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倾国红颜:大燕女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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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4章 无私之爱

夜。

墨一般地黑。

侧身卧在稻草堆中,单陇义睡意朦胧。

“沙,沙沙……”

细碎的脚步声,触动他敏感的神经。

他睁开了眼,却依旧面对着墙壁,心中是一片死寂的荒凉。

一丝冷风,夹杂着阴暗的气息扑面而来。

四只手,突兀伸来,摁住他的胳膊,一张湿嗒嗒的黄油纸,蒙住了他的口鼻。

他没有挣扎。

只是觉得可笑。

原来自己数载饱读诗书,在这当儿,竟等同于废物。

有什么用呢?

当死亡降临那一刻,权力富贵,功名利禄,刹那间都失去了颜色。

剩下的,只是一丝不甘。

对命运的不甘。

可是再不甘,也改变不了什么了。

意识渐渐变得模糊,大张着的双眼中,映出的是一张狰狞的面孔,有如地狱里的牛头马面。

“砰——”

一声闷钝的撞击之后,马面倒了下去,露出另一张黑巾覆的面容。

有人俯下身子,将他背起,如一阵风般卷出了狱门。

竟然没有人追杀,也没有引起骚动。

可这些,单陇义都记不得了,因为,他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竟然已是在船舱之中,耳边听得清澈的水响,却恍若梦境。

支撑起身子,单陇义呆呆地看着舱壁——这是哪儿?

他翻身欲下榻,阵阵撕痛终于让他回过神来,低头看去,每一处伤口都涂上白色的药粉。

很明显,有人救了他。

是谁呢?

谁肯花费这么大的力气,将他从死亡的边缘拉回?

回答他的,只是汩汩的水声。

单陇义在船舱里呆了三天,看着窗外的天色昏暗下来,又变得明亮,变得明亮后,再昏暗下来。

每当他睡过去再醒来之时,榻边的小几上总会出现菜食及伤药,可细寻却又杳无人迹,就连这船到底是怎生“运动”的,他都无从知晓。

当他终于有力气下榻,走出舱门时,却惊愕地发现,自己眼中看到的,竟然是浩京城的码头。

远处,那宏伟的城楼轮廓清晰可见。

滚烫的泪水,刹那盈满这个年轻男子的眼眶。

他上了岸,一跛一拐地朝集贤馆的方向走去。

快到城门时,迎面来了一辆马车,在他面前停下。

布帘掀起,露出张清癯的脸:“上来吧。”

“……葛大人?”单陇义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葛新没有答话,只是半躬着腰,亲自将他扶上了车。

单陇义靠壁而坐,积压多日的情绪终于爆发,这个向来刚骨凛冽的男人,发出了痛切的呜咽之声。

葛新默默地看着他,什么话都没说。

他知道,他需要发泄,一场痛快而彻底的发泄。

直到单陇义哭完,他方才慢慢开口道:“年轻人,人生的道路还长着呢。”

单陇义不哭了。

马车停下,葛新起身下地,转头对单陇义道:“下来吧。”

略带一丝疑惑,单陇义钻出马车,却猛地呆住:“皇,皇宫?”

“嗯,”葛新点点头,“皇上要见你……”

“皇上……”单陇义目光飘忽,简直有种不知今夕何夕之感,脚步轻飘地跟在葛新身后,向前走去。

进得大殿,单陇义屈膝,朝那御案后端坐的男子拜倒:“罪臣单陇义,参见皇上。”

“罪臣?”燕煌曦的声音缓缓响起,倒听不出喜怒,平静如常,“你且说说,何罪之有?”

“我……”单陇义盯着地面,无言以对。

“单爱卿,起来吧。”燕煌曦低叹一声。

单陇义站起身来,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往昔的那股子傲气收得全然无踪。

“你死里逃生,难道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朕说吗?”

恰如一道灵光从脑海里闪过,刹那之间,单陇义什么都明白了——“扑通”一声,单陇义再次跪倒在地,冲着燕煌曦重重叩头:“罪臣多谢皇上重生之恩,再造之德!”

“重生之恩?再造之德?”燕煌曦眸色深沉,却摇摇头,“救你的,并非朕,而是——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单陇义怔住。

“你可知道,朕已经决意,置你的生死于不顾,不惜借你的人头,来稳住整个福陵郡?”

“……”

“是皇后以大义晓示于朕,朕才决定,冒着打草惊蛇的风险救你。”

“……”

“单陇义,你已经死了,”燕煌曦继续说着,嗓音却有些冷,“从此以后,你便叫单延志吧,集贤馆和户部都不用回去,只呆在葛讲学身边,做个杂役吧。”

“小民,多谢皇上隆恩。”

燕煌曦目视于他,眸中隐着丝凌厉:“你可觉得屈才?”

“不!”单陇义,应该叫单延仁了,连连摇头,神情恳切,“小民愿服侍葛讲学,认真修习为人做事之道。”

“嗯。”燕煌曦微微颔首,显然很满意他的表现——单延仁,你若能如此,倒也不枉费瑶儿一番苦心,不枉费朕出手救你,倘若你能习得“沉忍”二字,以你的才华与智略,将来定堪大任。

微微往后靠了靠,燕煌曦摆手道:“朕乏了,你们且退下吧。”

“微臣/小民告退。”

单延仁与葛新敛衽躬身,慢慢朝殿外退去。

出了明泰殿,及至甬道交叉处,葛新停下来,转头看了单延仁一眼:“时辰还早,你且去凤仪宫,见见皇后娘娘吧,晚些再回我府邸。”

“是。”单延仁垂着头,面色恭谨地答道。

葛新这才迈着步子,独自一人朝宫门走去。

在原地默立了片刻,单延仁方取道转向凤仪宫。

凤仪宫中。

殷玉瑶正教两个孩子识字,外边儿忽然传来佩玟的传唱:“集贤馆杂役……单延仁求见……”

单延仁?

殷玉瑶一怔,好半晌才回过神,拍拍承宇和承瑶的头,令他们自行习字,然后站起身来,走向外殿。

敛衣入凤座,殷玉瑶即摆手道:“传——”

少顷,便见一青衣男子走进,衣摆上还隐见血痕。

“小民——”单延仁刚要屈膝下拜,殷玉瑶却已离座近前,伸手亲自将他扶起,又转头对佩玟道,“赐座!”

佩玟端来一把软椅,放在单延仁身后。

“坐吧。”殷玉瑶口吻柔和地道。

“小民……有负娘娘所托。”

“单爱卿何出此言?是本宫失策,致使单爱卿平白惹来这么一场牢狱之灾……还险些使我大燕国,痛失一良材。”

单延仁心内一震,不由慢慢抬起头,看定这面容柔和的女子。

她的目光,是那样清澈而明亮,没有半点上位者的倨傲,却使人油然生出深深的敬意。

“皇后娘娘……”单延仁不由低喃了一声。

“单爱卿此次饱历磨难,想来心中况味实多,不知可否说与本宫听听?”

“小民,”单延仁想了想,方道,“小民……实无大碍,只是苦了一方百姓。另外,”

“什么?”

“皇上想做之事,风险甚大,必须细细谋划,还请娘娘,倾力助之。”

殷玉瑶凤眉微扬——她原以为,可以从单延仁口中,听到更为详尽的消息,不想,竟然连他,都有意替燕煌曦隐瞒,那么这一次,那个隐藏在暗处的对手,到底是谁?

她不由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皇后娘娘仁爱之心,天地可鉴,可是小民也想提醒皇后娘娘一句,得之于仁,也必失之于仁,若一味施仁,却会让有些人,以为娘娘软弱可欺。”

软弱可欺吗?

原来这世间有些人,是如此理解她的吗?

殷玉瑶想笑,却没能笑得出来。

因为她明白,单延仁说的,乃是事实。

但是对于心存恶念之人,除了诛杀之外,便无他途了吗?

难道一个恶人的生命,便不值得珍惜吗?

这世界上有哪个人,有权利随意夺取他人性命吗?

即使,是九五至尊的燕煌曦?

她觉得,这些问题,自己还是没有能想明白。

单延仁静默地看着她。

他不敢嘲讽她的仁心,因为他也觉得,这是一国上位者应该具备的,况且,他本人也是这份仁心的受惠者,倘若不是她一念之仁,他又岂会活着坐在这里,仍然呼吸着浩京的空气?若是死在福陵郡大牢,什么抱负,什么经世济民,也只是留给后人的笑谈罢了!

死过一次的他,对于生命,有了全新的体悟,对于殷玉瑶的观念,也有了更多的认同——是啊,这世间,的确再没有比生命更宝贵的东西,国也罢,家也罢,所为的,都不过是让人们生活得更安定,更祥和罢了,倘若一个家不能保护其家人,倘若一个国不能保护其国民,要家何用?要国何用?

人人爱其国,人人爱其家,可国与家,也应当爱护属于它的每一个人,哪怕是普通人,难道,不是吗?

没有人知道,殷玉瑶的这种思想来自哪里,但它却那么鲜明地存在于她的心中,甚至超越了世间所有的利益。

她不是不知道燕煌曦必须铁腕,她不是不知道有时候战争与屠杀不可避免,她不是不知道有些人不堪教化,她只是,多了一分悲悯世人的心罢了。

或许她所做一切的出发点,只有一个——爱。

纯粹而无私的爱。

她爱她的丈夫,爱她的子女,推而广之,她热切地爱着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一切,即使是面对最极端的邪恶,她的眼眸居然也能闪烨朝阳般的光华。

正如黎凤妍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出身乡野,样貌“普通”的女子,却能时时得人心,处处得人护,正如许紫苓不明白,为什么同样诞生于邪恶,她却能出淤泥而不染,始终心存善念。

只因为四个字——与人为善。

人即还之以善。

这个道理太简单,却千千万万人不明白。

即使杰出如燕煌曦者,可懂得这样淳朴的人生哲学?

即使最高明的权谋韬略,在一颗最简单最淳朴甚至在外人看来,最“痴蠢”的心面前,都会黯然失色。

赤子之心。

胜过世间所有的一切。

“单爱卿的话,本宫记下了。”她微微地笑着,神情平安而雍容,带着超尘拔俗的贵仪,“单爱卿且先回去,好好养伤,本宫也有一句话,想告诉单爱卿。”

“娘娘请讲。”

“无论遭遇了什么,请单爱卿,千万不要忘记本心,忘记初衷。”

“本心?初衷?”单延仁眼中闪过丝恍惚,继而敛衽深拜,“多谢娘娘教诲,小民定当牢记于心。”

“嗯,”殷玉瑶点点头,转头又对佩玟道,“传本宫令谕,赏单延仁袍服两套,御肴十碟。”

“是。”佩玟躬身领命,转头看向单延仁,轻声道,“单大人,请跟奴婢来。”

“母后,”承宇跑过来,拉住她的手,“什么是本心?什么是初衷啊?”

殷玉瑶蹲下身子,凝眸注视着他:“宇儿告诉母后,宇儿心中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呃,”小承宇偏偏脑袋,“就是和父皇母后在一起啊!”

“那就好,”殷玉瑶暖暖地笑,“这便是宇儿的初衷了,宇儿只要牢牢记住这个愿望,一直去做就行了。”

“一直去做?”小承宇还是有些不明白——他不是一直在做着吗?

悄然进殿的燕煌曦,静静地站在殿柱旁,望着那个容颜安宁的女子。

一直去做就行了。

好简单的一句话,似乎,她就是这样做的。

就像她当初爱上他。

便一心一意地爱着他。

无论他是冷落、欺骗、利用、伤害、抛弃……她却只是守心如一地做着自己想做的事——爱他。

她的爱如此简单,但要将一件简单的事悄然进行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你还能说,这很简单吗?

瑶儿,这便是你要教我的吗?

这便是上苍教你来到我身边,要给我的,全部启示吗?

曾经,他以为自己是最爱这个国家的,因为为了这个国家,他可以毫无保留地牺牲一切,然而之于更宏大的爱,光是牺牲就够了吗?

不。

还需要一种更祟高的胸怀,那便是——包容苍生的勇气,俯仰万物的雅量。

他是这个庞大国家的统治者,若是他的子民受到伤害,他应当责无旁贷地保护他们;若是他的子民们做错了事,他应当给予他们相应的教益,为他们指引一条光明的道路。

这才是一个真正王者,应该去完成的——伟业。

以我光明之心,启世间万万人之智。

以我光明之心,开创一片崭新的天地。

从前他做不到,是因为还没有力量,还不够强大,而现在,他应该慢慢地,慢慢地去朝更高的方向发展,难道,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