘联盟,一个,因女人而存在的联盟。
打内心里来说,无论他殷玉恒入大将军府习艺,还是入皇宫充任禁军统领,从来效忠的,都不是燕煌曦,更不是大燕国,而是——殷玉瑶。
他用十一年的时间,甚至更长的生命,默默地守护着心中的那个承诺——让她平安,不管是谁敢对她不利,他都会毅然地拔出剑来,刺向对方,不管对方是真龙天子,还是市井小民,他的心志,从未有丝毫走展。
燕煌曦是生,还是死,他从来不曾在意,若他在意,只是因为,不想看到她的眼泪而已。
两个男人久久地对视着,气氛显得极是诡异,直到旁边的殷玉瑶轻咳一声,方才齐刷刷回过神来。
“煌曦,你刚刚醒过来,身子还弱,城里的事,暂时就交给阿恒吧。阿恒,你有什么话,过两日再说,可好?”
总是这样。
每当他们少见地剑拔弩张之时,她总是出来充任和平大使。
燕煌曦笑了笑,表示领情。
殷玉恒也笑了笑,唇角却噙着丝无人察觉到的冷意。
“末将告退。”他敛衽施礼,嗓音平平。
“去吧。”燕煌曦摆手,又特意叮嘱了一句,“好好准备婚礼之事。”
“是。”殷玉恒的后背微微一僵,还是沉着嗓音答应,然后侧身缓步退出。
“煌曦,”待帘帏闭拢,殷玉瑶方才启唇,略略有些不解地道,“你为何一定要,坚持在这个时候,让他们完婚呢?”
燕煌曦不答话,微仰着头,斜靠在枕上,脸上流出丝倦色,半晌方轻轻儿道:“这样,不好吗?”
偎身靠在床边,殷玉瑶玉指纤纤,轻轻揉着他的眉心,话音里带上几分心疼:“……我只是在想,现下城外大军压境,这个时候,怕是没人有心思,参加什么婚礼吧?”
“要的,正是这个时候。”燕煌曦抓过她的手,握在掌中,双睑微微绽开道缝儿,眸子里一丝锐光闪过。
“你——”殷玉瑶吃了一惊,当即坐直身体,满脸讶异地看着他,“你,你是想——”
话未说完,她已然打了个冷颤,蓦地想起数年以前,当他精心布局,要将燕煌暄、燕煜翎等人一网打尽时,也使用过相同的手段,只不过那一次,他利用的对象是她,而这一次,他竟然,竟然要拿殷玉恒和燕煌昕的亲事来大做文章?
仔细观察着她的面色,燕煌曦已然揣度出她的心思,暗暗苦笑一声,却并没有解释——倘若不是他知道自己恐怕……又岂会作出这等无奈的安排?
瑶儿啊瑶儿,你时时处处,只以身边人的平安与幸福为念,却不知道,很多时候会因此失去对局势最精准的判断与控制。
或许,这也是男人和女人,最大的不同吧,女人总是喜欢情感用事,跟着直觉走,而男人更善于分析利害,再来决定取舍。
但是他不能嘲讽她,更不能打击她,他只能尽自己的努力,去呵护她心中的那一份暖光——倘若尽我之力,能够让这个世界向你想象的模样多靠近一点点,我愿意付出所有,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只是在一切完成之前,我什么都不能说。
瑶儿,请你原谅我,这是我对你的保护,却也是我的自私……我自私到不愿意,让你看见一个破碎的我,无力的我,邪恶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