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那皱眉:“小蓝,恢复你自己的模样吧。你知道吗,我很不喜欢看到坎卓本的脸,这会让我想起如今真正的她被冰封着藏在山洞里。”
那晚坎卓本咽气后,关于如何处置尸身,兄弟俩讨论了很长时间。依着恰那的想法,索性偷偷将她掩埋了。可八思巴不同意。他提出了个令人有些毛骨悚然的主意:将她冰封,保住尸身不化。
“除非你让小蓝扮一辈子的坎卓本,否则万一真有一天需要昭告天下坎卓本已死,吉彩肯定需要验明真身方能入殓。到那时,我们从何处找到一具跟她一模一样的尸首?”
恰那愣住,八思巴的确思虑更深远。于是,那个漆黑的深夜,兄弟俩在我的法术帮忙下,将坎卓本带到本波日山顶终年积雪之处,找到一个人迹罕至的山洞,将她封存于内。冰雪中的她,仿佛刚刚入睡,面貌栩栩如生。可这也在恰那心里落下了病根。只要无人在旁,他总是叫我变回原本模样,只有看着我的脸,他才能安心入睡。
“小蓝,实在太委屈你了。”恰那将手枕在我头下,仔细抚摩着我的五官,无奈叹息,“你才是我妻子,却要扮成别人。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
我将指头点在他润泽的唇瓣上:“恰那,别担心。坎卓本并不难扮,我现在的法术也比以前高了许多,整日扮她并不需消耗多少灵力。”
他抓住我的手放在唇上轻吻:“可我不愿意你这样顶着别人的名义才能跟我在一起。等萨迦不再需要倚靠别人的力量,等我完成为萨迦该尽的义务,我就带你走。我们再回到羊卓雍措,过我向往的日子。”
看着他眼里放着异彩,灼灼光华中满是无限憧憬,我笑着勾他的小指头:“好啊,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要。”
他一个翻身将我覆在身下,眼上被柔润的触感覆住,浅浅触碰,停留一会儿,慢慢往下移。鼻息间呼出的热气,渐渐急促,柔软温热的唇轻轻在我面颊上游移,慢慢触到唇边,突然在我唇上轻咬一口:“才不是呢,一百年都得要。”
刚要呼痛,他早已封缄住我的唇。辗转流连间,悱恻缠绵,浑浑噩噩全然忘了周遭一切。仿佛身在云端,被绵白的云团包围着。云卷云舒,缥缥缈缈,如梦似幻。一切,都美得那么不真实。
公元1266年的冬日,大雪纷飞,萨迦成了一片银白世界。暖意融融的寝殿内,八思巴奋笔疾书,写完信后,他吩咐胆巴将信送到止贡和帕竹。看着胆巴恭敬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恰那一边烤火一边问:“大哥是有什么法旨要止贡和帕竹遵从吗?”
八思巴微微一笑:“之前都是止贡和帕竹在不停玩花样,这次萨迦要主动出击,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恰那诧异道:“大哥,你想要怎么做?”
八思巴走到恰那身边,伸手在火盆上烤着火:“在汉地看了不少汉人的史书。春秋战国之时,要想钳制住一个国家,战胜国往往会要求战败国将王子送来。未来继承人拿捏在别人手中,那些国家便有所忌惮不敢蠢蠢欲动。”
恰那立刻领悟:“你打算让止贡和帕竹将法王继承人送到萨迦控制起来?”
“正是。”八思巴握了握拳头,嘴角扬起一丝决然,“既然萨迦与他们的矛盾已不可调和,我不打算再姑息纵容了。这封信是以国师法旨而非萨迦名义发出,无论他们情愿不情愿,都必须遵守。否则,就是抗命!”
国师法旨在这一年最后一个月送到了止贡和帕竹。听说两派以最恶毒的语言咒骂了八思巴许久,最终无可奈何地回信说,过了藏历新年后会将人质送来。此举果真让止贡和帕竹消停了许多,公元1266年的新年前夕,萨迦难得一派风平浪静,其乐融融地准备过新年。
除夕那一天,清晨,恰那出去帮八思巴准备新年祈祝,我则在房内扮成坎卓本的模样正准备出门,突然听得卧房窗外响起轻微“笃”的一声,我立刻听出这是小石子击打窗棂的声音。打开窗子,看到窗台上摆放着一只小孩玩的陀螺,做工甚是精巧,漆着绚丽的颜色。我疑惑地拿起陀螺,朝周围看了看,没有人影。难道是哪个孩子玩陀螺不小心遗落在此?
正打算关窗,眼角一瞥,突然看到前方山阶上还有只更大的陀螺正插在雪地里,绚丽的颜色被白雪衬得异常醒目。雪地里还留着几行脚印,其中一行脚印很大,一直向着山径上延伸。
我拿起那个陀螺爬上窗台,跳下窗往山阶上走。捡起雪地里那个更大一些的陀螺,又看到前方还有陀螺。我明白了,那些陀螺是用来引路的。慢慢沿着那行脚印往山上爬,随着陀螺指引,竟一路指到了后山腰。绕过一处背阴的山脊,回头已看不到萨迦那片红蓝白的建筑物了。一处稍平坦些的坡地上再也找不到陀螺,这里应该就是那个神秘人约定的地点。
身后响起了簌簌的踩雪声,我仔细辨别着。不知为何,总觉得这脚步声有些熟悉。我稳住心神不让自己回头,现在的面貌可是坎卓本,她可不能表现得过于机警。身后响起一声轻笑:“坎卓本妹妹,你还是那么聪明,阿哥给你的提示你这么快就找到了。”
我身子微微发抖,深呼吸几次让心沉静下来。露出傻傻表情,我迅速回身拍着手掌雀跃:“阿哥,你来啦!”
男人身材高大,穿着一件极普通的羊毛袍子,皮肤黝黑粗糙,高高的颧骨处两块显眼的高原红,眉毛粗浓,笑时眼角全是密密的皱纹。那心机深沉的模样,我怎样都不可能忘记,萨迦四兄弟之一的意希迥乃!
“上次你失足落下山坡,阿哥心里害怕极了,生怕我可爱的坎卓本妹妹出什么事。”他上前搂住我的肩膀,竭尽温柔地看着我,“幸好佛祖保佑,你非但一点事都没有,还比以前更漂亮,更活泼可爱。”
我泛起阵阵恶心,强忍着不让自己推开他的手。他与坎卓本已经熟稔到可以这样暧昧地搂肩搭背了吗?我娇羞地冲他一笑:“阿哥,你这次又给我带什么好玩的了?”
他哈哈大笑,语态亲昵:“阿哥最喜欢的就是坎卓本,哪次不给你带好吃好玩的?”他从身上背着的褡裢里掏出一个漂亮的布娃娃递给我,我装作惊喜将娃娃搂进怀中把玩。
他看着我玩布娃娃,一丝阴冷的笑迅速在脸上掠过,凑近我耳边吹着气:“坎卓本,这娃娃好看吗?”
我竭力不偏开头,呵呵傻笑着:“好看啊,比我以前的娃娃都好看呢。”
他轻笑起来,眼里充满挑逗意味:“那,你还想不想自己生个这么好看的娃娃呢?”
我怔住,手不由自主微微抖动,急忙抚摩着娃娃掩饰。隐约意识到意希迥乃想要做什么,口里却不能露出破绽:“想啊。”
他靠得我更近,身上一股子羊膻气直冲我鼻子,让我的恶心感觉又添几分。“阿哥上回教过你,阿哥可以把娃娃放进你肚子里,然后你就可以自己生出这么好看的娃娃了。”
我的心狂跳,却故意装作什么都不懂:“阿哥,我,我忘了。阿哥你上回都教了我些什么呢?你再教一遍好不好?”
他抚摩着我的头发,继续哄骗着:“阿哥说了呀,女人生娃娃都要疼一次的,就那么一次而已。你只要乖乖听阿哥的,忍一忍疼,别再乱动,就能生出娃娃来了。”
我借机打探:“阿哥,上次我是不是乱动了?”
他嘴角勾出个森然的笑来:“是啊,上次你很不乖。”
我趁势再进一步:“那我这次乖乖听你话,是不是就不会被你推下山坡了?”
他吃了一惊,却在看到我毫无戒备的呆傻样子时嗤笑几声,索性不再否认:“你要是乖的话,阿哥当然舍不得推你下山坡啦。”
我的心咯噔一下,终于明白了坎卓本的真正死因!
年轻人问道:“后来止贡和帕竹真的送法王继承人来萨迦了吗?”
“那是当然,国师法旨在藏地等同于圣旨,谁敢不从?”我叹气,解释缘由,“八思巴为人一直谦和礼让,回到藏地后他只自称萨迦八思巴,极少以国师之名颁布法旨强令执行。实在是止贡和帕竹自恃实力强大,不将他放在眼里,那些暗地里阻挠的举动已经严重干扰了八思巴设立藏地统一行政的计划。八思巴这一命令,一直执行到了元朝末年萨迦败落。”
我往壁炉里再添了块炭火,用钳子将火拨得更旺些,一边说道:“帕竹和止贡必须选择派内血统最高的贵族子弟来萨迦当‘仲科尔’,意思是萨迦住持的侍从。那些人回到帕竹和止贡,当下一任法王时,必须亲自来萨迦为萨迦僧人熬茶布施,献礼致谢。后来在明朝时,取代没落的萨迦成立帕竹政权的绛曲坚赞,小时就是作为‘仲科尔’在萨迦长大的。”
“只怕止贡和帕竹会认为这是种屈辱吧?”
我握着钳子拨火的手顿了顿,苦涩一笑:“所以,后来萨迦跟他们发生了武装冲突。”