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重新洗牌:义律下岗,璞鼎查爵士准备上岗
一个《穿鼻草约》,倒下的是两个人:天朝方面是琦善,英国方面是义律。这两个对手的命运非常值得一比,天朝不承认《穿鼻草约》,认为琦善竟然敢私许香港;英国也不承认《穿鼻草约》,认为义律并没有严格按照巴麦尊的训令行事,视训令为废纸,所签的草约离政府的远征目标差远了。巴麦尊子爵为此向英国女王禀告说:“义律大佐似乎已经把寄给他的训令完全置之度外,甚至在舰队的行动已经获得完全的胜利,他可以自由规定条款的时候,他好像还是同意了极其不够的条件。鸦片赔款不及被勒缴的鸦片的实价,而且此远征费用以及倒闭行商所欠英商债款都毫无着落。
全权公使所接奉的要为在中国的英侨获得安全保证的明确的命令并没有执行;曾经特别通知他们要保留到全部赔款付清为止的舟山岛已经匆遽地并且是莫名其妙地撤出了。甚至香港的割让还结合着一项有关缴纳捐税的条款,这样就使那个岛屿变成一个并不是英国的属地,只是像澳门一样,在大清皇帝的国土上经许可才保持着的居留地。”英国女王维多利亚给比利时国王写信说:“中国事件很使我们懊恼,巴麦尊极其感到羞辱。如果不是由于查理·义律的那种不可思议的奇怪举动,我们所要求的一切或许已经到手了……他完全不遵守给他的训令,却尝试着去取得他能够取得的最低的条件。”(马士:《中华帝国对外关系史》中译本第一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0年版,第306-307页)
看来,不管是天朝官员还是英国官员,给政府打工,都可能让政府不满意。不过,双方对这种官员的处置方式是不一样的。琦相被道光斥为“是何肺腑”,一下子捣向人的良心处,属道德问题;义律被女王称作“不可思议”,指向的是心理问题。道德问题,良心大大的坏了,汉奸;心理问题,回国修养吧,没有英奸之说。1841年4月30日,英国内阁会议议决:
一、英国不同意《穿鼻草约》。必须要求中国政府对于英国人过去所受的损害付出更大数目的赔款。并且对将来的贸易作出更大的安全保证。
二、舟山必须重新占领。
三、义律大佐必须召回,派遣璞鼎查爵士(Sir Henry Pottinger)前去担任全权公使。
正像琦善、林则徐下岗时都有些委屈一样,义律下岗也有些委屈啊。被召回国之后,他写了一个小册子,解释道:“如此众多的人指责我太关照中国人。但是我必需澄清,为了维护英国长久的荣誉和实实在在的利益,我们一直都在更加关照这个无助的、友好的民族。”(特拉维斯·黑尼斯三世和弗兰克·萨奈罗:《鸦片战争:一个帝国的沉迷和另一个帝国的堕落》,三联书店出版社2005年版,第150页)他还像林则徐一样给友人写信,为自己辩护,说:“从1839年3月24日我被中国政府当囚犯拘留于广州时起,一直到1841年8月18日我被自己的政府撤职时止,我们已经扭转一千万金镑以上的贸易,开出五万多吨的英国船舶,运进中国足以使八百万金镑以上的巨款流入英国国库的这样多的货物,从中国库藏里我们取回白银约有一百五十吨,我们挡住了许多外国政府在非常不安的时期可能向英国政府提出的许多微妙问题的急迫申诉,我们已经胜利地显示了女王的兵威,而且更明显地奠定下英人气度宽宏的性质与范围,获益是亘垂久远的。”(马士:《中华帝国对外关系史》中译本第一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0年版,第310页)
问题是,义律同志如此表扬与自我表扬,英国政府并不领情,把义律任命到一些穷乡僻壤——百慕大、特立尼达、圣赫勒拿岛(拿破仑流放地)——担任总督去了!也算英国式的充军流放吧。一句话,谁让你同情天朝,下手那么软呢?不过他比琦善好一点,琦善被天朝某些人士骂作了奸相,义律国内的同胞,却没一个叫他“奸使”或“英奸”呢。还算不错。
璞鼎查爵士在1841年5月31日得到巴麦尊外相的训令,他是唯一的全权公使,对于有关和议的每一事项都有权作出决定。但是,如果遇有必须强迫中国接受的要求,那么,在英国方面没有完全无条件同意以前,他不得干涉和阻止海陆军的行动。具体要求如下:
一、重新占领舟山。
二、和议不得在广州举行,必需在临近北京的地方举行。可以是舟山和白河口,最好是在白河口,因为它邻近北京。
三、对于中国的要求,请他参照原先给义律的训令。这个训令里面的条件,女王陛下政府看不出有任何理由要去变更或舍弃。
四、英国认为,鸦片贸易合法化会对中国有利。然而,女王陛下政府对于这一点并没有要求,因为他们没有要求的权利。中国政府如果愿意,完全有权利禁止鸦片的输入,英国臣民从事于违禁贸易的,其后果必须由他们自己承担。
五、香港的用处须特别加以研究。
六、条约须得到中国皇帝的正式批准。
七、禁止中国代表用那种“妄自尊大的口气”跟我们议和。(马士:《中华帝国对外关系史》中译本第一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0年版,第324-326页)
老璞之所以被巴麦尊相中,主要原因乃是他在印度干了将近四十年,是个典型的亚洲通,富于侵略经验。其经验值应该不低于中国的杨芳老将。不过,他的身份也像郭士立那样遭遇了时人的怀疑,还是那个叫“赘漫野叟”的人,在他的《庚申夷氛纪略》里说:“辛丑二十一年,夷尊蒲鼎喳、郭士立,统带舟师,……再犯舟山。蒲鼎喳,宁波人,十五岁时,随父至粤贸易,夷人见之,爱其健黠,欲以重价买之,其父不舍,乃诱以赌博,其父输银巨万,夷人屡索无偿,露刃以胁之,不得已以其子折还赌债,夷人携之归国,及其长也,大见任用。”(《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第二次鸦片战争》第二册,上海人民出版社1978年版,第16页)我晕,又是一个传说中的归国华侨,宁波的,还做了鬼子统率,领着鬼子打中国呢。
不管老璞是不是归国华侨吧,反正人家要打过来了。但是他没想到,他与义律还没交接呢,天朝这边就宣传说,英军全军覆没了。
为此,靖逆将军奕山与参赞大臣齐慎、两广总督祁贡、广东巡抚怡良联名上奏说:由于这次飓风,尖沙嘴洋面夷兵船损坏三只;货船损坏三只;沉失洋银三十余万;汉奸划艇四十余只漂得不知去向;夷人二桅大杉板十余只被击毁;其余未漂失者损毁也不轻;夷人在岸上所搭帐房、寮篷、所修筑的码头、路、屋不是风吹无存,就是坍为平地;汉奸夷人被淹毙者不计其数,浮尸满海,随波上下,仅夷目义律一人逃脱至澳门,余者尚未有下落云云。
对此天灾,奕山等人发表感想如下:
一、闻报之下,人人称快。
二、此皆我皇上至诚感神,海灵助顺啊。
三、夷人虽未死绝,但皆震慑天威,心寒胆裂。
四、这次飓风乃近年未有之事。三天之后,飓风又发作两天,比前更甚,余剩的夷船,想来更无所逃避了。
有意思的是,说了这些之后,奕山又奏报了我方损失:
近城船只也多有损坏;人口间有淹毙;我方师船被撞碎二只;把总沈家珍、外委吴殿鼎及兵丁七名被淹死。
也就是说,我方损失也不小,奕山等人何以好意思说此乃天公助我呢?最后,他们向道光汇报,俺们正准备派人到各神庙前拜谢天恩呢。
皇上看了奏折,作了重要批示:“此未见未闻之天祝,朕寅感愧悚之余,欣幸何似!”翻译过来就是:“惭愧啊,老天爷咋这么照顾俺呢?”批示之后,皇上发出上谕,奖励奕山他们大藏香二十炷,着他们好好去庙里叩头感谢天恩去,并着太常寺妥为预备,让惠亲王、睿亲王、瑞郡王、城郡王等分头到祖庙里叩头谢恩去。
叩头之余,皇上想到夷人差不多全军覆没了,以后恐再也不敢跟天朝捣乱了,所以给奕山发出谕旨,说:义律只身一人逃至澳门,着马上查明他藏身何处;义律船只损坏,夷人又都淹死,义律如何能只身逃回英国?如已逃至洋外,就不值追他了,若还在澳门,就设法活捉他;至于香港,既然夷人无法驻足,你们就赶紧给我收复回来吧。(《筹办夷务始末·道光朝》第二册,中华书局1964年版,第1119-1122页)
这个傻皇上,不是看《西游记》看多了吧?咋收复呢?“宁波华侨”璞鼎查要来报到了!香港不但收不回来,其它地盘也难保呢!
1841年8月10日,新的全权公使璞鼎查爵士偕同巴加海军少将(Sir William Parker)抵达香港。巴加是英国东印度海军司令,现在来中国亲自统率英国海军,以代替原来的舰队司令伯麦。伯麦在三元里抗英的传说中,被传斩首。伯麦的脑袋被广东巡抚怡良悬赏为五万银元呢。看来,三元里民众发财没成。现在,他要扛着自己还活得好好的值五万银元的脑袋与义律一道回英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