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天到程一路副书记办公室,正好张风也在。高天一眼瞥见桌上放着张卡,张风见高天进来,好像有些不太自然。程一路却说:“这个你拿回去吧,我有事了。”
张风只好收了卡,脸有些涨红,不说话退出去了。
高天将开会的事,给程一路副书记汇报了下,程一路说我知道了。高天出了门,径直到方良华秘书长的办公室,掩上门,轻声地将刚才看见卡的事,说给方良华听了。方良华却黑了脸,批评高天道:“以后不要见风是雨,特别是这种事。到此为止,要是再有谁知道,我唯你是问。”
高天嘟咙了下,悻悻地往外走了。
方良华坐了会,拿着封文件,就上楼到程一路副书记的办公室。程一路说坐吧,一个月不在,文件这么多了,成了小山了。今天看来就只能一个个地签字划圈了。
方良华笑了笑,说现在就是文件多,不管什么事,文件先行。领导干部看文件,也成了一件大事了。换句话说,也成了公害。
“话不能这么说,文件就是政策,意义还是很大的。”程一路哈哈笑着。
方良华也跟着笑:“程书记,上次报纸上的事,还是……”
“这就不说了吧,早过去了。一张报纸,看了也就算了。”程一路大度地一笑。
“还有个事,上次招商驻深圳分局的王长河,那事你也知道。现在双脚残了,程书记看这事怎么处理?有些同志说要按因分至残,有的说这根本不是因公,纯属私人活动。”方良华说完,从口袋里拿出烟,递给程一路,程一路摆摆手,方良华自己点上了火。
程一路也清楚王长河的事,这个人年龄还不大,原来在市经济委当副主任,平时很洒脱。上次成立招商分局时,他是第一个报名的。看了看方良华,程一路问:“这事齐鸣同志和守春同志是什么意见呢?”
方良华明白程一路问这话的意思,面对这样两难选择的问题,在官场上,听取更高领导的意见,至关重要。但是,就这事,齐鸣和赵守春到目前为止,除了要求努力治疗外,没有任何表态。这也是方良华拿不准的地方。下次汇报时,他必须先要有一个态度,一个方案,否则,这件事就很难在讨论时,能按照方良华的意见定夺。
“齐鸣书记和守春市长,目前都还没有问到这事。程书记,你看……”方良华已经说得很明了,是要听程一路的意见。
程一路笑着说:“按政策办吧,你们先提个意见,再上常委会过一下。最好事先给齐鸣同志和守春同志汇报下。”
方良华听着这话,看起来说了,其实等于没说。但是,他还是点了点头,“好的,就这样办。”
程一路把桌上的文件,看过的几份捡了出来,边捡边问:“省城的房地产公司与政府正式签约了?”
“是啊,正式签了。就上次你回来见到杜丽杜总那次。”方良华回答道。
“让人把协议送一份给我,我看看。”程一路说,“还有几户没拆的,都拆了吧?”
“这个我不太清楚,岳琪书记知道。我请她过来。”方良华说着就往门边走,又朝隔壁喊了声,“岳书记!”
岳琪在隔壁应了声,方良华说:“程书记请你。”
岳琪过来后,方良华说下面还有事,就走了。程一路问岳琪老牌坊街拆迁的事,岳琪说:“这个事头疼,把人头都搞大了。老百姓有意见,一些政府官员也有意见。前几天,北京的两家报刊还来人,说南州有人在网上就老牌坊街拆迁发了贴子,他们要从文化保护这角度,来做些深入报道。”
程一路听着,点了点头,岳琪继续道:“现在还有三户,怎么做工作也拆不了。我已经给齐书记说了,请他想办法。”
“啊,”程一路道:“还有三户?报社后来怎么处理了?”
“那些记者从北京来,我能拿下。但说心理话,他们来报道也未尝不是好事。各地都在拆老城,快拆完了。报道报道,也是一种提醒。不过,既然我在南州,这事,我也就只好让他们转了一圈,打道回府了。昨天,我还在给齐书记汇报,蓝线区域一定不能动。听说杜美房产那边,想再多动点。”岳琪说一口京话,舒缓而又有磁性。
程一路用笔敲了下桌子:“这个处理很好。总之要服从组织安排嘛,这是原则。最近你辛苦了。”
“辛苦也说不上,倒是知道下面工作的复杂和艰巨了。这以后还请程书记多指点。”岳琪笑着,脸上还是很青春的。
“指点谈不上,大家共同学习吧。”程一路也笑道。
岳琪突然问:“前不久我跟齐鸣书记一道出去,看见汽配城的老总,叫温什么来着。那女人挺了得!好像跟齐书记有点……不过,我跟她私下里谈话,她对你很敬重哪。”
“还有这事?岳书记是开玩笑了吧。温总,叫温雅,她是一个成功的企业家,敬重我?也有可能吧,年龄长些嘛!是该敬重。”程一路有意识地撇开了岳琪想知道的话题,说道,“下面的工作很复杂,只有多接触,才能想得明白啊!”
岳琪粲然一笑,问:“程书记,听说你爱人和孩子都在澳洲?”
“是啊,我现在是孤家寡人了,一人吃饱,全家不愁。哈哈!”程一路站起来,走到了窗口。
岳琪也笑着:“还不跟我一样?同病相怜哪!”说完,大概她自己感到说得不太合适,脸不红意地红了下。
程一路说:“你看看这窗外的香樟树,长得多好。”
岳琪道:“我正要问呢。南州到处都是这样的树,还发出清香。我们北方没有。它叫香樟,是吧?”
“对啊,四季长青,清香浮动。”程一路说着,眼前似乎幻出了简韵的影子。
“程书记还能做诗呢,真是诗人情怀啊!”岳琪边说边笑,也伸头来看香樟,程一路不经意中闻见岳琪头发上的气息,淡淡的,香香的。
他在一瞬间,陷入了一种迷幻之中……
方良华自己开车,专程赶到了省城,他的在省委工作的同学打电话给他,说关于方良华的举报信,一直都没有停止。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方良华感到了事态的的严重。他一个人下午赶了过来,约见了老同学李强。一了解,他才知道,事情远比他想像的还要坏。这次,举报信举报的不仅仅是好望角公司的卡了,还有桐山县的一些企业,因为项目和土地等,而送给方良华钱物。据举报信上说,共有三十多家企业和十余个乡镇,向时任县委书记的方良华送礼,总额达到了两百多万元。
方良华听着心里一阵阵发紧,李强讲的时候,尽量把语气缓和了,但方良华还是感到这些话就像秋风里的刀子,一点点地割着他。他感到从内心里开始疼了。
“一个县委书记,收一些肯定是正常的。但是,老同学,不会有这么多吧?”李强问。
“当然不会,你看我是那样的吗?”方良华极力辩白道。
李强笑了,说:“那就没问题了。小问题谁都有,不过,人在官场,还得慎之又慎哪。”
方良华也笑了下,“谢谢你了,我自然知道。”
晚上,方良华没有回南州,也没有像往常一样打电话给石妮,而是一个人开了房,想静静地睡一觉。可是,一关上房门,空荡荡的屋子里,就好像冒出很多的声音,都在问他:“那些都是真的吗?真的有那么多?”这声音里不仅仅有那些躲在背后写举报信的人,还有胡菊,还有自己的老父亲,甚至还有殷眉儿,石妮,还有其它的许多许多熟悉和不熟悉的人,都在问,都在等着他来回答。
方良华点了支烟,烟雾暂时地驱除了空荡。声音也消失了。
在桐山虽然只呆了四年,但方良华应该说天生是个干书记的材料。一到桐山,他立即对桐山的班子进行了调整,在不到半年的时间内,彻底站稳了脚跟。桐山的大大小小的事,除了方书记,谁都很难想做主。特别是干部的任命,方良华深知干部是根本。一个县委书记,用不好人,用不了人,那还能当书记?守着用人的最后底线,这是方良华的一贯方针。四年内,他确实调整了一大批乡镇干部。在到桐山的第一次人事调整常委会上,有个别常委对他提出的人选持不同意见,方良华旗帜鲜明,坚决按自己的意见落实到位。从此,桐山上下都知道:方书记不同意的事,谁说也不行;方书记同意了的事,谁不说都行。
在官场上,一个县委书记做到这份上,说句好听的,叫威信;说句不好听,就叫专横。方良华自己认为,要当好一个书记,没有这些手段,是很困难的。中国的官场,越到上面越有组织,也就越好管理;越到下面,组织性就越差,管理的难度就越大。官场其实就是规则,越到底下越明显而已。你不进入规则,规则就淘汰了你。你进入了,而且谙熟规则,你就可能成是规则的主人,成为规则的最大受益者。
事实证明,方良华在桐山四年,他有效地驾驭了官场规则,几乎是游刃有余,自由驰骋。他不仅仅得到了威信,得到了许多他也许并不希望得到的,更重要的,他还得到了组织上的肯定。从一个县委书记,升任到了市委常委、秘书长。一个官场中的男人,这是最大的成功。
但现在,这成功带来的副作用,开始显现了。贾红旗,这个时刻,方良华突然有些懊悔,当初也许真的应该在离开桐山之前,推荐一下贾红旗的。论资历,论水平,论能力,论从政经验,贾红旗都有理由上的。可是这个人,就是因为有水平有能力,所以一开始就没有将从市里下去的年轻的方良华书记放在眼里。就这一下,方良华把他放到了自己的规则之外,方良华在的四年,也许就是贾红旗官场生涯最痛苦的四年。
现在想来,贾红旗做出些对不起方良华的事,也确实有些可以理解了。但是,你再有气,再不高兴,也不能举报;而且,从现在掌握的情况看,贾红旗存着举报的心,不是一天两天了。搜集了那么多材料,搞得那么详细,蓄谋已久啊!
事实上,贾红旗也是个很聪明的人,这么多举报信中,他一直不提方良华作风上的事,这其实表明,对方良华来说,作风问题只是个次要问题,重要的上受贿,是卖官。这可是反腐倡廉中最关键的两条。谁摊上了这两条,不是腐败分子才怪呢!
方良华想了一晚上,头都发疼,眼也发花。清早起来,匆匆地吃了早点,他便赶到省委,找到了正要出门的王书记。王书记是方良华父亲的老同事,早些年,他们一道在南州工作。后来,王书记援藏了,回来后一直干到现在的省委副书记。
“现在还好吧,最近正准备到南州去呢?方老好吧?”王书记问。
方良华答道:“都好,他也一直念叨您。这次我来,是……”
“有事是吧,那就说”,王书记坐了下来。
“是这样,有件事我想向您汇报下。您知道我在桐山干了四年书记,大概也得罪了一些人,最近这些人搞得厉害,老是向各级举报。烦得狠哪!我想请您……”方良华望了望王书记,王书记正望着他,从西藏带回来的古铜色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特殊的表情。
“啊,是这事。我也收到过。关键是他们举报的,是不是真实的?如果是真实的,你要做好准备啊。一个党员领导干部,清正廉洁是第一位。当然,如果是不实之辞,你也没必要去心烦,相信组织嘛!组织上不会去冤枉一个好同志的。”王书记说着,站起来走到方良华身边,笑道:“这事我知道了,回去好好工作吧,放下包袱,轻装上阵,好吧。”
“那就谢谢王叔叔了”,方良华这时候改了称呼,以前王书记和父亲同事时,他就是这么称呼的。
王书记拍拍方良华的肩膀,“好吧,回去代我问方老好,让他下次到省城来,一定找我。我陪他喝两盅。”
方良华说我一定将您的话带到。两个人边说边往外走,下了楼,到了门口,王书记上了车,方良华感到心里轻松了很多。他给杜丽打了个电话,说自己到省城了。
杜丽在电话那头似乎很兴奋,说秘书长来了,中午杜美房产做东,请秘书长一定赏光。又问有多少人,方良华说一个。杜丽笑道:“不大可能吧,堂堂的市委秘书长出来,前呼后拥的,怎么会就一个人?”
“真的是一个,有点私事。”方良华解释道。
“那好,住下来了吗?”杜丽问。
“住了”,方良华将宾馆的名字报了,杜丽说:“那秘书长先有事,中午我也就不兴师动众了,我一个人过去,陪秘书长小酌。”
“那最好!”方良华笑道。
27
招商引资工作汇报会确定的时间是九点。定在九点,是因为考虑到县里的同志还要上来,另外一些机关早晨可能也还有些事要处理。都是一把手,谁没有这个那个的事?
九点差一分,齐鸣书记走到了主席台上,赵守春、程一路、岳琪,还有其它的市委常委,都齐斩斩地坐下了。齐鸣朝台下一望,还是有不少的空位,便问方良华:“人到齐了吗?”
方良华望着王传珠,王传珠说:“还有几个单位。不过不多了。”
“那就先开吧,齐书记”,方良华问。
齐鸣拿过麦口风,大声道:“让我们全体与会同志,都来等待部份到现在还没来的同志吧!”
程一路拿眼看了看齐鸣,没有做声。赵守春把茶杯转了一圈,咳嗽了一声。整个会场静极了,静得边空调运作的声音,都能听见了。
外面有人陆续地进来,齐鸣又喊道:“请工作人员引导一下,那些刚进来的同志,请到最前面来坐。”
国土局的付旭升局长,这时正好走进来了。工作人员引导时,他大概不太情愿。齐鸣看了,朝下说道:“请付旭升局长到第一排来坐。”
齐鸣这话一喊,付旭升马上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脸涮地一下红了,拎着个包,站在过道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旁边的人道:“快过去吧,谁让你赶上了呢。”
国土局是个大局,平时付旭升是个小开式的人物,不太把一般人放在眼里。这下被齐鸣书记点了名,其实有很多人是幸灾乐祸的。付旭升涨红着脸,只好往前面走,走到第一排,坐了下来。
程一路看看付旭升,脸像猴子屁股一般,心里不禁笑了一下。
等到九点二十分,最后一个同志才进来。当然也被齐鸣喊到了第一排。赵守春主持会议,宣布了诸如关闭手机等会议纪律,然后由各单位、各县、各招商分局汇报。
每个人的汇报都大同小异,无外乎通过方方面面的关系,积极主动,甚至打情感仗,打亲戚牌,争取招商信息。然后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已经取得了项目的初步进展。对方已经表示了要来南州投资的愿望,有一些已经来南州进行了多次考察。至于最后结果,还要等到下一步工作后,才能真正见分晓。
三十多个分局、四个县,一摊子汇报下来,足足用了三个小时,中间齐鸣还打断了交通局的汇报,要求汇报只汇报数字,其它的一概不说。这样才缩短了一些时间,等全部汇报完,已经是十二点多了。场子里看手机的越来越多,手机的铃声也多了起来,出门方便和接电话,也开始不断了。
齐鸣扫了一下会场,过了一会儿,才道:“今天来参加会议的,都是领导干部。作为一个干部,我想大家都懂得:纪律的重要。这方面大多数同志是都是做得很好的,但是,还有很大的一部份,包括现在坐在前排的付旭升等同志,还有正在不断外出接听手机的同志,纪律性这方面,至少今天,是做得很不好的。可以说,就是缺乏组织纪律性。这样缺乏纪律性的同志,来搞招商引资,我看也是不可能有成果的。”
齐鸣停了下,“不仅仅招商引资,其它工作,没有纪律性,也是办不好的。请今天这些迟到的同志,向纪委说明情况,向市委作检讨。下次再有这种情况,市委将严肃追究责任。”
接下来,齐鸣开始就招商引资工作,谈了三点意见。这都是政研室早已写好的稿子。三点谈完,快一点了。这些参加会议的领导干部们,还有许多的宴席等着。会场上不断有人在张望,有的干脆在低头发信息。程一路已经习惯了这种马拉松会议,只是看着文件,听着齐鸣讲话,不知不觉间,却想到牌坊老街了。
早晨会议之前,岳琪又找到程一路。说她给齐鸣书记汇报了老街拆迁情况,谈到几个钉子户。齐鸣说这事还得一路书记出面。他去年主持过沿江老街的拆迁,有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