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市长离任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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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张东主动打电话给赵超普,问起闵小雪的伤情,这让赵超普有些意外,他不明白张东为什么也会如此关心起闵小雪来。自己对她的关心,完全是出于医生的职业责任,还因为她是闵家山的女儿。那一刻,曲直的行为又打动了自己。

可是,张东为什么也要这样做呢?

那天下午,张东与赵超普通过电话后,又亲自赶到医院,他在赵超普的陪同下走进了闵小雪的病房,他是想亲眼看一看她究竟伤到什么程度?她的精神状态如何?走进闵小雪病房时,原本应该住两个人的病房内只住着闵小雪一个人。闵小雪早就脱离了生命危险,精神状态也好了许多。

就在张东与赵超普到来之前,她主动问起手术时是否输过血。那自然是因为她知道自己是特殊血型的缘故。赵超普已经把曲直主动亲临现场并为他输血的事告诉了她。那一刻,她悄悄地流下了眼泪,她想起了当年那次她提到关于血型的事时,曾经说过的那句不得体的话。如今她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样,会是如此的晨昏颠倒。“曲市长是怎么知道我出事的?”

赵超普将事情的整个经过,向她做了描述。

她默默地流着泪,再也没有说什么。

这一刻,她的脑海里曾想起了那天她刚刚走出机场与她姨妈见面时,她姨妈说过的话——有关曲直忘恩负义的话。她姨妈向她描述的曲直的形象仿佛已经模糊。一个过去的曲直,一个她小时候曾经无数次叫着的曲叔叔的形象渐渐清晰起来。我爸爸都做了些什么?曲直叔叔又做了些什么?我的姨妈为什么会那样评价曲直?这一个又一个问号,不时地在她的脑海里徘徊。

此刻,闵小雪已经认出了眼前的来人,他就是张东。

“你不是来看我的吧?”闵小雪毫不客气。

张东又向前走了一步,“我就不能来看看你吗?”“你凭什么来看我?”

“我为什么不能来看你?”

“这需要你来告诉我。”她的目光并不友好,“他们那些事,我并不了解。”闵小雪的坦率让张东有些尴尬,他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闵小雪,你非常聪明。我不想回避这个话题。那天你想到自杀,是因为你感觉到了绝望,是因为你的父母。难道你不希望我们把你父母的问题搞清楚吗?”他就此打住,注意着闵小雪情绪的变化,闵小雪的眼圈已经是红红的。

“我不明白,他们有什么问题?”

张东犹豫着,过了一会儿,才慢慢继续已经展开的话题,“这正是我们需要你帮我们搞清楚的问题。”

闵小雪迅速做出了反应,“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能帮你们搞清楚什么?”

张东已经感觉到时机到了,他终于道出了来看闵小雪的真正用意。

闵小雪并没有马上答应张东提出的要求,而是提出让他告诉曲直,她想见他。张东当机立断,“这一点儿都不难。你与他的关系非常特殊,你只要自己给他打一个电话,他一定会来。”

闵小雪看着张东,眼神中还是多少有几分疑惑。

第二天上午,张东接到闵小雪主动打给他的电话,那一刻,还没有等到闵小雪开口说话,就已经明白一定是闵小雪答应了他的要求。他决定马上去医院见她。张东又一次走进闵小雪的病房,房间内只有张东与闵小雪两个人。

闵小雪湖泊一样的眼眶内,显然曾经泛滥过泪水。

“张局长,你安排吧。”

张东犹豫了一下,“我们可以安排你与你妈妈通电话。”

“如果你们同意,我可以去见她。”

张东并没有犹豫,“你的身体?”

“可以给我准备一个轮椅。”

这一刻,张东被感动了,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频频地点着头。

此刻,张东并不知道昨天在他走后,在曲直走进她的病房时,病房内曾经发生过什么。

昨天晚上,曲直真的走进了闵小雪的病房,他同样是由赵超普陪着来病房的。赵超普走后,病房内只留下曲直与闵小雪两个人。

“曲叔叔,我已经知道了,没想到生活竟然会这样充满戏剧性。难为你了,你已经年过半百。”闵小雪的眼睛立刻潮湿了。

曲直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叔叔很忙,咱们长话短说。告诉我,叫我来想和我说些什么?”

“张东局长希望我配合他们做我妈妈的工作,让她说出事情的真相。我并不知道真相是什么,我也不知道应该怎样做?我不能去问我姨妈,在我姨妈那里会得出什么样的结论,我是清楚的。所以,我想到了你。”

曲直并没有马上说什么,他站起来走到窗台前,面朝窗外呆呆地看着远方。过了好一会儿,他转过头来表情凝重,“你还会像以前那样相信我?我不单纯是你的曲叔叔,我还是一市之长了。”

闵小雪的表情同样凝重,那份凝重仿佛不应该属于她这个年龄,“小时候,我曾经像相信我爸爸那样相信你曲叔叔,我不知道现在你还值不值得我相信?”

“我也不知道我还值不值得你相信。可我还是想知道你找我来想说些什么?”曲直的这句话仿佛让闵小雪有些尴尬。她愣了半天,又主动回避了曲直的目光。“你如果后悔找我来,那我们可以不说什么。”曲直异常平静。

闵小雪的目光又一次移向了曲直,她几乎在重复着刚才说过的话,“张局长让我配合他的工作,我真的不知道应该怎样做。”

“这就是你找我来的真正目的?”

闵小雪点了点头。

“这件事还得由你自己决定。你早就是成人了,遇到什么问题都应该有自己的判断。这种事情和你选择自杀不是一回事,我可以强求你活下来,我却不能强求你去说服你妈妈。”

“她真的有问题吗?”闵小雪一脸的天真。

曲直愣住了,应该怎么回答她的疑问呢?他一脸的无奈,“我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可是我可以告诉你,在你妈妈的名下,存有一千二百万元的存款,在你爸爸名下的存款更多。你可以想想这巨款会是一笔什么样的钱?”他停顿了一下,“说实话,我并不希望你爸爸有什么麻烦。作为他的朋友,如果他出了问题,我不会因此而觉得光荣。可是,”他又停顿了一下,“可是你能帮助他解释清楚这笔钱是从哪来的吗?一个普通工薪阶层哪来的那么多钱?”

闵小雪愣住了,她的目光呆滞着,再也没有说什么。

“就算是我这个做市长的,如果放弃那些获得不义之财的机会,自己的生活同样禁不起风吹草动。”曲直是激动的。那一刻,闵小雪在他的身上已经俨然看不到他平日里那沉稳的形象,也触摸不到他那出言谨慎的性格。

她不知道在他的心底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她的目光移向了他,仿佛是那样地疑惑。

“你欧阳阿姨得了白血病。”

闵小雪震惊地注视着曲直。

曲直继续着他的话题,“我是才知道的。她一直瞒着我。”

曲直几乎说不下去了。

“为什么?欧阳阿姨为什么要这样做?”

过了好一会儿,曲直才平复下自己的情绪,“她想放弃治疗。是不想把我们那个家拖垮……”

“是因为钱?”闵小雪似乎已经猜到了什么。

“是因为钱。”曲直肯定地点了点头。

“你们没有钱?”

“我们没有足可以应付这突如其来变故的钱。”

“我不相信。”

“闵小雪,我不希望你再说下去。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我想告诉你,我有无数的机会可以弄到钱,那必须是用我手中的权力去交换,如果我不想那样做的话,我的经济状况与普通的公务员家庭就没有太大区别,这是谁都明白的道理。”曲直几乎说不下去了,他站起来朝门外走去,走到门口时又回过头来,“叔叔还有很多事,不能在这里呆太长时间,你如果有什么事,可以打我的手机。”

曲直走出了闵小雪的病房。

曲直的断然离去,仿佛给闵小雪留下了一个大大的问号,如同静水深流,正向她的灵魂深处蔓延。

此刻,一辆救护用面包车正向看守所慢慢开去,车上坐着张东,还有闵小雪。闵小雪坐在轮椅上。为了防止轮椅滑动,靳长来与丁少聪坐在她的旁边紧紧地扶住轮椅。

面包车在路上足足行驶了五十多分钟,终于到达看守所。

张东与靳长来,还有丁少聪依照惯例一字排开,端坐在提审室里。夏丹被带进提审室,坐在张东等人的对面。

夏丹的态度看上去依如上次靳长来等人前来提审她时那般强硬,“我没有什么需要和你们交代的,就算是你们再提审我多少次,我就是什么都不知道,你们认为应该判我多少年就判多少年。都到了这个份上,我还在意什么是死是活?”夏丹的情绪坏到了极点。

张东接上了她的话,“你说得对,都到了这个份上,是死是活是不需要过分地在意了。可是人总不能仅仅为自己活着。论起来,你和我岁数相差不到哪去,尤其是我们这一代人,好像没有几个人就是为了自己活着的。”他认真地看着夏丹,夏丹有些疑惑,她仿佛并不明白张东这番话的用意,张东看出了门道,继续趁热打铁,“比如,我们谁都可以不在意什么,可不大可能不在意自己的女儿。”

夏丹抬起头,眼睛里含着泪水,“不在意,我什么都不在意。”

“这话谁会相信呢?你那样急三火四地要去加拿大,肯定不仅仅是为了你自己,你不可能没考虑你的女儿吧?”

夏丹低下头,眼泪掉了下来。

张东看了看靳长来,又向他轻轻地点了点头。靳长来向门口方向示意了一下。提审室的门开了,闵小雪坐在轮椅上出现在门口。

还没有等轮椅靠到夏丹面前,闵小雪早就认出了坐在提审室中央的那个女人就是她的妈妈,她大声喊了一声“妈”,便已经哭出声来。

夏丹一下子抬起头,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犹如一匹脱缰的野马,撕扯着她那颗早已支离破碎的心向四处狂奔。她突然大声叫道:“小雪你怎么了?你怎么会这样啊。”她的两只手向闵小雪挥舞,那只被手铐固定在椅子上的手,在眼前滑动了一下,在距离闵小雪还有几十公分远的地方停住了。闵小雪,向前移动着身体,夏丹的另一只手,努力地向她接近,终于触摸到了她的脸,那只手在闵小雪的脸上轻轻地移动……

两个人失声痛哭。

张东的眼睛潮湿了,他起身离开座位走出了提审室。

夏丹被刑事拘留之后,再也没有能与外界联系过,她更不知道她的女儿在温哥华机场没有接到她时,会是怎样一种牵挂。

此刻,让她更没有想到的是闵小雪竟然是坐在轮椅上,她不知道窗外的世界发生了什么,她更没有想到自己的女儿会遭遇什么样的不幸。她的一个又一个疑问,就在那一刻闵小雪的哭述中一一地破解。

闵小雪最后告诉她就在医院对她进行抢救时,是曲直为她输了二百毫升的血液,夏丹似乎将信将疑。

“这是真的,是别人告诉我的。”

“我和你爸爸都已经成了这种人,他还会关注你?”

闵小雪再也没有回应她的疑惑,她转移了话题,“妈,你把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吧,坚持是没有什么意义的。说出来之后,不管最终会是什么样的结果,起码精神上也就解脱了。”

夏丹点了点头。

张东回来后刚刚坐下,就听到夏丹平静的声音,“请让我女儿出去吧。你们需要什么,只要我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们。”

张东示意女警察把闵小雪推出提审室,闵小雪坐在轮椅上一直回头向夏丹望去,那种绝望与希望的眼神交织在夏丹的脸上。

闵小雪离开提审室后,夏丹的精神似乎已经解脱,她慢慢地交代出她所知道的所有内容。

她承认那一千二百万元存款她是知道的。她知道那显然是一笔非法所得,可她并不知道那是怎样的一笔钱。当闵家山告诉她有人已经将那笔钱存入到她的名下时,最初她感觉到害怕。她甚至提出过疑义,她甚至提醒过闵家山要多为自己的以后想一想。她的提醒并没有奏效,后来却也没有什么麻烦。她再也没有在他面前提起过此事。

当她郑重地关注起这笔钱时,那已经是在闵家山出事之后。

她早就知道闵家山外边有女人,最初她怀疑裴小林是他的情妇,直到闵家山出事之后的那段时间里,她依然怀疑裴小林是他的情妇。在闵家山出事之前,她曾经为这件事大闹特闹过,闵家山一次次地否认着。

当闵家山出事之后,裴小林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而且在坚持不让遗体马上火化被拒绝之后,竟然指手画脚地要亲自安排闵家山遗体告别仪式上的具体事宜。她更加坚定了自己此前的判断。那一刻,她忍下了作为一个女人最难忍受之事。她并没有与裴小林大闹而特闹,是因为她想到了那笔一千二百万元巨款。

她不能鸡飞蛋打,既赔了老公,又分文不得。正是出于这样的考虑,她决定在最短的时间内离开中国,她可以慢慢地将那笔钱转移出去。

为了迅速避开锋芒,她选择了暂时把钱留在国内,先行走人。

也正是基于这样的考虑,她不想再与裴小林纠缠什么。

“其实,裴小林真的不是他的情妇。”张东插话。

夏丹异乎寻常地平静,“知道裴小林不是他的情妇时,还是我在他办公室里看到那些录像以后。”

“你现在知道他与裴小林是什么关系吗?”

“不知道。”

“这是与案件无关的话题,可我还是可以告诉你,可能对你来说会有些残酷,可是如果我不告诉你,你始终都不会解开这个谜。裴小林其实是她的私生子,是他二十多年前与别人生下的非婚生女孩儿。”

夏丹又一次失声哭了起来,“这个骗子,他足足欺骗了我一辈子。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靳长来沉不住气了,有些愤愤不平,“这和男人女人没有关系,只是和闵家山有关系。”

过了几分钟,夏丹渐渐地平静下来。

张东又转向新的话题,“你现在还需要为闵家山隐瞒什么吗?”

夏丹没有回答。

“保险箱里还有几千万元的存款,你是否知道是怎么回事?”

“有时有个三万两万的,甚至是三万五万的,我是知道的。那么一大笔款项,我从来就没有听他说起过。我可以对天起誓。”

“对天起誓就不必了,我们相信你今天说的这些话都是真的。即便不是真话,我们也会查清楚的,只是迟早的事。”

离开看守所时,靳长来与丁少聪依然坐进了面包车,他们依然坐在闵小雪轮椅边呵护着她,向国华医院驶去。

张东一个人坐进早就等在那里的座驾,他坐在后排座位上自由地向前舒展着身体,仿佛是在舒展自己的心情。

今天如此顺利地让夏丹道出了真情,那应该感激曲直才对。正因为曲直的行为感动了她,闵小雪才说服了她的妈妈。

此刻,张东似乎生发出了一丝愧疚之情,是对曲直的愧疚,是因为此前对他的误解而产生的一丝愧疚。

这会怪谁呢?

他想到这些天来所经历的事情,仿佛像是做了一场梦,他几乎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尤其不敢相信发生在曲直身上的一切都是真的。

谁又会相信曲直这般人物,还会存在于当今现实社会之中呢?

如果不是亲身经历,就连自己都不会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