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出决定之后,我一有工夫就去进行侦察。大约一年半的时间,我差不多每天都要跑到岛的西头和西南角,看看有没有独木船出现,可是始终看不到,这真令人丧气。不过我这回并没有挫掉坚持下去的锐气。我从前处处小心,尽量躲着他们,生怕被他们看见,为什么现在反而急不可待地要同他们碰面呢?因为我觉得自己有充分的能力来驾驭一个野人,甚至驾驭两三个野人,使他们完全变成我的奴隶,要他们做什么就做什么,并且还可以防止他们在任何时间伤害我。可是,目前为止,所有这些幻想和计划都无从实现,因为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野人来了。
这样过了大约一年半,一天早晨,我忽然看见岸边有5只独木船,而且船上的人都已经登了陆,不知去向!他们来的人数打破了我的全部计划,因为我知道他们一只船至少要载五六个人以上,现在既然有这么多只船,我真不知道如何是好,该怎样单枪匹马去战胜二三十个人呢?我把枪放在梯子脚下,像平常那样迅速爬上小山顶。我隐蔽在那里,用望远镜看出他们的人数不下30个,已经生起火来,正在那里烧肉。我看见他们从小船上拖出两个倒霉的野人,大概是他们事先放在船上,现在要拿出来准备杀掉的。我看见其中一个被他们用木棍一阵乱打,顿时倒下了,跟着便有两三个野人跑上来,动手把他剖腹开膛,准备烹调。至于另外一个受害人,此时已经呆在那里,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但他猛然发觉自己手脚松了绑,没人照管,不由得起了逃生的欲望,突然跳出他们的圈子,用一种难以置信的速度沿着海岸朝我所住的这一带跑来。我乍一看,仿佛全部的野人都在他后头紧紧追赶。当时我真吓坏了,但我觉得我的梦想有一部分就要实现了,他一定会躲到我的小树林里来的。后来我发现追他的只不过3个人,我的胆子就慢慢壮了起来。尤其使我勇气百倍的是,他跑得要比他们快得多,而且把他们愈甩愈远,只要他能再这样坚持半个小时,就完全能逃出危险。
在他们和我的城堡之间,有一条小河,他必须游过这条小河,否则就会在河边被捉住。那个逃走的野人跑到河边,尽管潮水已经开始上涨,他还是一下子就跳了下去。只划了大约30来下,便游过河面,爬到岸上后,迅速而有力地向前跑。那3个人到了小河边,只有两个会游水,第三个只好站在河边看着其余的两个过河,过了一会儿,就一个人悄悄地回去了。我注意到,那两个会游水的野人游过小河的时间,比那逃走的野人多一倍以上。这时候,我脑子里忽然产生了一个强烈的、不可拒抗的念头:我要想找到一个仆人,现在正是时候,说不定我还会找到一个同伴、一个帮手哩!这明明是上天号召我救这个可怜虫的命啊!我急忙跑下梯子,拿起我的两支枪迅速翻过山顶,向海边跑去。我抄小路跑下山去,插身在追者和被追者的中间。我向那逃跑的野人大声呼唤,他回头望了望,起初仿佛对我也很害怕,但是我用手招呼他回来,同时慢慢地向后面那两个野人迎上去。等我走近他们时,猛地一下子用枪杆子打倒了前面的那个野人。我不愿意开枪,因为我不想让其余的野人听见。其实离这么远,枪声是很难听到的,就是隐约听到了,看不见硝烟,他们也弄不清是怎么回事。我把第一个野人打倒之后,和他同来的那个野人停下脚步,仿佛被吓住了。我借机走近他,一眼就瞧见他拿着一副弓箭,正准备向我放箭。因此我不得不先向他开枪,一枪就把他打死了。那个逃跑的野人这时也停住脚步,他虽然亲眼看见他的两个敌人都已经倒在地下,而且多半是死了。却被我的枪声和火光吓坏了,呆呆地站在那里,看起来逃跑的意思比过来的意思要多些。我向他大声招呼,做手势叫他过来。他好像明白了我的意思,向前走了几步,可是又站住了,接着又走了几步,又站住了。这时候,我才看出他站在那里,浑身发抖,他大概认为他会像他的两个仇人一样被杀掉。我又示意他过来,并且尽量做出各种手势来鼓励他。他这才慢慢地往前走,每走十步二十步,便下一次跪,像是对我搭救他的性命表示感谢。我对他微笑着,做出和蔼的样子,又用手示意他再走近一点儿。末了,他走到我的跟前,跪下去吻着地面,把头贴在地上,把我的一只脚放在他的头上,仿佛在宣誓终生做我的奴隶。我把他扶了起来,和善地对待他,并且尽可能地鼓励他。可是事情还没有完,因为我发现先前被我击倒的那个野人并没有死,只是被我打昏了,开始苏醒过来。于是我把那个野人指给他看,他看见之后,就叽里咕噜地向我说了几句话。我虽然不明白他的话,可是听起来却非常悦耳,因为这是25年以来我第一次听见除了我以外的声音。可是现在已经没有时间来想这些事情了。那个被打倒的野人已经完全清醒过来,并且坐了起来。我便举起另外一杆枪,对准那个人,准备开枪。这时候,我那野人示意我把腰刀借给他。于是我就把刀借给他。他接过我的刀,顿时跑到他的仇人前面,手起刀落,一下子就把他的头砍了下来,他带着胜利的笑声回到我跟前,把刀和他砍下来的野人头,一齐放在我的脚下。
最使他感到惊异的是,我怎么能在这么远的距离把另外一个野人打死。于是他指着那个野人,向我做手势,要我允许他到那个野人身边去。我也尽可能地向他做手势,叫他尽管过去。他走到那个死人身边,两眼直直地望着死人,仿佛很吃惊的样子。一会把他翻过去,一会又把他翻过来,查看子弹造成的伤痕。原来子弹正打在他胸口上,但是没有流多少血,因为人已经死了,可能血流到内脏里去了。他把那个野人的弓箭取下来,背在自己的身上,然后走了回来。
我示意他把死人用沙土埋起来,免得被后面来的野人看见。他马上很起劲地干起来。不一会儿,就用双手在沙土上刨了一个坑,刚刚容得下把第一个野人埋进去。接着他又把第二个也埋了起来,只用了一刻钟的工夫,就把两个人都埋好了。然后,我叫他跟着我走,把他带到了岛那头的石洞里。到了洞里,我给了他一些面包和一串葡萄干吃,又给了他一点水喝,因为我看他跑了半天,已经饥渴不堪了。等他吃喝完毕,我又指给他一个地方,做着手势,叫他躺下来睡觉。于是这可怜虫便倒在那儿,酣然入睡了。
他四肢修长而强壮,但并不粗大,个子很高,处处长得都很匀称,年纪看来大约有二十五六岁。他五官很端正,没有那种狰狞可怕的样子,脸上带着一种男子汉的英勇气概,又具有欧洲人的和蔼可亲;头发又黑又长,不像羊毛似的卷曲着;前额又高又大,两眼活泼有神;皮肤不很黑,略带褐色,然而又不像巴西人、弗吉尼亚人和其他美洲土人那样,褐黄得难看,而是一种爽朗的橄榄色,叫人看起来很舒服;脸圆圆的,胖胖的,鼻子很小,但又不像黑人那样扁平,嘴唇很薄,牙齿生得很整齐,白得如同象牙一样。
他只睡了半小时就醒了,立刻跑到洞外来找我。当时,我正在挤羊奶,因为我的羊圈就在附近。他一瞧见我,就向我跑来,趴在地上,用各种各样的手势和许多古怪的姿势,表示他恭顺感激的心情。最后,他又像上回那样把头放在地上,把我的一只脚放在他的头上,然后又对我做出各种归顺诚服的姿势,让我知道他将一生一世为我效力。我明白他的意思后,就向他表示,我对他很满意。不久,我就开始教他和我说话。首先,我给他起名叫“星期五”,因为我在星期五那天救了他的命,而我这样叫他,是为了纪念这个日子。我教他说“主人”,然后告诉他这是我的称呼,我又教他说“是”和“不是”,并且使他知道它们的意义。我拿了一个瓦罐,盛了一些羊奶给他,让他当面看着我喝,看着我把面包浸在羊奶里吃掉。然后又给了他一块面包,叫他照着我的样子吃。他马上照办了,并且向我做手势,表示很好吃。
当晚我和他在地洞里过了一夜。天一亮,我示意他跟我走,同时让他知道,我要给他一些衣服。他明白了我的意思,仿佛很高兴,因为他一直光着身子。我们走过他掩埋那两个人的地方时,他一下就把那地方指了出来,原来他在上面做了记号,他向我做手势,表示我们可以把他们掘出来吃掉!我佯装愤怒地叫他走开,他马上十分驯服地走开了。然后我又把他带到小山顶上,看看他的敌人走了没有。我用望远镜看到那群野人和他们的独木船已经不见了。显然他们已经开船走了,并且把他们的两个伙伴丢在脑后,根本没有去找他们。
我带着星期五,叫他拿着刀,背着弓箭,又叫他替我背一支枪,我自己背着两支,一齐向那些家伙聚集过的地方走去。到了那里,一看到那惨绝人寰的行径,我的血液仿佛凝固了,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那真是一幅可怕的景象:我一共看到了3个骷髅,5只人手,三四根腿骨和脚骨,还有不少人体上的其他部分。星期五用手势告诉我,他们一共带了4个俘虏到这边来吃,其中3个已经吃掉了,而他是第四个。这群野人曾经同他们的国王打了一场恶战,抓了许多俘虏,他们分别把这些俘虏带到几个地方去,拿他们摆宴席,与昨天那群畜生对待他们的方式一样。我叫星期五把所有的骷髅、人骨、人肉收集在一起,堆成一堆,点火把它们烧成灰烬。我注意到星期五仍垂涎着那些人肉,不改他吃人的天性,但我尽量叫他知道,我最憎恶的就是这种事情,他要是敢吃一口人肉,我就杀死他,他这才不敢有所表示。
我们把这件事情办完后,就回到了我们的城堡。我首先给了他一条麻纱短裤,这是我从那条破船上死去的炮手的箱子里找出来的,经过小小的修改,刚好合他的身。然后我又用羊皮替他做了一件背心,还给了他一顶兔皮便帽,这顶帽子戴起来既方便,样子也很“时髦”。他看见自己的穿着居然和主人差不多,心里高兴极了。
我对这个新伙伴十分满意,认为应该把日常的一些事情都教给他,使他成为我的得力助手,特别是要教会他说话,让他明白我的意思。他学得很快,而且总是那么高高兴兴,那么用心地学习,每逢他略微能够听懂我的话,或者他说出来的话能够让我听得懂的时候,就表现出心满意足的样子,因此我感到和他谈话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现在,我的日子过得比先前愉快多了,我甚至对自己说,只要我平平安安,不再碰到那群野人,哪怕永远无法离开这个地方,我都不在乎。
回到城堡两三天之后,我带星期五到树林子里去,想从我的羊群里选一只小羊来杀掉,带回家切割烹调。可是走到半路,我看见一只母的野山羊躺在树阴底下,还有两只小羊站在它身边。我一把扯住星期五,对他说:“站住别动。”同时打着手势,叫他不要动。紧接着我就开枪打死了一只小羊。可怜的星期五,上次虽然从远处看见我打死他的敌人,可至今也弄不清楚我是怎样打死的,现在见我开枪,惊恐万分,浑身发抖,差一点瘫倒在地上。他没有看见我开枪射击那只小羊,也不相信我已经把它打死了,只顾扯开自己的背心,在身上摸来摸去,看看是不是受了伤,原来他以为我要杀害他了。他跑到我跟前,“扑通”一声跪下来,抱着我的两腿,嘴里说了许多话,我都听不懂,但我明白他是在请求我不要杀他。
我设法叫他相信我绝不会伤害他,一面把他搀起来,笑着指着那只打死的小羊,叫他去把它拿起来,他立刻就去了。当他正在查看小羊是怎么被打死时,我又把火药装上了我的枪,一会儿,我看见一只像鹦鹉一样的鸟,正落在一棵树上,刚刚在射程之内。为了让星期五明白我的举动,我把他叫到跟前,指指那只鸟,又指指我的枪,再指指下面的地,让他明白,我要开枪把那只鸟打下来。于是我一面开枪,一面叫他留神观看,他果然看见那鹦鹉掉下来了。可是,尽管我都交代清楚了,他还是呆呆地站在那里,惊异不已。尤其使他惊愕的是,他没有看到我把弹药装到枪里面,因此就以为枪里面一定有一种奇妙的东西,可以源源不断地制造毁灭人、鸟、兽,以及远远近近的任何东西的神力。这件事情在他内心深处产生了极大的震惊,好久都不能消失。我相信,如果我永远不让他明白,他真会把我和我的枪当作神物来崇拜哩!至于那支枪,一连几天,他连动都不敢动它,经常一个人对着它唠唠叨叨地说话、谈天,仿佛它会回答似的。后来我才从他口里得知,他这样做,是祈求它不要杀害他。
等他惊异的心情略略消失以后,我叫他跑去取来那只刚刚被打死的鸟。可是他去了半天还没有回来,原来那只鹦鹉还没有完全死掉,落下来以后,又扑腾着翅膀飞到别处去了。可他还是把它找到了,我在他还没有回来之前,乘这个机会把枪装上弹药,依旧不让他看见我是怎么装的,以便碰到其他目标的时候,随时开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