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无反顾的专列
在彰武北一片开阔地、半沙漠地的铁道上,正行驶着一列专车,这地方叫甘旗长,距彰武三里之遥。春风吹得遍地尘沙,把大地和列车吹得昏昏糊糊。沈阳飞出来的三架飞机正在这里的上空徘徊,他们好像发现了什么目标似的。由于列车往南驶,飞机是向北飞,虽然飞机开了好几炮,也丢了两颗炸弹,可丝毫没有影响到列车的前进,只是列车上的高射炮和高射机枪已经作好了战斗准备。
这是东北野战军司令员****和政治委员罗荣桓的专车。此刻,****与罗荣桓带着他们的指挥机关乘坐这列专车,开赴锦州前线。****和罗荣桓还有刘亚楼参谋长因为防空而提前起床了,他们三人全都来到后面的一节望车上,这也是他们在火车上的办公室。
刘亚楼倚在嘹望车的窗口上,手中端着一杯刚冲的浓茶说:“卫立煌大概已经有点识破我们的计划了,要不然,他不会派飞机来骚扰我们这条交通线的。”说完,他吹了吹滚烫的热茶。
“他们岂只知道我们的计划,锦北一打,义县一围,他们很快就会知道我们要在什么地方重重捶击他们了。”****拉长着声音回答,他脸色严峻地坐在长餐桌前,身上还穿着他在四平前线时穿的那套秋装——草绿色的卡叽布军装。“所以这条交通线,尤其前面的王峰铁桥,是我们从哈尔滨到前线的输血管,要特别注意加强防御。”他又补充说。
“这点已告诉炮兵司令部,加派两个高射炮连去加强保卫。”刘亚楼答道。
罗荣桓坐在****的对面,提醒说:“也要告诉后勤,准备第二条交通线,万一王峰铁桥被破坏,哈尔滨送前线的东西就麻烦了。”
刘亚楼回答:“野后(野战军后勤部)已经派车去探路了,唯一的困难就是要通过一段沙漠地,昨晚接到他们报告,一方面积极修路,一方面准备骆驼。”
****说:“这就好,凡事总要想到最坏处。”
列车的前方,王峰铁桥安静地躺在河上面,铁桥上下高射炮兵阵地里,战士们警惕地坐在炮位上,一眼不眨地注视着天空。
再往前,是通辽西南边的内蒙古沙漠地带,那里上万的民工正在清修通辽到北票的公路。
车轮滚滚,****和罗荣桓在列车上的办公室里在继续着他们的谈话。罗荣桓正抬手准备说些什么,刘亚楼大步跨过来,对****、罗荣桓说:
“敌机又回头了,是不是停车下去避一下。”
还不等****、罗荣桓回答,列车上的高射炮就响了。
****不慌不忙地告诉刘亚楼:“告诉司机往后退,然后再猛向前开,你在苏德战场上呆过,你是懂得这个奥妙的。”
“这个苏军战时对待希特勒的老办法,我懂得。”刘亚楼点头笑了。
****说:“这也就叫出其不意,攻其不备,飞机在天空一左一右,一前一后,总是要绕圈子的。它绕圈子,我们就自由了。”****说罢,笑了笑,罗荣桓也笑了,他们连椅子都没有动一动。
列车开始倒驶,而敌机还是一个劲地往前飞,高射炮送了它几程之后,就停放了。等敌机发觉由南往回飞时,列车又改速前进了,就像跟它捉迷藏。然后列车开进了甘旗卡。这时风沙刮得更大了,整个车站都淹没在风沙中。列车准备在这里加煤、上水和防空。趁此机会,首长们都下了车,准备到站东的屯子里去休息一下。电台也暂时移到屯子里去工作。
在屯子北面一间还算宽敞的平房里,****、罗荣桓一行还未来得及伸展一下早已疲惫困倦的腰身,刘亚楼就风风火火闯了进来。****、罗荣桓见他手中握着的,电报纸,示意刘亚楼快读电文的内容。
这是一封军委来电,刘亚楼一字一句有节奏地念道:
“林,罗:******已察觉你们的计划,除令卫立煌迅速组织西进兵团随时增援锦州外,又纠集了山东、华北各四个师,分由水陆两路向葫芦岛、锦西进发。”
“啊!******真要在锦州同我们大决战,这好嘛!”
罗荣桓兴奋地说着。
“我们正求之不得。”刘亚楼连连点头,然后他把电报递给****。****迅速看了一遍,突然他的浓眉竖起,若有所思地说:
“不过我们只预备了一桌客的酒菜,客人却来了三桌,倒要把这酒莱好好配搭配搭。”
听了****这形象风趣的话,罗荣桓和刘亚楼陷入了沉思,两人双双用手摸着自己的额头,在努力地思索着什么。****从自己坐的椅子上立起身子,来回地踱了几步。
“是让一桌客人先吃,还是让三桌客人同时吃?”****是自问,也是征求大家意见。“自然是让一桌客人吃最有利,不过……”显然他是在考虑另两桌客人怎样接待。
罗荣桓说:“一桌客人的酒菜,当然很难分让三桌客人吃,这不只是寒碜,客人也吃不好。问题现在是客人既然要来三桌,就得设法都让他们吃好呀!”
刘亚楼也笑着说:“总不能让客人空着肚子回去。”
****说:“我最怕是我们锦州客人未请好,一时来不及办两桌菜,结果三桌客人都吃了点,但都没吃饱。”
“能不能仍然回长春去请郑洞国这个常客?”****在自言自语。
“好马哪能吃回头草呢?”直言快语的刘亚楼接上一句。
罗荣桓说:“主席是要我们专力致于锦、唐线,置沈、长于不顾,特别还要我们关营口这个后门,免得敌人从后门溜走。”
****接着说:“这正是主席要我们打前所未有的歼灭战,这决心是一点也不能动摇的,但又不能不郑重考虑一下。”语罢,****立起身,来回踱着步。罗荣桓、刘亚楼任他们的心跟随着****的踱步在跳跃。他们都共同感到这关系着中国革命提前胜利,根本打倒国民党的庄严时刻!回师长春,有背主席指示;向锦州,又恐在锦州旷日持久,遭夹击,前功尽弃。这是需要我们东北人民解放军的司令员、政治委员下最后决心的时候了!全军的眼睛都在望着他们两位帷幄运筹的统帅。
短暂的寂静,难熬的寂静。
罗荣桓粗犷宏亮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你们的注意力必须放在锦州作战方面,求得迅速攻克该城,即使其它一切目的未达到,只要攻克了锦州,就有了主动权,这是一个伟大的胜利。”
在场的人心里都十分清楚,罗荣桓一字一顿说出的上述一番话,是******前几天给****、罗荣桓、刘亚楼电文的全部内容。
罗荣桓站起身来,面对****,坚决果断地说:“此时此地一定要坚决按毛主席的指示办,把最好的酒菜,先请范汉杰。只要范汉杰一垮,我们就自由了。”然后,他转向刘亚楼:“参谋长,把会议的情况给主席发个报,趁风沙还遮眼的时候,我们迅速通过王峰铁桥。”
“是!”刘亚楼点头后,拿着电报走了。****、罗荣桓,还有身后的警卫员,他们鱼贯地向车站走去。风沙迎面扑来。
上了专列的****站在车窗前,双眸虽注视着从眼前一掠而过的景物,心里却在反复掂量算计着:攻锦州城如果旷日持久,像攻打四平一样,******在葫芦岛登陆。眼下廖耀湘兵团又西进,攻锦州部队随时都会陷于两面夹击的危险。要是锦州久攻不下,就会陷全军于被动局面。经过一阵徘徊之后,他未征求罗荣桓的意见,就亲笔起草了一份电报稿,发给******。要求“撤回部队,仍回师攻打长春”。
这电报稿在机要室被刘亚楼发现,他把电报稿拿去给罗荣桓看。罗荣桓看后急匆匆赶到****所在车厢,语气平缓但透着责问:“怎么好这样呢?这是开会一致作出的决定,你也表示了同意,怎么又改变了主意。”****没有回答,罗荣桓立即写了个“前电作废”的电稿,交****看后,要刘亚楼送到机要室迅速发出。
******在收到****前电后的一个小时,即收到后来加发的坚定打锦州决心的电报,******立即亲笔回电,鼓励林、罗、刘:“这就好了,你们算想到一起了。”
当时,****虽然对罗荣桓的批评和举动有些不悦,但还是执行了******的指示,坚决挥师攻打锦州。罗荣桓是一个非常厚道的人,他看到****决心已下,就跟****说:“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们只有坚决按毛主席的指示办,才能打好东北这个前所未有的大决战。”****连连点头,他完全为罗荣桓这种诚恳而又有原则的态度所感动。他吩咐刘亚楼:“参谋长,传令开车吧!”
视察东方“凡尔登”
锦州城北,一片黄沙卷起,两辆福特轿车穿城而出,在飞沙中前进。车里坐着顾祝同。这个代替陈诚作参谋总长的反共专家和败将,他奉******的命令来锦州视察防务。陪他的是辽西守将东北“剿总”的副长官范汉杰——一个大额骨、大眼睛、瘦高个子的广东人以及他的副将第六兵团司令卢浚泉。车在他们号称东方的“凡尔登”——配水池前停下。下车后,范汉杰即趋前跟顾祝同说:
“这个被人称为‘凡尔登’的配水池,不是卑职夸口,背靠锦州,全城火力均可支援,与右边大疙瘩相对,成为锦州天然的护卫,说一对钳子倒有点像是摆设,说是一对鳄鱼眼倒是更恰当些。加之西边,南边工事,虽非铜墙铁壁,也可以称得起峭壁悬崖。只有这一点,”他指向他们停车前的红房子:“只有这一点弹丸之地可以活动。但我们的炮火可以弹无虚发地落在这里每一寸土地上。”
范汉杰说得嘴里白沫四溅,卢浚泉只在一旁微笑,默默听着,顾祝同也只是嘿嘿地点点头。
“好的,好的,进去看看再说。”顾祝同说。
他们一行进到配水池的指挥部,黄沙已经开始停息,太阳从黄沙遮盖中悄悄地钻了出来,他们居高临下,用望远镜在环视着四周。
“这个工事,我看倒是蛮好,前面呢?”顾祝同指的是白老虎屯那一带。
“这一带30里纵深,都有强固的配备。最近我还把从山东带来的暂二十二师抽两个团加了上去。总长,你是知道的,这部队是胡宗南长官的看家本钱。”范汉杰加重语气地说。
顾祝同问:“可确保无虞?”
范汉杰信心十足:“可以这么说。”
顾祝同又问:“义县那方面?”
范汉杰立即答道:“新拨了二○一师。”
顾祝同连连点头,表示赞许,卢浚泉还是一副笑腔地站在旁边,只字未吐。
有这么周密的外围设防,又有这对鳄鱼眼作护卫,城里制高点又全都配了重兵,街上的工事也是星罗棋布。“范副长官,”顾祝同发自内心地赞许:“你的锦州城可以称得起固若金汤了。哈哈……”随即发出满意的笑声,早先那颗悬起的心完全放了下来。
“长官过奖。”范汉杰答道,言下也颇自醉。
“但愿如此,党国之福。”卢浚泉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
顾祝同、范汉杰听罢,感到有些尴尬,相互看了一眼,又斜眼不悦地看了卢浚泉一眼。
“我们回去吧!趁风沙已息,我们还是抓紧时机飞沈阳。”顾祝同开口说。
“好。”范汉杰立即应声附合。
在卫立煌的长官办公室里,一切如旧,只有靠南窗下新放了一张桌子,桌子上还有一盘残局。廖耀湘、周福成二人此时正在欣赏这盘残局。
周福成说:“耀湘,你看谁胜?”问者无意。
廖耀湘回答:“谁胜?红的!你看车、炮齐全,虽然少一个马。”听者有心。
周不服气地说:“不见得吧!黄的虽然少了一套车马,五个兵可都在。”
廖说:“兵过不了河,顶啥用,而且只有一个士。”
周福成说:“啊!这我没看着。”停了一会儿,似有所思,但又不好说,来了个“不过……”
廖耀湘盯着说:“不过什么,福成兄一贯率直。”
周福成被逼不过,说:“我觉得老兄近些时候总是借题发挥,精神不太正常。”
“有点悲观?”廖耀湘斜眼看着周福成,反问一句。
周福成点点头。
他们正待还要说下去,屋外一片喧嚣,随即顾祝同在卫立煌的陪同下推门进来,跟顾祝同一同来的还有范汉杰。廖、周抛开棋局,立即大踏步走过去迎接,顾祝同也赶紧向他们伸出还戴着白手套的手。
“耀湘,福成,又快两年不见了。”顾祝同寒暄说。
廖耀湘、周福成还未来得及回答,门外郑洞国又推门进来了,他们一见面,郑就表示道歉:
“****又炮击机场,所以来晚了一点,让诸位久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